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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   林峰用清水煮了碗面,草草淋上些许酱油。浓褐的汤汁慢慢冷却凝结,面条结成了一团。看着都没食欲的东西,怎么吃得下去?林峰淡淡地出了口气,把碗筷推开。
      沈羽晨的化疗已经进行半个月了。转入隔离病房后,探视没有先前自由了,进去也只能呆不大一会儿,很多时候林峰只能透过病房的玻璃望着里面的沈羽晨。
      说实在话,沈羽晨的样子,林峰宁可选择不看。
      水一样的药液,为何会如此迅速地让一个人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如同变形一般?甚至,有几次,沈羽晨差点儿就被医生宣布要过去了。
      那些日子林峰差不多也快过去了,别说煮面了,喝口水都无力举起杯子。好在最后还是过来了,林峰也恢复了生活的余力。
      林峰坐在桌旁不断出神。当他终于想起那碗已经不成样子的面条时,电话铃也适时地响了起来。
      林峰的肩膀抖了一下,而后起身去接电话。“喂?”他试探地唤了一声,单纯是想听听自己的声音是否正常。
      电话是远在法国的母亲打来的。“小峰,现在还好吗?”
      总之不能说不好。“嗯,”林峰应了一声。
      “……那个孩子……他还好吗?”
      母亲问的是沈羽晨。“还好,”林峰叹了口气,回答道,“还活着。”
      那边不再作声。片刻,林峰听到母亲再度开口。
      “现在这个样子,你打算怎么办?”
      “等他好起来。”林峰毫不犹豫地接口,“我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啊。”
      “可是……”母亲明显欲言又止,“万一那孩子……”
      “那是‘万一’的时候要想的事,”林峰仍然很快回话道,“现在没必要想。”
      电话那头传来深深的抽气声。“……小峰,你真的……喜欢那孩子喜欢到搭上自己也不在乎?”
      林峰听了母亲的问题,浅浅地牵起唇角。“您说呢?”
      没有直接回答“是”或“不是”,他只是反问了一句,将问题回传给了母亲。林峰倒是没有让母亲为难的意思,电话那边的沉默还是持续了良久。终于,对面的母亲重新开口了,说的却是另一个话题:
      “小峰,你知道吗?”母亲吁了口气,“你爸爸……去世以前,给我写过信。”
      林峰并未做好吃惊的心理准备。他听到母亲的话,不由地怔住了。自从父母离婚以后,林峰从未见父亲主动联系过母亲,也完全不知道父亲曾给母亲写过信。
      “我收到信后没多长时间,你爸爸就去世了。那封信上的字写得很潦草,你爸爸他当时……一定写得很吃力……”
      看来父亲是背着自己秘密地写了那封信。林峰疑惑的同时,好奇心也完全被勾起了。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病榻上的父亲强打精神写给母亲的信,会有怎样出人意料的内容。
      母亲似乎猜透了儿子的期待。“你爸在信上说,他可能……快不行了,但是……他不希望我……回去送他。”
      “他说……他已经做好准备了。见到我的话,只会让他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
      林峰放下电话。他没想过要追究有关父亲那封信的事究竟是事实还是母亲的一面之词——他不相信与父亲和自己生活了十余年的母亲会残忍和无聊到编造这种谎言的地步。他开始尝试着想象,笔杆子只摇出过一段段肥皂剧般的男女之爱的父亲,是以怎样的心情写出那样一封信的。
      林峰现在几乎可以毫无障碍地相信母亲所说的她当时不顾一切想飞奔到病危的丈夫身边的话,他甚至相信,最后还是没有登上归来的飞机的母亲,心中仍然怀着对父亲无法排遣的爱与执着。
      但正因为如此,才会不想去践踏爱人最后的心愿。对于分离和相聚同样痛苦的两个人而言,丈夫为他本人同时也为自己做出了一个残酷然而纯粹的选择。
      这个选择,不正跟陷入绝望时的沈羽晨所做的决定是一样的吗?
      不同的是,自己并没有像母亲做的一样,纵容他的任性。
      母亲也坦然地承认了这种不同。“小峰,”母亲带笑的话音怅然若失,“我当初要是有你一半的勇气,一切都会不一样吧,就算唤不回你父亲的命,至少也不会到现在还……”
      林峰往沙发走去,路过桌子时,眼睛下意识地掠过那碗颜色已经变得相当恐怖的面条。看上去就像是放入了诡异的佐料,若说是清汤面,肯定没人相信。
      会怎么样呢?林峰躺在沙发上,仰望着立时变得无限高大的沙发靠背。
      曾经触手可及的人却被随意抛弃。现在苦苦挽留,却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你说什么?给我再说一遍!”
      邓夏生仿佛没看到父亲因为惊讶和震怒而瞪大眼睛的神情,只把父亲的要求当成单纯的疑问。
      “我说,我喜欢的人是男的,这辈子我都不会跟女人结婚……”
      “混账!”父亲恼怒地一巴掌打在邓夏生脸上。沈氏的首任总裁不但办事利落,发起火来手劲也是名不虚传。邓夏生趔趄两下,满眼的金星才渐渐散去。
      事件缘于父母不知第几次向邓夏生提出的相亲的要求。以前几次,邓夏生总是反复强调自己不过才二十四岁而已,干吗急着考虑结婚的事;后来次数太多,他也懒得理会了,特别是当上代总裁之后,要忙的事情骤然增多起来,便有了充分的推托借口。可是尽管邓夏生反应冷淡,父母给儿子张罗对象的热情却有增无减,邓夏生的烦躁指数也随之攀升。
      “爸,妈,你们能不能稍微安生点儿?”邓夏生也曾直接宣示过他的不满,“公司里忙得不可开交,羽晨还在住院,我哪有闲心想那些事?”
      可惜的是,邓父的性格与弹簧截然相反,你硬他比你更硬。“你总不会二十四小时都工作吧?”父亲是这样回答他的,“难道连吃顿饭的时间都抽不出来吗?”
      “就是啊,”母亲顺势帮腔,“你交了女朋友,羽晨也会高兴吧?”
      邓夏生算是无语了,也不再试图费口舌说服父母放弃给自己相亲的念头。然而,他的沉默和忍耐因为林峦而无法继续下去。
      林峦说,邓夏生有能力让一个暗恋了哥哥二十多年的人喜欢上他。
      林峦说,他喜欢邓夏生。
      他说了,“喜欢”……
      所以邓夏生也说了“喜欢”,不过是在自己父亲面前,坦言他对林峦的心意。只是因为,林峦的“喜欢”出口以后,每次听到父母提及“相亲”,都会让邓夏生感到无以复加的疲累以及呼吸困难。
      不出所料,果然被父亲赏了耳光。邓夏生没有去捂被打的侧脸。母亲在一旁吓得够呛,见儿子挨打,她眼泪汪汪地上前想要劝解这父子俩。邓父摆手令妻子退下,重新怒视着邓夏生:
      “‘喜欢男人’,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你还要脸吗?”
      邓夏生身子一震。父亲虽然脾气有些急躁,但从未打过邓夏生,这一耳光也是从小到大第一次。因为自己是个好孩子,既不会也不敢惹父亲生气的好孩子,一直都是——
      邓夏生到今天才彻底发现,在父亲面前从来都无话可说的自己,一点儿也说不上好看。
      “我就是喜欢他,明知道他是男的可我还是喜欢他!我只喜欢他一个。”
      邓夏生来不及思考自己这些直露的表白的动力从何而来,也忘了去惊叹这些话竟然是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自己从未像现在全心全意地看着一个人,这样想要了解他,看他像块牛皮糖一样缠着自己却觉得开心不已。在遇到林峦以前,这种心情是不可能有的,也完全不知道,怀有这种心情的感觉是如此美妙。
      明明是自己最纯粹最珍视的感情,怎么可以容忍它被说成是耻辱、不要脸呢?
      邓夏生闪身避开父亲将要落下的第二巴掌,也下意识地选择避开父亲言辞的践踏。他机械地转过身往门口走,内里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只是任由身体自主行动。
      母亲冲上来企图阻止他拉开门锁的时候邓夏生才醒悟过来,但此时他已经把门打开来到门外了。
      “夏生,夏生啊!”母亲在身后惊慌失措地喊道,“你要去哪儿啊?”
      邓夏生虽听到母亲的声音,但此时他大脑的语言中枢似乎暂停运转了,他没有搭话,双脚却不停步地走下楼去。
      “夏生!”
      “让他走!”走下一层楼还能听见父亲的怒吼,“我没他这样的儿子!让他给我滚!”
      耳中飘荡着父亲喝吼的余音。恍惚地走到楼下,却不知自己要往哪去,一瞬间甚至连身在何方都弄不清了。茫然地走了几步,刺骨的寒风却不肯容忍邓夏生的忽视。他缩起肩膀,两手环抱着自己。
      冷是自然的,他没有穿御寒的大衣。邓夏生打量了一下自己,全身上下只剩一套衣服和裤袋中侥幸存活的几枚硬币。以前在小说和肥皂剧里看过的,主人公因为爱情而一贫如洗身无分文的情节,邓夏生一直都不解怎么会夸张到那种地步。而现在,自己竟然成了这种赚人眼泪的角色,邓夏生吃惊得几乎要笑出来。从没想过要为爱情献身的邓夏生,居然成了这个样子。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谁能解释呢?

      林峦接到邓夏生的电话是在晚上九点左右。手机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固话号码。林峦接起来,连叫了几声“喂”都无人回应。打电话的人却一言不发,林峦以为这电话是某人的恶作剧,刚想挂断,对方却开口了。然而,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第一句回话吓了林峦一大跳:
      “……我快死了。”
      林峦的寒毛都竖起来了,他听出是邓夏生的声音,用急得发抖的声音冲着话筒喊道:
      “夏生?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现在在哪儿?”
      邓夏生说了一个杂货店的名字,看来他打的是公用电话。那杂货店林峦有印象,在邓夏生家附近,他曾在送邓夏生回家的途中在那里买过报纸。
      “你来救我……”邓夏生留下这样一句话便挂断了,任凭林峦怎么呼唤,电话中只传来通话结束的提示音。
      林峦咬着嘴唇收起手机,火速穿好衣服,一把捞起林峰扔在桌上的车钥匙。
      “哥,我出去一趟,车借我一用!”
      “喂,你……”林峰什么都没来得及问,林峦便急冲冲地跑下楼去了 。林峰困惑地皱起眉头叹了口气。
      林峦克制着闯红灯的欲望,平生头一次开始抱怨自己的行车技术。路并没有多远,林峦却觉得自己是在横穿亚欧大陆桥。
      林峦把车停在正对杂货店的路边,还没下车就看到店门口的邓夏生。林峦一心以为邓夏生要寻短见,现在见了,不由松了口气。他奔到邓夏生面前,伸手揽过他的肩膀。
      邓夏生缩瑟着肩膀不停地打颤。林峦一看,明白了,原来邓夏生口中的“快死了”是指快要冻死了。
      “你搞什么?怎么不穿外套就出来?快上车!”
      邓夏生被林峦塞进车。车内的暖气令他冻僵的四肢渐渐又可以自如地活动起来。林峦询问他事情的缘由,他充耳不闻。
      “……林峦,”邓夏生自顾自地开口,“你……抱我吧。”
      此言一出,一直享受着暖气的林峦倒像是冻住了一般,“……你说什么?”
      “我要你抱我,”邓夏生重复道,“现在,在这里。”没给林峦反应的时间,邓夏生开始解身上仅有的一件衣服的纽扣。
      茶色玻璃的车窗内发生的事,车外的人不会看见,林峦不担心这个问题,可是邓夏生的异样吓住了他。
      “夏生,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好不好?”
      见林峦没有动作,邓夏生停止了解衣的动作,转而抓住林峦的衣领:
      “为什么不动?你不想要我吗?现在不做的话搞不好就没有第二次了!万一……我遇上交通事故还是的什么病死了的话,你这辈子都别想再抱我了……!”
      “夏生!”
      林峦终于无法再听下去了,他厉声阻止邓夏生继续胡言乱语,同时按住他的双肩,“到底怎么了?”
      不是的……我想说的,不是这些话啊……
      邓夏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浑身脱力地靠在林峦肩膀上。方才那股莫名其妙的冲动全化作此刻不可抑止的眼泪涌了上来。
      在父亲面前口口声声说了好多遍的那个字眼,为什么却无法对最应该说的对象说出来呢?
      邓夏生低声抽泣着。林峦不解地望了他好一会儿,见他没有解释的意思,只得将他抱过来,按在自己胸口。邓夏生的泪水渗进林峦胸前的衣襟。
      你所说的「你绝不是一个甘愿受人束缚的人」,我已经明白了。可是……
      邓夏生无声地不断流着泪,且没有停止的趋势。林峦不知所措地轻拍着他的脊背。
      “夏生,怎么了?夏生……?”
      我已经,毫无异议地被你束缚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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