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大螃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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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太子聂逊便如他自己所说，至少面上是个十分温和恭良的人。聂谦记得太子哥哥自幼喜好书法，立志写好梅花篆，四五岁时铺着宣纸练字，常常将弟弟放在膝头，练字的间隙，也握着弟弟的手乱涂几笔。
聂逊六岁时，宁九舒入宫当太子伴读。聂谦对于那段记忆十分模糊，然而逊哥确实在有了宁九舒后渐渐疏远了自己，聂谦从此自己玩、同聂昀等狐朋狗党玩的时间渐长，与太子哥哥相处的时间却渐短。
聂逊十六岁时，自请出征，聂谦还记得太子哥哥出发那日，柳絮纷飞，他站在皇城外目送大军出发，军队的影子在眼中逐渐消失，他便跑上城头，终于又能见到了。不断地跑上去，跑上去，终于到了最高处，也再望不见大军的尾巴。
聂逊出征仅仅两月，战场便传来了讣告。太子重伤不治，薨于军中。聂谦望着那封白色的讣告书，只觉夏日耀眼的日光瞬间冰冷，眼前世界一片荒芜，满是逊哥出征那日的柳絮，如同漫天的大雪。
伴读宁九舒武艺出众，且是宁连营将军亲手调教。聂谦小小的心中始终存下了一个伴读没有好好保护太子哥哥的执念，又觉得在没见到太子尸首之前，始终不信逊哥真的已死。
然而不久之后聂逊的棺木从边疆归来，被追封为某某某某极长封号的太子，下葬之后没多久，他被封为太子，一切人都似乎对聂逊的死毫无感想，只按部就班地，仿佛就该如此地，将一切事理所当然地进行了下去。
聂逊死后，对聂谦来说所有事都繁杂而无头绪。他便如同一个木头人，被人引领着送逊哥入陵，被人教习着礼仪参加封储大典，仿佛自己不过像个木头人一样只是旁观，那些事都与自己无关，自己也无法参与一样。等他回过神时，才想起问问那伴读去了哪里，然而宁九舒竟是一直留在了边疆守军中，没有再回来。
无论是询问逊哥如何死的、死前有何遗言，还是进一步责怪伴读没有尽责，都无法实现了。
再后来……聂谦看着眼前的九舒，再后来，再后来……
九舒淡淡道：“我一开始，并没有打算允诺的。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的人都死得很早，比如我爹。”
聂谦嘴唇嗫嚅了一下，没说出话来。九舒抬眼，眼神在晦暗的光线中闪烁不明，道：“太子还记得初见时吗？”
聂谦轻轻点了点头，九舒吐了口气，道：“那日上林苑猎场中，钉死七步倒的那支箭，最初的目标并不就是那条蛇的。”
聂谦豁然抬起头，睁大了眼睛。九舒知道他听懂了，接着道：“在张良娣寝宫中时，我可以用未开刃的剑刺穿实木床板，靴中也有匕首，将殿下捆绑一天，并不是为了让姜星鹊大小姐看到后殿下不敢将我的事宣扬出去。”
他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一下该不该说，最终还是说了：“豫王虽狼子野心，但在朝野重臣面前最喜欢装作忠臣，我原本打算挟持太子，让豫王装模作样来救，一举刺杀豫王和太子，之后远逃边疆，从此镇守边关，荒野千里，陪着阿逊的衣冠冢，一直到我死。”
这些事虽然过去很久了，他如此淡淡说来，聂谦仍然心惊肉跳。他虽然不至于真的傻到相信一个出现在后宫的男人会真的只为了混吃等死的理由进来，但也从没想过自己与九舒认识之初，竟是如此在鬼门关前转了几个回合。
聂谦手心捏了一把汗，小声道：“那你为何，又，没有动手呢？”
九舒抿着唇，看了他的眼睛一会儿，目光又看向别处，道：“树林中那次，是我手贱了，看到七步倒，随手一甩，反而救了你。随后豫王世子和曾固都来了，不好再动手。”
“嗯。”聂谦道，“还有？”
“还有……”九舒犹豫了一下，“剑插在脸旁边，你于险中推测我到底是什么身份时，还不算太笨。让我觉得，也许留着你当日后的国君，比豫王世子要强。”
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聂谦却总觉得他没有说完整的实话。这个答案，他竟有一些莫名的不满足，觉得不该如此，却又觉得自己太过贪婪，那种情况下，九舒选择了不报仇，他还要九舒如何宽宏大量？
两人相对无言了许久，聂谦惴惴不安道：“那，现在，你的选择呢？”
九舒尚未回答，楚衔扬声道：“聊什么呢！晚饭都要凉透了！”
聂谦慌忙拍了拍自己被风吹得快木了的脸，应了声“来了”，抬脚急了一些，忘记自己双脚尚有锁链，被绊得一个趔趄，九舒伸手扶住他，之后松手，只默默跟在他身后。楚衔在临水亭中摆了简单的饭菜，给太子另外准备了一碗药膳粥，给九舒和自己倒上了菊花酒，另有一个红泥小火炉，煮着的却不是酒，是一个铁丝网。
聂谦被安排坐在火炉边烤着，唏哩呼噜地喝粥，含糊道：“那是什么？”
楚衔道：“此地苦寒，甚少肉食，但有水产，秋日刚好食之。”说着着一旁的渔夫拉起了湖中的一张丝网，带着水汽拖到亭中，只见丝网之上，沉甸甸挂着五六只肥大的螃蟹，大螯被丝网缠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口中不断突出泡泡。
“……”聂谦目瞪口呆，道，“这啥？”
渔夫道：“尹良河水质清澈，河底又是松散的泥沙，螃蟹喜欢钻沙子呼吸，又喜欢清水，尹良河的环境正适合生长，秋天正是肉肥膏黄时。螃蟹这玩意儿只会横行，因此在它经常经过的地方放一张网，自己便投上来了。”楚衔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他便鞠了一躬离开了。
于是楚衔将两只最大的挑出来，三下五除二便料理完毕，直接放上铁丝网，还未等水汽升腾，白酒已浇将上去，呲的一声响，酒香混着蟹肉香气扑鼻而来，熏人欲醉。
楚衔志得意满道：“来，得酒满数百斛船，四时甘味置两头，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
聂谦道：“我呢？”
楚衔看了他一眼，道：“太子一生必然会足，不差这一只螃蟹。”
聂谦无言以对，楚衔笑了笑，半真半假道：“微臣开个玩笑，殿下风寒未好，螃蟹寒性，与药膳亦有相冲，不宜食之。”说着等到蟹肉已熟，夹了一只放到九舒面前，举起酒杯道：“来，明日之事明日愁，今日不妨对酒当歌，只图一醉。”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大螃蟹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