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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青丘有狐,苍竹望之(三) ...


  •   次日,白葶早早便醒了。去子期房里抱孩子,推开门却不见人影,他称心地哼了哼,不在正好,省得他看了心烦。

      狂风陡然大作,把窗户吹得呼啦啦的响,桌上的几张纸也四处乱飞,竟有一种人走茶凉的沧桑。

      白葶向来不会触景生情,径直去床上抱胖胖。谁知孩子已经醒了,气冲冲拿后背朝着他,“哼!”

      白葶的眉毛一皱,冷声问:“又怎么了?”

      胖胖特别紧地抱着他的小枕头,身体蜷成一团,不多时,竟开始抽噎起来。

      白葶意识到自己语气重了,思忖了片刻,还是决定要对小孩子温和一点,于是坐到床边,伸手拍了拍他的小屁股,“乖,阿爹刚刚说话重了,不是有意的,别往心里去,嗯?”

      胖胖耳根子软,被哄了一句,倔脾气就荡然无存,猛然转身扑进白葶怀里,痛哭又委屈,“大伯不要胖胖了,爹爹别不要胖胖!”

      白葶觉得他家儿子还没睡醒,于是很客官地陈述,“就算我不要你,你大伯也不会不要你。”

      胖胖攥着白葶的衣襟,伤心到了极点,“大伯就是不要胖胖了!”

      白葶隐约觉得事情不对,扶正他的肩膀,“怎么回事?”

      胖胖的小脸已经哭得扭曲,“大伯死了————”

      白葶一怔,语气又变得严厉,“大清早的你说什么胡话!”

      胖胖疯狂摇头,泪水把糊了满脸,“胖胖没有!昨天有个鬼神来找大伯,大伯跟他走了,一直没有回来!”

      “什么鬼神?”

      “我不认识,但是大伯喊他‘冥君’。”

      “......冥君?”白葶像被抽去了力气,颓然瘫坐在床边,冥君掌管六界魂魄,死活病痛都在那本生死簿上,铁打的规矩,流水的鬼魂,“索命的一向是黑白无常,什么时候冥君也来插手了?”

      胖胖埋在他胸前使劲大哭,“胖胖不认识他!他还带了一个黑色的鬼和一个白色的鬼,大伯肯定被他们杀死了——”

      白葶心里突然发慌,胖胖哭得他心烦意乱,于是大骂:“哭什么哭?闭嘴!”

      胖胖被他一吼,哭得更加大声。白葶心里一团乱麻,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子期是什么角色?大名鼎鼎的竹君,岂能说死就死?就算是死,也必须死他白葶手里!他肯定还活着!

      “他没死,别哭了。”擦干胖胖的眼泪,白葶没有缘由地笃定。

      胖胖胆战心惊地扯着他的袖子,“真,真的吗?”

      白葶淡淡点头,“真的。”

      祸害遗千年,子期这种人面兽心的家伙,怎可能早死?

      是的,根本不可能。

      白葶一直这样深信不疑,直到他抱着胖胖在饭桌前等到太阳落山,子期还是没有回来,直到他发现地上的几张写满字的信纸,落款是“子期绝笔”,直到苍林的翠竹一夕之间悉数坍塌,四处蜡黄,长老纷纷哭喊“竹君薨了”。

      他才醒悟过来,好像子期是真死了。

      “吾爱白葶:

      近日天凉,定要记着添衣。遇佳肴莫要暴食,遇美酒莫要贪杯,你身子弱,定要好好顾惜。再有,胖胖年幼,不知冷暖,你身为人父,应当多多关心。

      我子期此生有罪,年少时因为一己私欲,做过许多疯狂事。其中最疯的,便是囚了你三百年,致使你恨我至今。千百年来,我悔恨异常,欲想弥补一二,却每每无功而返。

      说来也委实讽刺,现在想疼你护你之妖,曾伤你最深。我无颜乞求你的原谅,你亦说过,即便我死,亦不可能原谅。

      我早算到命绝今日,想与你交代两句身后事,却不知如何开口。好不容易谈了一嘴,你却只说‘祸害遗千年’,我心里难受,便也住了口,不再提及。

      葶儿,我子期此生,只爱了你一个,除了你,真真切切,再没有旁者。你每回偷偷去天庭看苌夕,我都知晓。但你没有察觉,其实每次我都跟着你,你偷偷望着他,我偷偷望着你。

      我知你心里装着苌夕,也知你恨我恨到至死方休。对不起。

      我现在走了,你已是自由之身。带着胖胖,去你想去的地方,再不会有个惹你厌恶的家伙约束你。天地之大,任卿遐游。

      勿念。

      子期绝笔。”

      子期的尸体是在青丘找到的,那是他与白葶初见的地方。白葶看着俊俏的人形逐渐化成朽竹,浑身冰凉。攥着那几张绝命书,瞬间捏碎成粉末——几句道歉,几句嘱咐,便想一笔勾销?想都别想!

      把头上的笠纱一甩,火急火燎跑去地府,满身的戾气,一路杀到冥君殿上,“把子期的魂魄交出来!”以前苌夕命悬一线时,他也没这么大的胆子直闯地府。

      冥君挥退喊打喊杀的小鬼,揉了揉酸疼的太阳穴,“啧,你们妖界的家伙怎么都喜欢来地府闹事?”

      白葶没工夫跟他废话,“我只带回他的魂魄,不会做其他事。”

      “他的魂魄的确被本神索了没错。不过......”冥君无奈地摊手,“他下了八寒地狱,你自己去找吧。”

      “八寒地狱?!”白葶眉头一拧,“你竟然让他下地狱?”

      冥君把腿搭上桌案,“他为何下地狱,你不应该最清楚么?”

      白葶语凝,眼珠子仓皇在眶里打转,又道:“苍林的巫师给他卜过卦,他是至尊至贵的命,能活至少四千年。现在他还不到两千岁,你凭什么索他魂魄?”

      “是吗?”冥君打了个呵欠,“那苍林的巫师还挺准的哈。”说着翻开了子期的那页生死簿,“他本来是能活四千年没错,不过划了两千年给你,就没剩多少了。”

      白葶一怔,“你什么意思?”

      冥君叹了口气,唏嘘出往事。

      当年,白葶因为争夺孤王中了咒印,那咒印很是霸道,一时间让他咽了气。子期飞身到地府,三跪九叩,求见冥君,欲想请他法外开恩,让白葶续命还阳。冥君自然没答应,但子期死活不走,还“不小心”打伤了帮他整理生死簿的小鬼,让他办不了公。

      冥君无法,把生死簿打开,道出条件,“让他平白多活几百年是不可能的。要续命,只能把人家的阳寿转给他。你阳寿长,说吧,给多少?”

      子期想了想,“一半。”

      冥君算了算,“这样的话,你差不多两千岁就死了,这在妖界大概算英年早逝。”

      子期只是笑笑,“无妨。”

      冥君一字一句道出,白葶听得周身发颤,他紧紧攥着拳头,“这是你胡乱编的!”倔强地仰着下巴,又道,“他说过,冥君是六界最好说话的神仙,去地府随便闹一闹,他便给你加阳寿。他当时轻松极了,不费吹灰之力,怎可能是你说的这样?”

      冥君把生死簿甩给他,“你不信自己看吧。他近年来为妖界做了不少功德事,按理要给他加一百年。昨儿本神去问他,他一个时辰都没要,全给你了。”

      白葶翻开那本册子,子期的阳寿果然在两千之后便被划了,一道血红色的墨迹,子期就那样没了。顿时觉得心里像被刀子绞着一般,痛得他浑身抽搐,眼泪瞬间就滑了下来。

      冥君定定看着白葶,又道:“他自己要下的地狱,我拦不住。”

      白葶额头上暴了一股青筋,“你胡说!”

      冥君见惯了生离死别,表情十分淡然,“是真是假你心里其实清楚,本神也不想多费唇舌。好了,事情的原委你也知道了,收拾收拾回去罢。本神念你悲痛欲绝才不与你计较,再闹下去,便把你也索了。”

      白葶颤巍直起身,陡然想起初见之时,子期衣袂飘飘,拿着一把白色的玉折扇,唇角微扬看着他,柔声说:“我是你哥哥。”

      这一切,或许从一开始便是错的。

      他拭去脸上泪水,望向冥君,“不用你索。”

      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决绝,白葶猛然撞破冥君殿后的结界,闯入十八地狱的入口,看准其中的“八寒”,纵然跳了下去。

      八寒地狱很深,很冷,他往下坠落时,寒风从耳旁呼啸而过。冷得他手也僵了,腿也僵了,眼角的咸水也冻成了冰,寒气径直刺骨。在心也被冻僵之前,他蓦然大喊,声嘶力竭:

      “哥哥————”

      ..................................

      白葶醒时,满头的大汗,腾的坐起身,像窒息后陡然活过来一样,大口大口地喘气。

      柔软的床铺,温热的棉被,他慌乱地左右张望,发现他正在自己的卧室,并非地府,也并非八寒地狱,才如获重释地长舒一口气。

      原来只是噩梦一场。

      突而想起什么,周身又猛然紧绷,掀开棉被就冲出去,连鞋袜也忘了穿。

      “大伯,为什么胖胖的脚这么小,你的脚这么大?”房中,胖胖正坐在床边,让子期给他穿衣服。

      子期蹲在他身前,温柔地帮他套上袜子,道:“你现在年纪还小,待你成年了,脚就会跟大伯的一样大。”

      砰!

      白葶一脚踹开门,见子期完好地站在那里,灰色的广袖衣袍,如墨的眉眼,一如初见时的模样。

      白葶死死咬着下唇,眼眶止不住发红。

      子期见他的情绪不对劲,便唤他:“葶儿?”

      白葶再也顾不得其他,一下子冲过去,紧紧抱着他的脖子。

      子期察觉到他浑身颤抖,虽一头雾水,也在他背上轻轻抚摸,待颤得没那么厉害了,才柔声问:“发生何事了?”

      白葶的额头抵着他的胸膛,问:“你是否划了两千阳寿给我?”

      子期一怔,随即一笑,“你昨晚没睡好吗?听谁胡——”

      他的眼泪已经把子期的衣裳打湿,“——我问你是不是!”

      子期默了默,“是。不过你莫要放心上,我不会用这个要挟你,如若——唔!”

      子期的话被白葶堵住了,用嘴。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唇上柔软的温度让他恍至隔世。

      良久良久,白葶才把他放开,他咬着牙,哽咽道:“我们死后是要一起入地狱的,你休想独自一个去了!”

      一旁的胖胖已经被某个不知名的法术点晕,在梦里面吃他的小糖人去了。

      半空中,沭炎,苌夕,以及被扛出地府的冥君,一神两仙正站在一大片祥云之上观望。

      苌夕十分崇拜地望着沭炎,“那个织梦的法术,可不可以教教我哇?”

      沭炎斜他一眼,“不可以。”

      苌夕委屈,“为啥!”

      沭炎凑近他,一语道破:“因为你不做好事。”

      苌夕哼哼,“哪里不做好事了?本仙秉性如此善良,你居然质疑我。”

      一旁的冥君忍无可忍,打断两仙,“那个......你们能不能考虑一下,我还在这儿......”

      苌夕回神,忙不迭朝他拱手,“哦,对了!昨晚多谢冥君进去梦境,帮白葶看清事实。否则,他们余生大概都要在误会中度过。如此大恩,小仙代他们先谢过。”

      冥君早习惯他变脸如翻书,十分冷静道:“五条烤羊腿,别以为夸我两句就能赖掉。”

      苌夕见他不吃软,直起身叉腰,“不是说好四条吗?”

      冥君理直气壮,“本神心情不好,要加码。”

      苌夕惊呼:“哪有事情办完了再加码的?!”

      冥君看向沭炎,“你媳妇儿要赖账,你怎么说?”

      沭炎拉住炸毛的苌夕,淡然一笑,“自然照冥君说的办。”

      冥君颇为得意,“这还差不多。”

      沭炎向来不吃哑巴亏,当晚,两仙在雅舍宴请冥君,待冥君稀里糊涂把五条烤羊腿都吃下肚后,沭炎悠然道:“多加的这一条,也要多麻烦冥君一件事。”

      冥君隐隐有不详的预感,无辜地抱着羊骨头,“什,什么事?”

      沭炎道:“子期与白葶不是亲生兄弟这件事,小仙还会织个梦境,彼时还要麻烦冥君一趟。”然后扫了一眼桌上的狼藉,接着道,“哦,冥君已经吃了,该不会......想赖账吧?”

      苌夕大仇得报,十分宠溺地在沭炎脸上吧唧一口,“大心肝儿,我真是爱死你了!”

      冥君悔恨不已地啃着骨头,发誓再不要贪苌夕的小便宜,不然沭炎会让他把家当都赔进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复来不复归》就真真切切结束了。
    真心真心感谢陪到这里的小可爱,番外不知道有没有让大家满意,我自己倒还写得挺high的。都说“种种悲欢离合,不过付与说书人”。老木的书只有一个特性:不管中途怎么离,最终都是一个“合”字(滚!马上写个悲剧出来打脸疼死你!)四对cp都安了一个好结局,算是大HE。给自己撒个花吧∩_∩
    祝各位小可爱看文愉快,天天开心,不开心随时找老木,老木给你说段子哼唧~
    ps:老木最近在写新坑《慕良卿》,讲的是千古谋圣张良的故事,主受视角,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呀~
    摸摸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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