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掠人之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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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盒玉碗，在案上一字排开，调匙舀出一匙匙颜色各异的药膏，细细调匀，以壶中黄酒与蜂蜜兑入，在一只黑玉圆碗里调出澄清而微稠的药汁。
甜蜜浓香自碗中升腾，缓缓萦绕室中。容春霭微微仰头，舒畅地深吸了一口长气。
面纱揭下，现出饱经摧残的面庞。
歪斜的眉眼已经难以恢复原状，但容色间笼罩的焦黑之色尽去，露出苍白的肌肤原貌，面颊上深深浅浅的疮疤，也已经减褪了不少，额头光秃之处，隐约生出几丝毛发来。
“母亲可以照照镜子了。”李重华一边以细绒药刷蘸取药汁，亲手为母亲涂上面颊，一边轻声道：
“这个月来又好转了许多，如今的容貌已经与常人无异。只要坚持用药，不出一年定可以恢复旧日容颜。”
“镜子是不必了。”容春霭微微一笑，牵动面颊肌肉，瞬间半张脸都是一阵可怖的扭曲：“其实阿娘的容貌早已经不重要，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我哪里还在意这些身外事？难得我儿这样费心，尽心尽意地帮助阿娘调治。”
“要调治的。”
李重华手中药刷轻抚，面上神情，端凝肃穆，真好似笼罩着一层天人般的光华：
“母亲这一身伤痛，是为孩儿而来，孩儿竭尽此生，也要为母亲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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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宸宫南的皇城，是朝廷各部署衙门所在。
楼宇重重，连绵数里，虽不如宫城巍峨雄壮，其威严肃穆却毫不逊色，每日里万机流动，以看不见的明潮暗涌，维系着大凉千万百姓、万里河山的命脉。
东方曙光初现，灰紫朝霞尚未消散，一个身量魁梧的武官在青石路上发足狂奔，坚实的大脚震得地面呯呯作响。不顾同仁的侧目而视，不顾侍卫的高声劝阻，一路冲破迷离朝雾，踏碎凛凛秋阳，奔进五兵曹库部衙门议事厅内，放声狂吼道：
“兵部最新战报，姑射又一轮攻城已毕，夏军折损大将二员，兵卒一千四百员，军心已散，随时可能弃城溃逃！”
厅内早已人头济济，众多正在议事的官员一齐回头。
高踞首座的李重耳，与侍立身侧的霍子衿、七宝都抬头望去，只见是耀武将军、现任韶王府司马的段昆仑。黑铁塔似的高大身形在厅中众多官员中好似鹤立鸡群，大嗓门更是远远压过所有人的议论声：
“……张钧程将军此战，功劳非小啊！姑射若能夺回，雄川霸川重新暴露于大凉边境，国土收复有望，实在振奋人心！”
啪地一声大响，是李重耳也神情兴奋，伸掌用力拍了一记案面。
“没错！如此更要加快改造军械，以备来日大战。诸君，你我虽不能亲临前线，然而这军械强弱，正关系此战成败，一丝也不能懈怠！”
厅中全是库部官员，人人关心军情，听闻此语，更是群情激昂：“殿下说得是！武备库的修缮可要抓紧了！”“夏国兵强马壮，此战可是艰难得很。”“自反而缩，虽万千人吾往矣！”“还我河山，就在明年！……”
莲生双手紧握成拳，掌心依稀渗出汗水，心中又是欣喜又是紧张，还有些难以言传的忐忑。
东境爆发战事，夏军入境侵掠，被庆阳郡尉张钧程以巧计击溃，凉军乘胜追至姑射，将这大凉故土团团围困，这几次连续攻城，捷报频传，收复姑射指日可待。
庆阳郡三城的收复，一直是关系国运的大事。但那雄川霸川二城倚仗陇山与濡水两道天险，要收复可难得多，连日来朝中屡屡商议，众多难题悬而未决。
如此大战，必然调兵驰援，然而贺朝宗告老还乡，姬广陵戴罪戍边，其它武官资质泛泛，仅这统帅人选就让人费尽思量。天子李信又不知出自什么考量，并不打算让李重耳再度挂帅出征。
李重耳早已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不再只热心于上阵打仗，深知自己身为主管库部、驾部的少司马，纵不亲自领兵，也有筹划军备供给的重任。近日连续召集五兵曹库部、驾部众属官议事，忙得寝食难安。
鸿胪寺同样有紧急讯息报来，柔然送亲使团已经进入大凉境内，不出十日便会抵达敦煌。
而昨日李重耳刚刚得到四兄李重华回话，全然不接受李重耳关于易婚的商议。李重耳再三解释，那肃王殿下也只淡淡一句：“不敢掠人之美。”
策划周详的计谋一朝落空，婚期却日日迫近，接下来却要如何应对？莲生与李重耳约定的吐露身份秘密的期限，也已经只剩五天了，真相大白之后，二人要以什么样的心态相处？……
重重谜题，纷至沓来，莲生身在其中，实实地为李重耳担忧不已。
这跌宕命运，纷乱红尘，唯有两人紧密相依，看着他凝神处置政事，那指挥若定的模样，才让她心中有了片刻安宁。
“……夏军的皮盾是以桐油涂马皮制成，轻便胜于我军铁盾，坚厚也毫不逊色，陌刀营的陌刀更比我军使用的枪矛长大而锋利，杀伤力极强，两军骑兵交战，军械上先输一筹。”
库部员外郎桓显一边禀报，一边指挥手下属官抬上一支兵刃，较枪矛长，又比陌刀窄，刃口在幽深厅堂里闪耀着凛凛寒光：
“这是依照殿下指示打造的马槊，长一丈八尺，槊尖锋锐，经过试练，足以穿透皮盾皮甲，年底便可以在军中配备。寻常战斧、战刀，亦接以长柄，适合骑兵在马上使用，威力倍增。”
李重耳振衣下座，接过马槊仔细审视，挥舞几下，点了点头，又摇摇头：
“不错。但是收复雄川霸川乃是攻城战，夏国如今兵力大不如前，不见得轻易出战，骑兵相接的机会并不多，要在远射上着力。那雄川城池临水，仅护城河就有二百步宽，难取得很，需用强弓硬弩。弓箭改造得如何了？”
库部郎淳于常应声答道：“新造的强弓均以牛筋蘸胶，缠缚弓体，比起旧弓强韧得多，请殿下试练。”
属官早已有备，当即呈上三张雕弓。李重耳掂过一张，两膀一振，信手开弓作势，朱袍下身姿矫健，雄姿英发，顿时赢得厅中一阵低声喝彩。
“这个不行。”那少年却紧蹙了双眉：“三张都是一把便可以拉开，弓力还是不够。”
淳于常咳了一声，悄悄擦了擦额角流下的汗。“殿下两膀有十石之力，远胜常人，将士们的膂力却差得远，七石以上便非人力可以拉开了。上次殿下满意的那批弓发去军中试练，无一人可以拉开，都退回库中了啊。所以这一批制的是六石弓，已经强韧得很了。”
“六石弓射程不过二百步，近身交战可以，攻城哪里合用？”李重耳来回踱步，蹙眉凝思：
“乌孙人行刺天子一案，使了一只袖弩，相隔有四百步远而一箭命中，那还是个女子呢，哪有什么膂力可言。若能在军中大量使用，倒是甚佳。”
“袖弩虽然可以远射，但杀伤力弱，要涂毒方能奏效。”
李重耳微微一顿，果断摇头：“使毒太过阴损，非君子所为。怎样才能做到射程远、杀伤强、发射快速便捷？传说吴国有神锋弩，以腰力开弩，射程三里，贯洞三四马，那是怎样做到的？”
“那只是传说吧？强弩营最好的弩机也只能发射五百步远，也是以腰力开弩，需要军士强健，装箭还很麻烦，远不如弓箭便捷……”
繁忙的议事，足足过午方歇。
碧玉骢一马当先，驰出皇城，莲生的白马与霍子衿的五花马紧随其后，将大批仪卫远远抛在后面。
“……你亲自去一次紫烟驿，接收百里孤鸣送来的讯息。”漫长官道上，李重耳仍向霍子衿不停吩咐：
“姑射粮草失陷一案，靠惯常的渠道已经难以彻查。探事司在夏国派有探子，但是探事司归裴太尉执掌，他本人也摆脱不了嫌疑，不能惊动他。倒是这个百里孤鸣，我派他去夏国统万城探听消息，几次回报都很有价值，眼下已经可以确定朝中有人泄露军机，只是不知是谁。”
“是。”霍子衿拱手领命：“一旦雄川霸川开战，这个奸细必然又要捣鬼，对我大凉可是大患。”
“哼，一旦查出来，教他死无葬身之地。”李重耳恨恨道：“你接到讯息，直接报我，万不可以泄露给旁人！”
莲生听得激动，踊跃近前：“我呢，我呢，有什么重任派给我？”
李重耳目光炯炯，上下打量她一番。
烈日下的白皙面孔英气勃发，俊秀得令人难以逼视，却又带一丝狡黠的坏笑。
“还真有件要事，七宝，必须你去办。”
“说啊说啊。”莲生霎霎眨动双眼，期待地望向李重耳。
世上最欢喜的事，莫过于与心爱的人并肩奋战。
长久以来，所有那些共同争取过的一切，杀山膏，找玉瓶，迎战刺客，寻找甘露，炮制摩诃波楼沙花香，征战陇安，降服摩呼罗迦……都是铭刻心头的珍贵回忆，当时经历，心潮激荡，过后回想，甜蜜无穷。
今次，是又有什么重任要与她共同应对了吗？
姑射的战事？柔然的婚事？就算是朝堂上的为难事，也吓不倒莲生。如今的她，早已不再是苦水井的天真少女，亦不是只懂制香的香博士，与李重耳相伴愈久，对国情军情通晓越深，她也是个能守护江山的……
“你有心上人吗？”
“啊……啊？”
莲生瞪圆了双眼，一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踢动胯-下白马，与李重耳并辔而行：“心上人？我哪里来的心上人？”
“没有就好。”李重耳愉悦地点了点头：“告诉你，我妹子钟意于你，以后她再来我府中，你给我好好侍候她。”
“你妹子？哪个妹子？”莲生完全傻了眼：“什么钟意于我？”
“还有哪个妹子？我就那一个妹子。”李重耳伸手指着莲生的鼻尖，语气半是叮咛半是威吓：“她年幼单纯，从来还没有过心上人，如今对你情根深种，你若是敢教她伤心，为兄不会轻饶了你！”
作者有话说
第108章 掠人之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