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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薄情寡义 ...


  •   暖阁外,示意内侍退下,接过恭恭敬敬呈上的托盘,里头是层层叠叠的厚重,从中衣到大氅,都是与他相同的形制,只是刺绣略有不同,宁可龙少一趾,也不用凤,便是要世人知道,他并非依附于他。
      上面的外袍是丝织提花锦缎,上好的云锦,产于天权,随他们一路颠沛流离、劈荆斩棘,即便与北狄和谈时,也未舍得送出,珍藏至今,为的便是登基大典上看他穿着的模样。犹记得当初他也是一身浓绿,缓步而来,谨慎从事,眼中却是清冷,仿若凝了露水的未央天。不知经历这一番扶危定乱,再披绿衣时又是怎般光景?
      这坤宁宫,恰也是当初合卺之处。先前未觉,这雀替上刻的云纹竟与云锦上的纹路如出一辙,所谓有始有终,心下便是欢喜。疾步而行,到了碧纱橱外,却又放缓了步子。
      回宫这大半个月,竟都未好好说上一句,疏浚河道,修葺文华殿、护城河,抚恤遇难的官吏家眷,大宴盟军,封赏将领……孟章方养好伤,便焚膏继晷,无一刻清闲,了却了这些,又因报说因此次鏖战死伤无数,边防吃紧,孟章亲自出宫督促加固边防,扩充边军,将车营纳入编制,建专司火器的神机营,盘桓几日定了平日的练兵之法,这方在仲堃仪催促下回宫。
      然而仲堃仪也是忙得日不暇给,方送走了盟军,又在边境会了天玑国主蹇宾,在齐之侃的促成下商定一同制衡一手遮天的天玑国师,若成,则两国修好。方谈妥,又忙着与北狄补了国书,议定了封贡的时日与互市地点,半月后便开市。
      百废待兴,诸事繁杂,待都安排停当了,又是年关将近,直到这几日,雪虐风饕,积雪封路,方缓下来,得闲相见。
      透过隔扇上糊的绿纱隐约便见着他背对自己跪坐在那儿碾茶,也不见有人侍候。
      边上香几上搁的青花乳足炉上绘着展翅欲飞的鹦鹉,丝毫不留恋身后春风送暖中的杏雨梨云,流水落花。
      此时,雪已停了,偶尔有化了的雪噗簌簌从屋檐上落下来,和着白瓷的茶碾来来回回地碾出细碎的动静,像是夜深人静时,同床而卧的喃喃低语。
      总觉得他就该是画中人,静影沉璧,不为世俗所扰,可偏就不能如愿,此时必也是在思虑着什么。心知该教他享这片刻静谧,却又忍不住站在那处,痴痴望着。
      哪知孟章忽就回过头来,瞧见绿纱后的人影便一怔。仲堃仪只好转出来,四目相对,却忘了方才想好的说辞。衣摆上沾的雪水被碳火烤化了,一滴滴落在金砖上铺的繁花锦簇的波斯地衣上,像落笔犹疑时晕开的墨。见着孟章的目光落在上头,便有些无措,搁下托盘,扯了扯衣摆,也不知用什么擦。
      孟章便起身过来,拉他坐下,找了方茶巾为他擦拭。
      瞧着那低垂的眼帘,心便也跟着沉下来,浪静风恬。
      “怎不进来?”孟章将茶巾搁在一旁,瞥了眼那华服,捧了八角紫铜手炉递过来。
      “怕扰你清静。”仲堃仪掀开镂刻着五蝶捧寿的盖子,便见里头自己着人送来的梅花炭。
      微微一笑,抬起头来,却见孟章已背过身去用茶磨将碾出的茶末磨成粉。那动作不紧不慢,带着惯有的从容笃定。
      仲堃仪瞧见他手掌未褪的红痕,便压下心中些许被忽略的不快道:“这几日苦了你,竟无半点闲暇,又瘦了这许多,只盼登基大典之后……”
      话至一半,便听人来报说,鸿胪寺仇大人求见。
      仲堃仪蹙眉摆了摆手,却听转着石磨的孟章淡淡道:“可是催促选秀女之事?”
      仲堃仪一怔,未料孟章竟已知道。登基大典不过是做给旁人瞧的。按着往常惯例,登基大典上除立后之外,还要立嫡长子为太子,仲堃仪如今膝下无子,便被催促至少要榜谕京城内外,选秀女,充后宫,绵延子嗣,以安民心。可仲堃仪不愿,敷衍至今,只因他的心里,再容不下旁人。
      正欲剖白一番,却听孟章道,“登庸纳揆之际,确该应天授命,于大小官员民庶有德之家,务择其父母贤善,素有家法女子,年十五至十八,容貌端洁、咸中礼度者,令其父母送来,由我亲阅。”
      这话说得云淡风轻,落在仲堃仪耳中,却震天撼地,生生在心上扯开一道口子。
      打翻了石磨,拽住他胳膊,手指因太过用力而微微颤抖:“这话旁的谁都可以劝我,唯你不可!”
      孟章却依旧是那淡漠神色,好似水中月,只将他的情凄意切遥遥望着:“冬残春近,便是一载,望陛下仍记得去年此时之约。”

      去年此时,他道,相安无事,则一年后送他回故国。
      当时瞧不起这弱如扶病的二皇子,为着两国休养生息委曲求全,一副凄苦模样,便就教他好自为之,莫生事端。哪知之后竟为他所救,虽他并非是念着夫妻情分所为,而是审时度势所致,可经历了这一番风餐露宿、备尝艰苦,战火绵延间仍相濡以沫、生死与共,便笃信即便无海誓山盟,也已心意相通。如今终盼到苦尽甘来,便想着要将和璧隋珠、金玉锦绣都予了他,再不教他受半分委屈。哪知兴冲冲来了,却如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柔情蜜意全无,倒见他端着皇后架子规劝绵延子嗣,这也罢了,竟还提那一年之约,当真是将他双手捧上的真心碾碎了洒进土里。
      摧心剖肝也不过如此,油然而生的绝望如一条蚺蛇,冷冰冰地缠上身子,勒紧喉头,吐着信子借他的口嘶哑道:“你休想。”
      下一瞬便捏住他下颌凑过去。
      犹记得初次是蔓延于唇齿间的香甜,合眼便见着透过枝桠的缕缕光亮点缀在满地金色的桂子间。而如今的唇齿纠缠,却仿若相持不下的临军对垒,孟章蹙眉推拒,却被抓了手腕推倒在地。一惊之下带翻了桌上的茶釜,水泼在身上,打湿了半边脸面与挣扎间散落的一头发。
      孟章因着先天不足,发色略浅,仿佛被笼在落日熔金里,披散下来便如织金锦,衬着粉妆玉砌,更显稚气。仲堃仪俯身在他口中肆意掠夺,却蓦地舌尖一痛,一股腥甜。退开些瞧他双眸,却是再无半点温存,只余了拒之千里的疏离。可那唇间沾染的血色,恰如点了朱砂,不蔓不枝却娉婷万种,引得心中一把邪火合着盛怒烧上来,霎时毁形灭性,只余了一具情难自已的皮囊,将那具想要逃离桎梏的单薄身子又压回去,骑在那纤腰上,箍住双腕用嘴撕扯起衣带来。
      虽隔着层层布料,仍能感觉那教人战栗的啮咬,事到如今,已是覆水难收,知他便是要以这法子折辱他的心高气傲。强忍着心中翻涌的酸涩面上冷淡地推拒着,可终究低估了那熏天赫地的气焰,气喘吁吁的撕扯间,衣衫都被褪到肘上,阔袖铺散在地,宛如鹤翼,可却插翅难飞。常年握刀的手抚过胸口,粗糙的茧合着骤然侵袭的寒气,在肌肤上挑起阵阵战栗。恨起皮囊的不争,恼羞成怒地一挺腰,趁着钳制的力道稍松,抽出腕来抬膝便顶在他腹间,却是方翻过身便被自身后压得动弹不得。
      那双曾将他牵着并肩而立受万民朝拜的手,此时却箍住他的腰蛮横地撕扯最后一层遮掩。
      两侧抽带,一时间竟扯不开,便胡乱往下拽。那敏感处被压着磨得生疼,弓了背想将他掀下去,却恰被抓了手腕将中衣拽下来丢在一旁,一尺之外,手炉便落在那儿,乌黑的梅花炭在花纹繁复的地衣上烫出一个烙印,恰如此刻顺着脊背落至难以启齿之处的啮咬。
      咬牙不愿出声,眼中的恼羞却渐渐化为凄楚。从前是如何视如珍宝,如今便要如何地焚巢捣穴?这般揉碎了拆骨入腹,便可永生永世融为一炉?
      散落的茶粉沾在纠缠的发间,紧贴的肌肤灼烧着,心却空落落的。进一尺,失一里。将他拥在怀中,却只余了满目疮痍。
      心下凄凉,略一迟疑,便被挣开了一个肘击打得退开了去,蹙眉回首,便见着一把匕首抵在他颈侧。
      原来他方才千辛万苦地挪到此处,便是为了这把匕首。
      一尺二寸,杆为梅形,当初予他时,已是将真心交付。也是这匕首,了却了鏖战,为他赢得盛世天下。可从未料到有朝一日,它竟会横在二人之间。
      喘息着对视,皆是双目赤红。
      深情错付,可终究狠不下心,丢下孟章便拂袖而去。
      出了暖阁,扑面而来的寒意令头脑清醒了些许,忽便猜到了什么,一拳砸在勾阑上,转身向惶恐跪着的內侍道:“去,宣艮墨池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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