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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逊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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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渐息,水流仍有些急,然而聂谦在九舒的引领下对水流方向已没有太大感想,唯一的感觉只有冷。
身周尽是冰冷的水,聂谦双脚因为有锁链牵制无法顺畅踩水,被九舒托着下巴前行,牙齿忍不住发出得得的打颤声。九舒将他搂紧了些,勉力向岸边游去。
将到岸时,九舒先托着聂谦上去,才自己上了岸,聂谦从河水中湿淋淋地出来,被冷风一吹,顿时整个人都木了,面纱已被水流冲走,脸色发青,湿透的黑发贴在脸颊脖颈上,看着九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九舒明白这样极易受风寒,却也束手无策,低声道:“还熬得住吗?此处已是尹州地界,咱们马上去府衙求见司马。”
聂谦抖着说不出话,脸色青白得像个水鬼一般往下滴着水,用尽全力点了点头。九舒皱了皱眉,两人如今这副模样去府衙多半得被人赶出来,怎么着也得先找个地方整理一番。他摸了摸腰间,从一根系着的细线上牵出一个小小的囊袋,取出了一小块碎银,又将囊袋塞了回去。
聂谦虽不说话,黑亮的眼睛却看着他那根细线,意图明显。九舒笑道:“总要带些钱物宝贝防身。”
九舒对尹州地界也不甚熟悉,搀扶着聂谦走了一阵,却见荒烟蔓草,十室九空,别提什么客栈店铺,就连好端端的人家也没剩下几户。九舒感觉到聂谦的手越来越冷,咬了咬牙,推开一户空屋的门,走了进去。
室内蛛网灰尘遍布,足见久未有人居住了。九舒什么都没找到,只得拔出了靴中匕首,将唯一剩下的破旧矮柜劈开,取了干草作引,先生起火,让聂谦把湿透的衣物脱下。聂谦昏昏沉沉地点头,眼睛已经有点睁不开了,手指发颤地去解衣物,便听到几声呼喝,空屋大门被人粗鲁撞开,闯进来黑压压一片人。
这几人口中连续大叫大嚷,却是两人都听不懂的语言。聂谦顺势无力地靠在九舒身上,九舒连连比划,示意自己二人不过是路过求个方便,才终于有一个精瘦汉子出列,道:“汉话?会说?”
终于来了个可以交流的,九舒松了口气,点头道:“会的。我兄弟二人遭奸人陷害落水,我弟弟冻坏了,借地生个火罢了。”
精瘦汉子道:“这镇子,没有人来的,你们,说谎。”口音生硬,显然只是初学汉话。说着朝其余几个大汉使了个眼色,那几人便同时上前,配合极默契地按住聂谦和九舒,上下搜了搜,从九舒怀中搜出一块碎银,纷纷眼睛发亮,举着碎银大呼大叫,都忘了继续搜下去。
精瘦汉子道:“身怀,银两。空屋民居,燕国狗,才进来。留下他们。”
数名大汉又立即将两人双手反绑在身后,要绑聂谦双脚时却见他脚上本就有锁链,愕了一愕,精瘦汉子皱眉道:“你们是哪里的逃犯?”
九舒苦笑道:“你们能不能找个会说流利汉话的来,我没有歹意,要我们留在这也可以,只是我怕我弟弟冻病,能给件干衣服穿不?”他一人逃脱倒并不难,只是聂谦如今昏昏沉沉,那几名汉子一不按住他他整个人都在往地上倒,他实在没有把握带着这样的聂谦逃脱。
他这句话过长,那精瘦汉子果然没有听懂,眉头紧皱,朝一名汉子招了招手,跟他耳语了几句,那名汉子出门而去,他又转向九舒道:“好,一会儿,有人,来。”
九舒吐了口气,两手在背后扭了几扭,瞬间将绑住他的草绳崩断。精瘦汉子露出又惊又怕且佩的神情,九舒摊开手朝他道:“简单。可以打你,但我,没恶意。”
这句话精瘦汉子听懂了,点头,道:“好,等等。”又向一名汉子招了招手,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那汉子便脱下自己的外衣,丢给了九舒。
九舒道:“多谢。”接过外衣,急忙伸手去摸聂谦额头。聂谦额头已是滚烫,显然是起了烧,眼睛闭着,人已经半昏迷了。精瘦汉子带着数名大汉去门口看守,九舒便先给聂谦换好了衣服,朝他领口一摸,道:“你不是有块自小贴身带着的生肖玉,沐浴都不解的,丢了?”
聂谦烧得两颊赤红,勉强睁开眼睛,只觉眼前一片白茫茫,什么都看不见了也听不见了,九舒连问了三遍,他才勉强听明白,气息微弱道:“……丢了。”
九舒将他整个人翻过来,从自己腰间连着的细线上取出囊袋,摸出一枚玉佩,自他脊柱的大椎穴起,以玉石细致的纹理一路刮至命门穴,来回数次,聂谦白皙细腻的背部显出一道暗红色的淤血血痕。他生怕聂谦烧坏了脑子,只得用玉石刮痧之法给他稍减热度,聂谦背上皮肉被刮得生疼,不久后低低呻吟起来,手脚挣扎划动,无意识地按住九舒正在刮痧的手,不许他动了。
九舒看他背部起的痧淤血颜色已浓,可以不再继续刮下去了,停下喘了几口气,聂谦声音沙哑,却欣喜地道:“逊哥……”
九舒一惊,握着玉佩的手不由自主地往回抽,聂谦一下子按住了那枚玉佩,指尖摩挲到紫荆花纹,神志模糊之间十分高兴,哑声道:“逊哥!你……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欢喜,你留下,你留下,我将太子之位还给你,我不想当了……你别走,逊哥!”
九舒听着他胡言乱语,只生怕他当真病入膏肓,连聂逊都能瞧见了,又不敢以蛮力抽回玉佩,只得以两指紧紧握住那块已带体温的玉,口唇微动,不由自主说出的却是:“阿逊,阿逊,我已孑然一身,做完我该做的事后自然会去找你,但如今还不是时候,还不到时候,你不能就这样带走他……”
聂谦没听到他说什么,手指触到温润的玉石,眼睛睁不开,却缓缓流出泪来。他对紫荆佩的花纹再熟悉不过,刚刚获得这枚美玉的时候,他也曾爱不释手,日夜把玩,放在枕边同寝过。紫荆佩原本取的是南朝京兆田真三兄弟分家产,欲将院中紫荆也分成三片,紫荆树当即枯死,兄弟三人受其所感而不复分家的典故,楚帝以之寄望聂逊聂谦兄弟和睦,相亲相敬。
只是聂逊拿到后不久就将自己的紫荆佩赠给了伴读,聂谦知晓后,便不再特别宝贝自己那枚,甚至有些嫌弃,此次出宫他也并未携带。此时他烧得神志迷糊,手指触到的花纹却正是那枚紫荆佩,于心底便以为是聂逊回来看他了,一时什么都不再想起,只不断喃喃地喊着逊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