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黑影幢幢

3、前因02

　　第三章
　　农历五月，梅雨季节，小雨簌簌，闷热异常，我照例坐在同样的房间等候，望着窗外一处树梢，在微风细雨中来回轻轻摆动。“无救，看什么如此出神？”一声呼唤将我的思绪拉回，谢公子带着股微微的热潮走进屋内，我忙起身：“谢公子”“无救，你我相识已三月有余，你也知我性情，为何总公子长，公子短，叫的如此生分。”“还是叫谢公子好些。”语毕，对面的人半天不作回应，好似憋着口气，就是不吐。我只好开口：“必安。”“如此岂不甚好。”谢少爷总算是高兴了，我心中腓腹，总还是要耍些少爷脾气。
　　在案前坐下，必安拿出几篇文章：“这几篇是我近日所写，还请先生过目。”我微微瞪了他一眼，又来寻我开心，其实这谢少爷早已不用向我请教，他的字进步很大，如今也有些自成一派的趋势，文章更不用说，现在我二人更多的是讨论些学术文章，偶尔写些论点观念也算切磋学习。
　　我大概看了看，从怀中拿出一本字集递于他，必安接过，随手翻阅起来：“这是什么？”
　　“这是我平日根据你练字的情况总结归纳的字集，一些你写的不太好的或是结构复杂的，还有些方法心得，不过是我自己总结的，希望对你有些帮助。”
　　“无救，你真是太好了。”谢公子看完显得很高兴，眼睛也亮了，声音更愉快了。
　　我不禁莞尔，若是你高兴，熬几个晚上也值了。
　　“还有一事，我想说”
　　“无救直说便是”
　　“今后，我···我想就不来这儿····”谢公子一听马上抬起了头，我本以为他要恼，他却开口：“我知道”一副毫不意外的样子。
　　“你知道？”
　　“我知道你要准备科举考试。”
　　“你如何知道？”
　　他又杨起了他的桃花眼：“好几次去街上找你，看见你案上有些关于科考的书目，便知道了。”
　　我欲言又止，他继续道：“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家家都有此期许，无救何必瞒我。”
　　我心想还不是知道你不爱这些名利之事，想让你耳不闻，眼不见。“我是怕说了，让你···让你不自在。”我心中对于此事也犹豫了许久，一来不想让朋友不快，二来也不愿母亲失望，二者权衡，本想说个其他事糊弄过去，谁知谢少爷如此明察秋毫。
　　必安扶着我的肩膀让我坐下，自己也坐在我身边，“不是我不爱科举，是官场复杂，现在朝廷分化严重，自成两派，若是淌进去了，也是越陷越深，那些新进的官员，若是没什么背景，往往是处于利益边缘，到时候最先牺牲的也恰恰是这批人，我是担心，你懂吗？”必安一向说话轻松愉悦还带着些漫不经心的潇洒，这是第一次听他如此沉重的语气，我知道他是真的担心，便打趣道：“必安，不瞒你说，我已经考了两回了，次次落选，这次估计希望也不大，你说的那些官场沉浮，我怕是没能力消受。”说完，我还拍了拍他的肩，让他安心。
　　“那要万一中了呢？”必安还是一脸担忧。
　　“那不还有你吗，上天眷顾，让我靠了坐大山，你可得好好护着我。”
　　必安终于嗤笑出声：“你倒心大。”
　　那日，我们没再纠结此事，只叫了几个小菜，要了一壶好酒，彻夜畅谈，无不欢喜。

　　此后，我便潜心在家温书，也得了许多空可以好好照料母亲。午间为母亲煎药的时候，我盯着药罐，心想：这药也是谢少爷送来的，母亲吃了确实身体渐好，也不知是什么名贵药材，细细想来，真是得了他不少照应，能认识他，也算是我命中贵人，三生有幸了，多日不见，也不知他此时在做什么。
　　“无救，无救，你可在家——”怪了，我怎么好像听到了谢少爷的声音，“这位公子，请问你是···”还有我娘的声音！我跑出厨房，就看见谢少爷站在院中，今日，他倒穿了身朴素衣裳，可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润雅致。
　　“必安，你怎么来了？”这么久以来，谢公子倒是第一次登门拜访。
　　“是啊，我来蹭饭了”，他一抖纸扇，摇了两下，“欢迎不？”
　　我做了个请的手势：“只要不嫌弃我手艺粗鄙。”

　　中午吃饭时，母亲看看桌上，有些责怪道：“无救，今日有客人，怎的不多备些菜？”我正要开口，必安倒是抢着说：“伯母，我与无救是好友，本就不在乎这些形式，家常便饭，就很不错。”母亲看着这位谈吐不凡，举止得体的公子，说到：“多有怠慢，公子不嫌弃就好。”
　　饭后，我陪必安在我家附近随意溜达，谢少爷漫不经心的开口：“无救近日书读的如何？”我对于谢少爷如此关心我的学业倒是有些意外：“都考了两回，无非还是那些东西，年年都是这样看，年年都是这样考，结果如何，也就看各自造化了。”
　　“我倒是听出些不甘无奈来了，无救，说实话，你想不想考上。”必安依然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看我，就好像随意聊聊，问问我今天饭好不好吃一样。
　　我心中一动，我自己想与不想，倒真是没太多思量过，只是母亲一直以来的殷切期盼，同龄人也都是读书考功名，再加上已经考了两回，说到底，心中倒也真有些不甘了“寒窗多年，多半还是希望能有所成就，再者我母亲也是翘首期盼，为我一直不辞辛苦。”
　　“那到是，看出伯母对你期望极大，刚刚饭桌上还要耳提面命，叫你多多用功呢。”谢少爷又来揶揄我了，我摇摇头，笑了笑，有些无奈。
　　“话说，无救，你这虽然偏僻，风景倒是独好”话锋一转，谢少爷又开始看风景了。我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说：“这倒不是假的，只是，最好的景今年你是错过了。”“哦？”“每年春天，这片梨花林才真真是风景独好。”
　　“怎的好法？”
　　“一看便知。”
　　“来年春天？”
　　“恭候必安。”

　　之后，直到科举结束，我都没再见过必安，也不曾听过他的一点消息，恍惚间，我都怀疑我是不是真的结识过一个谢公子。直到放榜那天，我看到我的名字出现在皇榜的最后一位，然后‘谢必安’三个大字赫然出现在皇榜的第一位时，还来不及酝酿情绪是高兴还是忧愁，第二日，就到了皇上面前，参加殿试。母亲倒是乐坏了，熬了多年，总感觉是苦尽甘来了。大殿之上，我见识了一个满腹经纶，才识过人，从善如流的谢公子，毫无疑问，还是本年科举第一位，三甲头等金科状元。

　　大殿外相遇，他还是叫我：“无救，恭喜。”我却像喝了杯烫水，嗓子疼，却又不能说，憋了半天，开口：“谢大人。”他好像大梦初醒，还是那样的笑：“是啊，我也该叫你范大人才对。”

　　此后，谢公子倒真是做了个像模像样的谢大人，勤于公务，异常繁忙，一见他就是满脸疲惫，但又透着股跃跃欲试的劲儿。他忙我也有些忙，能遇见的机会更少了，偶尔看见，他还是会放下疲惫，弯起眼角，对我笑笑，也不多说什么。可今日，却听闻他病了，早上没见他上早朝。
　　这日，忙完公务，我正要回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叫住了我，谢御史，也就是谢必安的父亲。朝中元老叫我，我怎能不留，我回过身，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不知谢大人有何事吩咐。”“范大人不必多礼，只是听闻小儿曾蒙范大人指教，做父亲的，想和你随意聊两句。”谢御史说的毫无破绽。我接到：“谢大人言重，指教谈不上，谢公子博学，我还要向他多多学习。”“哈哈，范公子谦虚了，不过——我倒是听说，范公子写的一手好字，尤其是瘦金体。”“承蒙贵人错爱，只是此前在街上替人写过些请柬拜帖，估计是有些夸大了。”“夸不夸大暂且不论，今日前来，想请范大人再赐一次墨宝，不知大人可赏我个脸？”“谢大人实在折煞下官，若能有用到下官的地方，尽管吩咐。”
　　谢御史从怀中摸出一张名单，递给我：“劳请范大人再写一次请柬。”我接过看了一下，人不多，都是朝中官员，有些还都是谢御史平日交好的，请他们三日后到城外云贤山庄小聚，我只当是这快到年底，朝中官员集聚商讨要事，便答应了，“好，下官今晚回去就写。”“那明日早上我就派人来取，有劳了。”

　　又过两日，必安却一直没有出现，我想此次病症怕是有些严重，便想着今日早些处理完公务可以去他府中探望一下，然而来到御史府，却被拒之门外，我说我只探望一下，绝不打扰你家少爷歇息，但门禁的小厮一口回绝：“少爷说了，谁也不见。”这时，透过门缝，我看见了谢墨，便喊了一声：“谢墨！”谢墨抬头看到我，居然一脸惊慌，他匆忙跑到我眼前，对我说：“范公子，你怎么在这儿，我家少爷不方便见客，你快些回去吧。”说完低下头，不看我。我心领神会，虽然其中的门道我还有些不解，但还是转身走了，回家路上，心中有些不安，隐隐觉得事情好像朝着不可控的地方发展，便催促车夫再快些赶路。
　　到了家门口，不安感更加强烈，果然，一推门，母亲就撕心裂肺：“无救，快跑！”
　　就这样，我眼睁睁的看着母亲倒在血泊中，凶手手中的剑在夜色中泛着猩红的光，母亲的眼睛还没有闭上，嘴巴还张着，仿佛还在喊快跑，我浑身一激灵，来不及悲伤，低头，一把剑穿了个透心凉。
　　我看见血沿着伤口缓缓浸透了衣料，意识一丝丝的抽离，可我却不觉得痛，我甚至还在想我也许是犯了个致命错误，招来了杀身之祸，只觉得对不起母亲，还没过几天好日子却如此惨死，对，还有必安，必安，谢必安，在我意识的最后，我好像看见他了，看见他惊慌，愤怒，后悔的脸，抱着我的尸体：“为什么不再等等，为什么！为什么！你答应过的！”我答应什么了，我怎么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