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的玩笑》虹光闪闪

7、第六章

　　是夜，老市长拖着疲惫的身体向家走去。

　　事情并不顺利——眼见着新的一年就要到来，担任茱莱高层的人却如同一盘散沙的状态让他眉头紧皱。那些年老的高层推脱身体不佳，年少的则是对于政务能拖就拖，上交的年终报告字迹潦草，内容乱七八糟，好比小孩子随手而为的涂鸦画。尽管如此，将茱莱视为自己的信仰的老人还是没有放弃这个摇摇欲坠的腐朽市国，期望着可以力挽狂澜，以一己之力扭转恶劣的局面。说实话，这样的希望太过于渺茫——但一个人的信念若是可以轻易地被击溃，也就谈不上什么真正信念了。

　　走到家门口，老市长终是暂且将这些繁杂琐事撇到一边，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不想把自己的坏心情传给他可爱的孩子们。小孩子的心灵可不像大人那般坚如磐石，很容易就会被负面的东西所影响的。

　　然而，从黑洞洞的窗户向屋内看去，伸手不见五指的内景让老人顿时心下一沉，生出了不祥的预感。

　　——这个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他迅速走到房内，摸索着开了灯。

　　房里一个人都没有。

　　早些时候，库洛听到黎恩的打算是相当惊讶也很不赞同的。

　　“这是什么主意啊？！”还显稚嫩的小脸上出现了名为不满的情绪，“我不认为妥协是个好主意——”

　　“并不是妥协。是认输。”

　　黑发的男孩似乎是在说服自己一样，急促地打断了同伴的话。

　　“你想想吧，库洛。如果我们试图用眼下的实力去对抗宰相的洗脑战术，那么就无异于以卵击石，必败无疑。到时候，往轻的说爷爷都会丢掉自己的职位，遭到这里的人们无情的抛弃——不要露出那样不相信的表情。我是认真的... ...我的意思是，你在这里长大，所以会看漏一些东西；但作为才到这里不长时间的我还算是旁观者，很明白大家的心思。他们都变了，库洛，变到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地步，还会为得到的东西而感到沾沾自喜。你和爷爷都太爱这片土地了——而这份爱恰好使你们盲目，对于很容易看清楚的事情视而不见... ...或者说是逃避去面对。”

　　“但你认为能够说服爷爷吗？”被反驳到哑口无言的库洛叹了口气，“他可没有那么容易动摇。”

　　“我从一开始就有过一个想法的... ...”没有理会银发男孩错愕的表情，黎恩紧紧搂住了对方，仿佛只有这样他才可以安心一些，“我琢磨了好多次，但不论如何都无法继续降低爷爷受伤害的程度。只有... ...”

　　“这条路可走。”

　　——以毒攻毒，以心击心。

　　老人上了二楼，找遍了整层楼的房间。一无所获。他不死心，一咬牙又重新找了一遍。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库洛？黎恩？你们在哪儿？”

　　空荡荡的宅中，只有老人带着微微颤意的声音在不断回响着。那强烈的祈求意味，足以让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心闷。搜寻无果，老人愈发焦躁不安起来。两个孩子，能够去哪里？又会出怎样的事情？他不敢想。

　　求助。他脑海中冒出的这个想法如同溺水之人唯一可以依靠的浮木，使得年纪已大的老市长喘息着跑出家，挨家挨户地敲门。

　　“拜托了，请帮忙找找我家的孩子吧！”

　　敲开一户的门，他只得到了冰冷的回绝。老人还记得这户男主人前几天有事求他时那副谄媚的模样。

　　“请您帮忙——”“吵死了，老不死的！老子现在有的是钱，没工夫搭理你！”

　　老人还记得这户夫妇几个月前流浪此处时低声下气地向他借钱。

　　“您看到过两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吗——”

　　“不知道！我这笔生意就要做成了，别碍事！”

　　老人还记得这个脸色苍白的落魄青年向他寻求过帮助。

　　... ...

　　一连数家，周围的邻居竟没有一家肯帮助已经满头大汗的老人。他们都曾经寻求过老人的帮助，老人也不辞辛苦毫不犹豫地出手相助... ...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利益扭曲了人们的本性，把这个市国搅得乌烟瘴气。金钱，权利，名声，都成了这里所追求的东西——唯独善心，是他们抛弃的存在。

　　失望和茫然涌上老人的心头。自己所见的人们，还是当年那些一起说说笑笑共同创造奇迹的淳朴同乡吗？不，他看到的只是一些性格扭曲，自私自利的冷漠空壳罢了——已经不能称之为人。那么，他有必要为了这些蛀虫做什么吗？他的坚持，究竟是为了什么？老市长觉得自己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不止。那原本坚定的信念也好，那满腔热血也罢，都一下子被抽走了。来自茱莱市民们的当头一棒，狠狠击碎了老人的心，打得他头晕眼花，让他一时间直直的坐在了地上。

　　来自想要守护的人们所给予的恶意，是他所不能承受之痛。

　　“爷爷！”银发的男孩一慌，想要冲到亲人面前，却被他身后的黎恩死死拉住。

　　“放开我，黎恩！爷爷他——”库洛像是失去了理智的野兽，拼命挣扎着，转身一口咬在黑发男孩的肩膀处，企图迫使对方松手。

　　“... ...”强忍着疼痛，黎恩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把因激动而力气暴涨的库洛往自己这边拉了拉，毫不介意对方咬得更深，让温热的血液沿着手臂留下的现况。

　　“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阻止我！”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还无法让对方妥协，库洛松开嘴狠狠地瞪向黎恩。

　　“你想让爷爷死吗？！”也许是隐忍的太久，黑发的男孩声音有些发颤，“回答我，你希望吗？！”

　　“怎么可能啊！”

　　“难道我就希望了吗？！我才不想这么做！如果有更好的办法，我就用了！你还不明白吗？我们太弱小了！即使爷爷有办法抵抗宰相的洗脑计策，即使他可以做到让茱莱人恢复本心，我们仍旧是他的弱点！宰相还没有打算挟持人质，但谁说他不会这样做了？！为了达成他的心愿，他连自己都会毫不犹疑去利用，那怎可能我们会例外！”

　　话说到一半，男孩泪流满面。看到一向情绪内敛的玩伴倾吐心声，库洛怔住了，一时停止了挣扎。

　　黎恩止不住自己的泪水。他觉得库洛不会明白的——不会明白库洛他自己和爷爷对于自己有多么的重要。于库洛而言，也许爷爷是相依为命的亲人，而自己是一个要好的玩伴... ...但对于自己而言，安布斯特爷孙俩是他的希望。没有人知道他有多么渴望得到一个安定的家，一个归宿。特别是在失去了亲生父亲的关注后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感——他真的很怕。很怕再次失去温暖。他是不幸的... ...被剥夺了身份，被剥夺了幸福。而他又是幸运的... ...遇到了女骑士，遇到了恩师，遇到了愿意接纳他的人。为了不再失去，他愿意为自己重要的人们付出一切——哪怕是他的生命。

　　“我们不够强，”黎恩哽咽着，“没有实力，计谋不够，又没有底牌... ...我们和宰相比拼不可能赢。现在拥有实力的人是对手——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计谋都是笑话。”

　　“... ...只要变强就好了吧。”库洛低下头，神情不明，“变强了，就可以保护爷爷了吧？就可以不这样狼狈了吧？”

　　“... ...是。”黎恩望向远处跪坐在家门口的老人，牢牢抓着库洛的手无力地垂在了身侧，“我，也会变强。”不想再感受了——这样无能为力的滋味。

　　在那一晚后，两个孩子悄悄回到了家中。面对声称是跑得太远结果遇上了难缠的魔兽，好不容易才逃回来的说辞，老人只是默默叮嘱了二人一番，没有责备的意思就将此事一笔带过了。

　　天色阴沉的很。浓重的乌云笼罩在大地上，也罩住了安布斯特一家人的心。

　　暴风雨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