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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至深至浅清溪1.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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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定异将那封澄清函揣好便匆匆离开了。
离开前他依言让人在狱中备好衾榻,然而榻只有两张,衾也只有两床。
赵无眠在牢里转了一圈,便说:“我和长鸣睡一张,公子睡一张。可以不?”
长鸣自然没有异议。赵靑蕖却心生不快,只觉冯定异办事不牢靠,他道:“我和长鸣道长一张吧。”
赵无眠想了想,看看长鸣,果然就听到长鸣冷艳丑拒:“我不和奸小同榻。”
长鸣说完后,场面一度十分尴尬。赵无眠偷眼瞄了瞄赵靑蕖的脸色,就见他面无表情,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她赶忙打圆场:“没事没事。这里空间大,睡哪儿不是睡对吧。”
长鸣和赵靑蕖都不吭声,赵无眠搔搔脑袋,想不通他二人怎么突然之间敌意如此深重。
不牢靠的冯定异还算心细,考虑到她三人被捕快府兵围追堵截时应该受了伤,还备了些金疮药。赵无眠拿了膏药便打算先给赵靑蕖的腿抹上,但她看了半天也分不清各种味道不同的药的功效,只好向长鸣求助。
“先让他把袴管撩起来。”长鸣闻了闻几种药,将瓶塞重新塞好。
赵无眠便轻声询问赵靑蕖:“公子,我能看看你腿上的伤吗?”
赵靑蕖沉默,腿上的伤除了赵无眠他不想让第二个人看见,但他心里很清楚,当务之急是先把腿治好,他那点可笑的自尊在行走面前一文不值。
无需他人帮助,赵靑蕖自行将裤管挽起,烛光中,两条伤腿红肿异常,赵无眠只看了一眼便不忍直视了。她趴在赵靑蕖榻前,紧张兮兮地盯着长鸣动作,就连自己紧张到抓着赵靑蕖手腕都没发觉。
看长鸣用帕子擦去伤口冒出的脓液,赵无眠觉得赵靑蕖好不容易养好四成的腿,又一朝回到被救前了。
“公子别怕,长鸣医术很高明的,你的腿一定能好。”赵无眠细声安慰,实际上她紧张得不行。
赵靑蕖冲赵无眠笑了笑,将赵无眠攥着他手腕的小手拉开,又重新裹进掌心中。赵无眠赶忙回握,握得紧紧的,似乎想通过此举把自己的能量传递给他。
长鸣抿着唇,将两人紧握的手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说。虽然没出言阻止赵无眠的行为,但他心里其实挺不是滋味的,他胳膊也受伤了,还是因为她伤的,怎么赵无眠拿到药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赵靑蕖?
即便不喜赵靑蕖,他在为他治腿方面还是会尽全力。毕竟,谁他娘喜欢天天背着个不轻的大男人跑来跑去?而且他的腿一日不好,长鸣就一日不安心。看看这个奸小,三不五时就拿伤腿做文章,尽会博取无眠的同情。
“长鸣长鸣!你轻点啊!”赵无眠推了推长鸣的肩,出言提醒。
她总是觉得长鸣力道太大,下一秒赵靑蕖的腿就要被他粗鲁的动作拗断了,所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只要长鸣动作幅度一大她就嚷嚷,长鸣为了耳根清净,只好放弃公报私仇的打算。
长鸣将脓液全部拭去,开始给赵靑蕖上药。这个金疮药的刺激性不小,粉末刚接触伤口赵靑蕖便疼得眉心紧蹙,赵无眠为了让他转移注意力,便随意找了个话题:“公子,冯定异拿了我写的澄清函是不是就无事了?”
说完,她有些不好意思,那份函不是她写的是赵靑蕖写的。
赵靑蕖喘了口气,答她:“冯定异没事,但我们有事了。”
赵无眠疑惑:“为什么?”
“那位李同知得知此事,岂会善罢甘休。”
赵无眠没想到还有个李同知要应付,她想赵靑蕖一定有了应敌的方法,便问:“那我们怎么办?”
“试试李同知,如果可以就和他协作。”
赵无眠有些懵,“我们不是跟冯定异和议了吗?怎么还和李同知协作啊?”
赵靑蕖面色苍白地弯唇一笑,开解她:“证供只是冯定异一人签了字画了押,就算最后他迫不得已成了弃子,也不会危害到棋手。但是折了这一子,还需要其他的补上,所以我们和李同知协作,有备无患。”
见赵无眠有些似懂非懂,他继续道:“和李同知结盟我们无需承诺任何东西,无需交涉,他反而会把我们当做棋子自己设计。他以为我们是可以用的白子,实则我们既是棋手又是黑子,当然,如果当不成黑子了,我们还能当白子。”
原来还能这么玩。
赵无眠看了赵靑蕖一眼,笑问:“这是不是就叫墙头草两边倒啊?”
赵靑蕖摇头,跟着她笑:“这叫随机应变。”
“呵。”长鸣哂笑。
赵无眠望向长鸣:“长鸣你笑啥?”
长鸣没答她,而是对赵靑蕖冷道:“墙头草就是墙头草,还说什么随机应变。少教坏人。”
长鸣清楚记得他劝服冯定异的过程——先礼后兵威逼利诱挑拨离间。赵靑蕖这个人,简直就是斯文败类。长鸣抬头望向赵无眠,她脸上是稚气未脱的无邪纯粹,根本没有意识到赵靑蕖的可怕之处。
他知道她向来如此,不会去恶意揣度人,这让他既欣慰又忧心。
长鸣想,赵靑蕖说他不会害无眠,他做得到吗?
为赵靑蕖上药花了将近半个时辰,赵无眠透过墙洞看了看天色,外头灰蒙蒙一片,分不清是黑夜即将降临还是快要下雨了。
长鸣要将伤药都收好,被赵无眠拉住:“长鸣你胳膊的伤还没上药呢。”
他原本想酸一句“原来你还记得我也受伤了”,临出口却变成:“你帮我。”
“那必须的。”赵无眠拉他坐到另一张榻上,撸起他的袖子,在几瓶药里点兵点将,“应该用哪种?”
“这个。”长鸣指了一瓶,静看赵无眠轻手轻脚地为他上药。
于他而言,受伤已是常态。他早被打磨得皮糙肉厚,即便不上药胳膊上的伤也会自己好,就像他前几天还肿起的手腕,过了两三天就会自行消肿。
可赵无眠已经很久没捱疼了,长鸣怕她被赵靑蕖伪造的情谊欺骗,受不住那种痛。但他无法阻止赵无眠愿意与谁亲近的意愿,所以他只能陪着她,替她警惕替她防范。
长鸣知道赵无眠心里有杆秤,她能分辨是非对错,看似随意其实很有主见,但他还是忍不住操心。
他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说的就是他吧。
赵无眠听到长鸣叹气,便问:“怎么了?”
长鸣幽幽道:“我操心你,怕你被赵靑蕖教坏。”
赵无眠撇撇嘴,强调:“我已经十九啦!”
言讫,不闻长鸣作声,她一边洒药粉一边低声道:“长鸣啊,我也操心你。”
长鸣看着她黑魆魆的发顶,郁闷。他有什么好操心的。
“你说你,怎么老是让靑蕖公子难堪啊?”上好药,赵无眠把药瓶塞好,抬起头和长鸣对视,“靑蕖公子有哪次让你难堪了吗?你老是针对人家,小心‘礼尚往来’哦。”
烛火辉映下,她的瞳仁漆黑,眼底清澈,长鸣微怔,细细思忖她说的“礼尚往来”。
无眠是在担心他么?是在提醒他小心被城府深沉的赵靑蕖报复么?原来她心里对这些都一清二楚。
又听赵无眠感慨道:“如果你们互相让对方难堪,那我会很难做的,我帮谁才好……”
“……”长鸣无语。他果然不能对她抱太大期望。
赵靑蕖说得不错,李同知不会善罢甘休。
刚入夜,牢里便来了位不速之客。
李同知碍于身份不方便亲临,便吩咐自己的亲信前往。那亲信一来便将赵无眠称做“冯夫人”,用心昭然若揭。
赵无眠扒在牢门上,眼珠子转了转,想起赵靑蕖说的“随机应变”,便道:“叫我赵霜儿就行,这位先生你找我有何事?”
亲信先往赵靑蕖的方向看了眼,让赵无眠凑近些,随后压低声音问赵无眠:“赵小娘子想不想出狱找你夫君?鄙人或许可以帮得上忙。”
听罢,赵无眠便猜到李同知那边还不晓得她已经为冯定异写了澄清函,冯定异早就拿着这张东西去高堂主面前自证清白了。
见她久不出言,亲信又极力劝道:“这铁牢里空气污浊,湿冷无比,赵小娘子在里头待久了对胎儿不好。”
赵无眠赞同地点头,话锋一转:“先生你是何人?为什么要帮我?”
“鄙人是浔阳府李同知大人的一名手下。同知大人听说小娘子乃冯主簿的夫人,担心小娘子在牢里住不惯,下边人手上又没轻没重的,遂特命鄙人前来提监。”
这先生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呐!
赵无眠也客套了句:“同知大人真是宅心仁厚啊。”
这回是亲信赞同地点头,他继续撺掇:“赵小娘子如果觉得可以,那咱们现在便走吧。”
“好啊!如果可以,先生你能不能把我们三人一起带出去?”
“这……”亲信被噎住,他想了想,向赵无眠坦白:“鄙人最多能带小娘子和那位道长出去,至于另一位公子,恕鄙人无能为力了。”
“为何?”赵无眠不依不挠:“先生,我们三人都是无辜的。我和阿昆带陈农大哥上京治病,突然被李捕头截住,押进大牢。我们是良民,什么坏事都没做。”
亲信将声音压得更低:“那位公子是嫌犯,这一时半会儿的还出不去,得等审讯过后证实了身份的清白才行。赵小娘子,听鄙人一句劝,别和嫌犯纠缠,咱们先出去,出去再说。”
赵无眠哦了声,浑不在意道:“那我也不走了,等陈农大哥自证清白,我们一起出去。”
言讫,赵无眠往大牢深处走。亲信提着嗓子叫了好几声“赵小娘子”,她都没搭理。
亲信在铁牢外站了一会儿,见里头衾榻一应俱全,桌子上还有吃食,便知这赵霜儿今日是见过冯定异了,想到方才她只口不提冯定异,恐怕二人今日的会面不欢而散。
他收回视线,匆匆赶回衙署将所见所闻禀报李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