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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真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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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打盆凉水来。”凌洵沉着声音吩咐翠翠。
“是。”翠翠从地上起身,大气不敢出。
凉水端来,浸湿了帕子,正要给宋鲤瑶敷到额头上,被凌洵横空夺过来。
“你们都先下去吧,我来照顾她。”
“是。”一屋子的宫女太监异口同声。
衣料摩擦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响起,众人纷纷退至屋外候着,皆打着十二万分精神,不敢丝毫怠慢。
“翠翠,”她正要跟着众人退出屋外,又被凌洵叫住,“让若剑去我宫里取些紫玉丹来。”
紫玉丹乃是治疗高热昏迷不可多得的良药,配制此丹极其繁复。她心下感激,应了声是,便加快了脚上的步子。
终于这屋子里又静了下来,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凌洵看着宋鲤瑶苍白的小脸发怔,他想伸手去摸摸她的脸,那张脸憔悴得格外让人心疼,骨节分明的手伸至半空,快要触及她的脸庞,又生生止住。
既然从不可能,就早该断了这妄念,他想。
又开始懊恼自己怎么就没注意到她竟然穿着春日的薄衫子去见他,怎么就没注意到刚才她的脸色泛白有气无力的样子,却还跟她发生了争吵。
她高烧昏迷至少有一半原因是因为自己的疏忽,凌洵暗自自责。
至于那个景黎,虽说是东吴国质子,但其人才华横溢,谦和温驯。
凌洵闲暇之时也会上他那儿坐坐。
景黎的院子地处偏僻,清幽冷寂,是个吃酒闲话的好去处。两人已是旧识,都心照不宣的只谈风雅,不说国家大事。
他们算是知己,却注定做不成朋友。
可是为什么当凌洵看到宋鲤瑶在景黎那儿喝酒喝得酩酊大醉时,他心里面会那么的愤怒。
他甚至用景黎质子的身份去要求宋鲤瑶远离他。
其实根本不是因为景黎是质子,而是他心里隐藏的嫉妒。
只是这份嫉妒,凌洵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罢了。
感情从来都是一种骗得过自己,骗不过自己内心的存在。
不论爱恨,皆是在乎。
半晌,太医来了,是个耄耋的老者,年纪虽大,但精神抖擞,一双小眼睛里透露着他的智慧与精明。
小太监背着他的药箱,给他引着路。
他捋着半尺长的白胡子,气定神闲的走进来。
太医不卑不亢的给凌洵见了礼。
凌洵亦起身将他扶起,“太医不必多礼,先来看过病人吧。”
遂把他领至床前。
太医诊了诊宋鲤瑶的脉,捋着胡子的手一怔,面上露了些难色。凌洵暗自捏了把汗。
“姑娘这伤寒来势之猛,前一阵子又伤了脑袋,身子尚未将养得大好,今晚需得把烧热降下来,否则性命堪忧啊。”
又继续捋了捋胡子道:“我先开副方子,照着上面抓药,待烧热退了再换另外的方子。”
照太医开的方子抓药煎药,梅沁院的一众宫人又恢复十多天前的忙碌。
宋鲤瑶敷在额头上的帕子每隔半个时辰换一次,凌洵从不假手他人,喂她喝药这事也是亲力亲为。
忙碌了大半个晚上,高热渐渐退下来,凌洵不敢睡觉,连打个小盹都没有,他担心万一他睡着了,宋鲤瑶的高烧又反复起来。
所以就一直握着她的手,时时刻刻观测她的体温变化。
软香柔荑在手,心尖荡起涟漪,一圈一圈播散开来。
到了后半夜,退去的高热果真卷土重来,且来势似乎比上次更猛。
凌洵赶忙让翠翠再煎来一副汤药,一点一点,极其耐心的喂宋鲤瑶喝下,又继续每隔半个时辰给她换一次帕子。
待到天明时分,烧热退了下去。宋鲤瑶的脸色恢复了些血色,睡梦中也不再紧皱着眉头。
看来这次是真的退烧了,凌洵松了口气。
一夜未眠。
他看着渐渐亮起的天色,揉了揉眉心。嘱咐翠翠好生照料着,若宋鲤瑶的病情再有反复,立马派人通知他。
忙碌了一宿,天一亮,早膳也顾不得吃就急着要走。
翠翠实在搞不懂这二人闹的哪一出。局外人看得明明白白这二人明明郎有情妾有意,怎么他们自己就搞得这么别扭。
宋鲤瑶睡到中午时分才幽幽转醒,她的脑袋很沉,浑身无力,强撑着身子坐起来。
“我这是怎么了?”她问,声音也是喑哑的。
翠翠给她端来碗药,黑乎乎的汤水,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草木枯败的气味,令人作呕。
刚刚太医已经来过,重新诊了脉,开了新的方子。
“小姐,你受凉发了高烧,可把三皇子急得,昨夜照顾了你一宿。”
宋鲤瑶蹙了蹙眉,不留痕迹的推开药碗。
“他照顾我?”她咧开苍白的唇讽刺一笑,“怎么可能,翠翠你别哄我了。”
“是真的,你没看见皇子那样,可紧张了。”
“那现在怎么不见人影?”
翠翠嘟着嘴,不满的说:“也不晓得是不想让你知道,还是有要事处理,天一亮就走了,吩咐我好好照料你,有事再通知他。”
翠翠的话让宋鲤瑶愣了一阵,若只是为了报恩,他大可不必如此上心。
低着眼看被单上的绣花,修的是一幅金菊吐蕊,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纹路。
情这一字,如三千烦恼丝,剪不断,理还乱。
翠翠早就准备了一顿清淡的午饭。宋鲤瑶下床,提起筷子扒了两口饭,又放下,心头不是滋味。
“翠翠,你去给凌洵说我又烧得晕倒了。”
“啊?当真要这么说啊?”
“去吧。”
“欺骗皇子可是大罪。”
“有事我顶着。”
“哦……”
翠翠犹犹豫豫,还是朝着重华宫的方向去了。
凌洵闻讯急匆匆的赶过来,生怕她再有什么不测。
走到院子却见凋谢得七零八落得梅花树下站着一女子,披一件大红色的披风,黑发如瀑,随意散乱着,未施粉黛,眉目清丽。
她静静的等待着,朝他微笑。
“你来了。”
“你怎么在风里站着。”
两人又是同时开口。
宋鲤瑶轻笑一声,“第一次见面也是这样呢。”
“你……没事就好,”凌洵明白翠翠是哄他的了,“去屋里吧,外边冷。”
宋鲤瑶忽的,急切的抓了他的衣襟,没有要走的意思,“我就是看你会不会来,会不会……心疼我。”
“不是说你的恩情还完了吗,怎么昨夜又是照顾我一晚?”
凌洵缓缓别开脸,不敢看她,“我只是,不放心。”
宋鲤瑶深吸一口气,又吐出,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凌洵,那个风雪夜的守护是报恩的话,昨天晚上呢?昨晚一整晚的照顾是什么?”
凌洵沉默着不说话。
宋鲤瑶急了,“一边无微不至的照料,一边又把我推给别人,你到底什么意思?”
“凌洵,你说话呀,你看着我说话呀!”
好一会,他幽幽转头,看着她有些泛红的眸子,眼泪盈满眼眶,晶莹剔透。
“皇兄,”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皇兄,会好好照顾你的。”
“凌洵!”
宋鲤瑶一声怒吼,一脸的不可置信,眼泪不受控制哗啦掉下来。
抓着他衣襟的双手也无力的垂下来,陌生的看着眼前这个男子。
他亦是心如死灰的样子。
“瑶瑶,”凌洵抬手揩去她挂在脸上的泪滴。
他第一次喊她瑶瑶,第一次抚她的脸庞,动作轻柔,连贯流畅,不晓得午夜梦回,脑海里思虑过多少遍。
“我活不过二十岁。”他说。
……
宋鲤瑶一脸震惊的看着凌洵,转而又笑得哀伤,“你大可直截了当的推开我,何必编这种谎话折煞自己。”
凌洵又道:“你可知道不老城?”
不老城?当初听翠翠提起过。忘川大陆三国鼎立,北魏、南梁、东吴三国各自盘踞一方,互相制衡,相互依存,唯有西南方向一座名为“不老城”的城遗世而独立,置身在这看似祥和又暗藏波涛的乱世之中。
“不老城方圆千里常年被冰雪覆盖,城内人擅长驭狼。因为严寒和狼群,自古以来无一人能活着进到着不老城,城里人也避世不出。”
“世人皆道,不老城之所以‘不老’,是因为他们修得某种秘术而使得容颜永驻,却不知他们的不老,是寿命最多不过二十年。”
“那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跟我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宋鲤瑶问。
“我娘,便是这不老城中之人。”
……
她惊得往后退一步,凌洵眼疾手快的扶住她。
“所以这就是你一直推开我又忍不住对我好的原因?”
凌洵默然点头。
“可是……可是……”刚止住的眼泪,又像涨起的潮水,掀起千层浪,朝外翻涌着。
凌洵一把将宋鲤瑶搂进怀里,“瑶瑶,我赌不起。”
“瑶瑶……对不起。”他的声音亦是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