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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妖异之像 ...

  •   莲生还当是什么重大疑问,没想到是这种童心洋溢的傻问题,不由得扑哧一笑:

      “是全身的变化,筋骨肌肉都会变,只有神思不变。起初变身时候很难受,好似被人揍了一顿,处处都酸痛,不过多年下来也习惯了。妆容与衣装呢,不需操心啦,都会跟着变,变成上次变身前的样子。”

      “有趣有趣,果真如传说中的神妖变身一样。若是香不够浓,酒不够多呢,会变一半吗,男人的躯体,女人的头?”

      “不会啦,要很多的剂量才会起变化,一变就是全身。”

      李重耳满心好奇,难以自抑,越问越是花样百出:“那若是一边饮酒,一边食香,你到底会是男子还是女子?”

      “要看原本是男身还是女身……喂,你这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

      “头一回遇见能变身的奇事,能不想吗,以后可要细细讲给我听。”李重耳奋力自这温柔乡里抽身,正色道:

      “时辰不早,我要回城了。明日你帮我办一件事,去紫烟驿将这密函交给驿吏,待百里孤鸣来取。适才午朝我已经单独奏明圣上,圣上震怒,命我继续彻查,务必拿到奸贼,此事紧急,不可耽搁了。”

      “嗯!”莲生用力点头,接过那只竹筒,珍重揣入佩囊。她还是第一次以女身接受李重耳的嘱托,这感觉又亲密又新鲜,让人分外兴奋:

      “对了,我也有件事要问你,柔然的婚事,你到底是怎样打算的,‘重症须下猛药’,什么意思?”

      李重耳凝望着她的面容,唇角缓缓翘起,噙一丝温柔而坚定的笑容。

      “今日来不及细说了。”

      他拍拍莲生头顶,为她拂去片片碎雪。纷飞的雪花落上他的额头,眼睫,被那男儿热度,瞬间蒸发无踪:

      “事已临头,自当有应对之策,待你回来,我细细告诉你。”

      ——————

      清澈的琥珀色液体,在玉盏中轻轻荡漾。

      卧房帷帐重重,一丝微风都无,盏中涟漪却连绵不息。是跪在地上的姬守婵,双手剧烈颤抖,带得手上托捧的食盘一直晃个不停。

      “殿下,奴婢是否错解了你的意思?不加人血的赤水玄珠饮?莫非殿下忘了,肃王殿下开方子时说得明白,此药若是不加人血为引,服后压不住龙鲤鳞片的猛烈药性……”

      “会生鳞,我知道。”

      李重耳只穿一件白纱内单,长长的黑发披散肩背,双手踞膝,端坐榻上,神情异常肃穆。灯火昏黄,那双黑眸却分外湛亮,凝视汤药良久,伸手指指案边:

      “放下吧。我给你写的手谕,收好了,日后若是圣上查问,可证实此事是我自己冒失,硬要尝试不加人血的赤水玄珠饮,出了意外,与你无关。”

      室中似有千钧重压当头,万股弓箭在弦,空气紧绷,教人窒息。姬守婵抖抖索索地将食盘放到案面,玉盏中的汤药摇曳不休,竟洒了不少出来,李重耳眉头微蹙,喝道:

      “小心些!给我洒光了去哪里找药材重制?旁的还好说,命酒泉再送新鲜的冰泉芙蕖可就来不及了!”

      “殿下,你不能这样伤害自己……”姬守婵泪花乱转,终于迸出眼眶:“药物岂可乱服,何况如此冷僻的药性,一旦出错,性命难保!”

      “这是回血的良药,不会伤及性命。”

      “殿下,奴婢也略通一点药理,这药物回血如此迅捷,哪里是什么良药,分明是以毒攻毒的猛药啊!既然回血,必不仅仅是作用于肌肤,而是由血脉深处向外生发,药性如此猛烈,一旦压制不住,那鳞甲都会深扎血肉,片刻间破肤而出,岂不是……不是如千刀万剐一般?”

      李重耳面上肌肤微动,用力咬紧了牙关。

      “少废话。出去。”

      赤水玄珠饮不是寻常药物,李重耳早已知道。

      一个不服人血便会生鳞的方子,满是奇珍异兽甚至添加了毒材的方子,自然药毒兼具,效力奇诡,他就算不通药理,又怎会看不明白?

      然而他就是要生鳞,要变妖魔。

      要让柔然人知道,他李重耳不是什么星象昭示的天人。

      什么绝世姿容,什么男生女相,虽然生来英俊,但他不是,他不想。也曾琢磨过自毁容貌,残损肢体,但是一则扮丑示弱令柔然轻视,二则失却武力便无法上阵杀敌,都有误家国大业,不能为了推却婚事,做出这等亲者痛敌者快的蠢事。

      那一日丁香巷里,七宝的惊人变化,终于让他想到:妖异之像,必有震慑。

      凡人化妖,当然困难,然而他正知道一剂药物,能让人遍体生鳞。

      □□上的痛楚,他不怕。君臣的质疑,他想了说辞解释。为难的倒是,如何向莲生交代。情势至此,总要有人付出代价,不能是莲生,必然是他。今日相见,已经婉转问了莲生,若是他变了妖怪,她还会接受他吗?

      她给他的,正是他想要的回答。

      “这是什么话?纵使你变成一头山膏,我也要与你在一起。”

      心意已决,再无挂碍。不能说得更细,那心上人体贴至极也是刚硬至极,万万不会听任他自残身体。大好男儿,须当机立断,该承担的,他自己承担。

      “……身上生些疖疮,还痛苦难当,何况生鳞?”姬守婵还在不屈不挠地劝说,已经语无伦次,泣不成声:

      “这身伤损,再无药物可治,殿下的容貌尽毁,形如妖异鬼魅,以后人人见了殿下都惊惧逃避,殿下你,你受得了吗?”

      “不说我倒差点忘了。”李重耳摆了摆手:“取镜子来。”

      姬守婵连忙扑向书案,取过一面铜镜,捧在李重耳面前。这爱惜姿容的韶王殿下,自得自恋的美少年,王府每间房中都置有铜镜,让他随时都能揽镜自照,此时的镜中,正是那张俊秀无匹的脸,眉目如画,英气逼人,直映得镜面也多了几许光彩。

      李重耳夺过铜镜,揽在手里,上下左右照了片刻。眉梢微挑,凄然长叹一声:

      “敦煌第一美男儿的名号啊,以后要让给旁人了。”

      姬守婵正以为他转了心意,却见他扬手一掷,银光划破夜色,铜镜摔向窗下,啪的一声大响,碎成七片八片,残片四溅,灯光下瑟瑟颤动,折映着一道道纷乱的光影。

      余音不绝的碎响里,李重耳微微昂首,闭上了眼睛。

      “所有镜子都丢掉,不要再在我面前出现。”

      “殿下,你为何要这样做?”姬守婵泪如泉涌,滴滴坠落衣襟:“奴婢不敢求你告知是为了什么,但是……你想清楚了吗?值得吗?”

      李重耳已经擎过玉盏,端在手中,闻听此言,略一沉吟。

      “你有心上人么?”

      湛亮眸光一闪,专注地望向姬守婵。室中空阔静谧,灯下仅有这二人相对,距离只有尺余,被这双眼眸一望,姬守婵不能自控地瑟瑟发抖,拼命攥紧了手中衣带。

      “……有。”

      “会不会为了和他在一起,付出任何代价都在所不惜?”

      姬守婵泪水决堤,已经看不清李重耳的面容。“会。”

      “这不就明白了。”李重耳坦然一笑:“有什么值得不值得?”

      他转回视线,凝视手中玉盏,深深长吸了一口气。

      “出去。”

      “殿下……”

      “出去!”

      ——————

      深夜的韶王府,却如鏖战中的沙场,灯火摇曳,人来人往,四处回荡着紧张的呼喝。

      “霍都尉来了,霍都尉来了!”

      卧房外众多侍卫与宫人焦急观望,只是不敢进门,一见霍子衿到来,纷纷让开道路:“殿下服药补身,似是出了异状,霍都尉快拿个主意,要不要回禀圣上,要不要请太医?……”

      哐地一声大响,霍子衿一脚踹开门扇,冲入李重耳的卧房,双目炯炯,急切扫视四周。

      室中孤灯飘摇,光影混乱,床榻帷帐已被扯得七零八落,屏风、栏柱,歪歪倒倒。地上伏着一人,高大的身形蜷成一团,无声地辗转翻滚,一身雪白纱衫已经撕得半碎,一道道殷红鲜血触目惊心。

      “殿下!”霍子衿肝胆俱裂,失声叫了出来:“怎么回事?”

      一张汗水与血水交织的面孔,自那披散的长发间露出,双眼视线散乱,自霍子衿身上一扫而过,旋即又埋在乱衾中,双手紧拧衾角,硬是一声不出。

      霍子衿几步扑到近前,张臂欲要扶持,却被眼前景象惊得僵立,脑中阵阵轰雷炸响。

      就在他面前,是李重耳露在纱衫外的左臂,整条手臂由肩到腕,生满了可怖的鳞片,厚如甲壳,一层层青白相间,直蔓延到手背上,如一条狰狞的青龙,喷出滚滚冥火,射瞎了他的眼睛。

      鳞片之间,破裂的肌肤鲜血淋漓,沿着身体蜿蜒流淌,已将身下的丝毯浸湿大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4章 妖异之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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