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的玩笑》虹光闪闪

111、第一百一十章

　　埃雷波尼亚帝国帝都海姆达尔 巴尔弗雷宫

　　尤根特三世正站在某间房内的窗边，眺望外面的风景。他近来没有什么需要忙的事情，也没有预定要出席的宴会或是面谈，因此才有空像这样一个人回首往事。尽管有些对不住王妃和自己那一双尚在成长期的儿女，但他有时也需要一点时间独处。他在这样回忆往事时不会大篇幅地回想，而是乐于从一些零散的记忆碎片中捕捉或美好或悲痛的片段。

　　比如说现在，他就想起了自己更年轻一些时候的经历。阿尔斯塔的鸡，乡下淳朴农民的笑容，美味的葡萄酒，爱丽儿端来的她亲手做的饭菜。不，最后这点虽然很值得回味，但同时又会勾起更多的苦闷，因此他选择暂时回忆到这里。值得庆幸的是，他和爱丽儿的儿子已经成长为引以为豪的雄狮，也肯认他为父。他仍旧记得当年他想要迎娶爱丽儿为妻将其接到宫中时对方的眼神：

　　——“你想要的并不是我想要的。我固然想要和你在一起，但想在一起的不是身为皇帝的你！你走吧，我会把我们的孩子抚养长大的，也不会剥夺你身为他父亲的权利，但我请求你——如果你懂我，就让我留在这里吧。在这里的我才是真正的我。”

　　——“我只是想要活着而已，亲爱的。不是去应付那些我不擅长也不想擅长的事，而是作为自由的爱丽儿·朗海姆而活。请不要杀我，杀掉真正的我。我不会忘记你的，但正因如此，我才不能因一时心软而任由你毁掉我。那绝不会是你想要的我。”

　　——“我不是你，恐怕永远无法完全理解你身为帝王的苦痛。所以我只能给你我的爱和我的热情，接纳身为一个普通男人的你。原谅我吧，我不属于那个世界。但我发誓，即便我们中一方去往女神身边，这份情感也不会有所动摇。”

　　——“谢谢你，真的很感谢你。再见了，但这不是永别。愿女神保佑你，让我们在真正的净土再会。不要露出那副表情，你应该明白的，我的心永远与你同在。有空的时候就悄悄来看看我们的孩子吧，他会喜欢你的，就像我一样。”

　　如今，那名刚强而温柔的女性已经投向女神的怀抱。他也因此彻底失去了虚无缥缈的念想，心灰意冷之下匆匆结婚，甚至可能伤到了一直都在默默守护着他的解语花侍女。可他不问，她也不会说什么，扮演着尽职尽责王妃的角色，慈爱母亲的角色，和贴心妻子的角色，从无怨言。他无疑是幸运的，能够有这两位女性青睐。但他最爱的人已不在人世，能够许诺给现在这位妻子的已是少之又少。何况，读过了黑之史书，年轻气盛时不服气为破解诅咒而做过的无数尝试都以失败告终，他的内心已经疲惫不堪。

　　他时常感到羞愧。祖上的那一位纵使被黑暗侵蚀了大半生，也仍旧秉持大义绝不屈服，以沉默对抗可怖的诱惑。而他仅仅是因为得知了大部分的真实，又了解到自己身为亚诺尔家族一员的使命，便不时感到不安，脑中构想着会被不知情的人称作杞人忧天的悲观可笑的念头。之后甚至只是因为不断迎接失败，失去了至爱之人便成了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只会让爱丽儿笑话。

　　不过，那一位转生后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看待自己的前世经历的呢？赫赫有名的开明帝王，却在战争中早早失去心爱之人，即便得以再见也是彼此诅咒缠身之时。他无法揣测那位的心思，但支持还是办得到的。正因如此，现在他才会——

　　“失礼了，陛下。”低沉厚重的男音传入他的耳中，“有一事急需上报。”

　　说及此人，便闻其声。尤根特转过身，看到现任宰相吉利亚斯·奥斯本正站在门口，向他行了一礼。

　　“无妨。出了什么事？”

　　“是这样的——”吉利亚斯罕见地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道，“还请您能出席下周的例会。届时臣不知能否赶得上... ...”

　　这放在吉利亚斯身上实属罕见。尤根特也诧异地看了自己一手破格提拔上来的宰相一眼，才出声询问。

　　“是有什么急事要办？那么倒也无妨。只不过你居然会提这种请求，倒是令人很意外。”

　　这并非身为皇帝时的口吻，更像是朋友之间的闲谈。吉利亚斯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稍微垮下肩膀。

　　“终于有犬子的消息了。若是去得晚了，又会被烦人的苍蝇阻拦，因此我希望越快越好... ...实在是让您费心了。”

　　“哦？”尤根特自然知道吉利亚斯的儿子失踪被莫名顶替一事，之前也帮忙做过不少调查，没想到会在这时得到消息，“既然是这样的话更该抓紧了。虽然我并不觉得令郎出了什么事，但能够父子相见自然是好的。何况你居然愿意认他，我就更没有阻拦的理由了。我还以为你要顾全大局，直到一切的开端才亮明身份呢。”

　　“让您见笑了。不过，尽管只是猜测，犬子应该早已想起自己的身份了。倒不如说，他没想起来的话恐怕我也不至于调查起来困难重重。若是说没人在给我下绊子，我是不会信的。不，其实不瞒您说，我早就知道是谁一直在阻拦我看儿子。”

　　“啊... ...那还真是，不太妙呢。”看到吉利亚斯黑着脸连自称都变了也没意识到，尤根特三世苦笑起来，“祝你顺利——虽然我想这么说，但看来给你添乱的人又有所行动了。”

　　“？”

　　“报，报告！请原谅在下的无礼！但是现在帝都乱成一团，交通彻底瘫痪，来往的货运车无法正常行驶，另外报社那边也传来了不太妙的消息，还有闹事的团体在主干路上进行演说，光是靠帝都的行政管理部门已经撑不住了！百忙之中还请您抽空指示！”

　　“库洛·安布斯特！”吉利亚斯不怒反笑，已经顾不得别的，直接道了声歉就冲出房间，“可恶的小鬼！”

　　听到陌生的名字，再看看面容称得上狰狞的吉利亚斯，尤根特眨了眨眼有点想笑。虽说关心则乱，但能够把这个男人惹急的人在这世上绝对不出一个巴掌之多。而哪怕是三番五次阻挠并惹恼了这个男人却还可以不被还击，活得逍遥自在的就更少。看来这个名叫库洛的小家伙有点意思，只是不知道是怎样的孽缘才会让吉利亚斯如此情绪激动却无法轻易出手了。

　　“库洛·安布斯特？这个姓氏有点耳熟... ...”八卦的不仅是女性，男性也一样可能八卦，而身为明君的尤根特三世也不免俗，开始思考在哪里听过这个姓氏，“安布斯特，安布斯特，唔——”

　　“是茱莱哦，陛下。”突然冒出的轻佻少年声线吸引了皇帝的注意力，“旧茱莱市国最后一任市长的姓氏。哈哈，还是头一回这么近距离看到那臭大叔恼怒的模样，不赖不赖~”

　　银发的少年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突然走了出来，两手抱在脑后笑嘻嘻地说道，眼里满是幸灾乐祸。
　　“原来如此，你就是其孙——不过，这和你一心阻挠他跟自己的儿子见面有何关联？”

　　尤根特好奇地问道。他寻思若是这少年是为了报仇，那倒也说得通，可这么看怎么都不像是为了家人被逼下台的事才要耍得吉利亚斯团团转。而说是为了不让奥斯本父子相见，那又有何意？

　　“哦——那大叔还没跟您说到这个啊。”库洛歪头道，“黎恩，不，雷恩·安布斯特正是舍弟。重视家人的我怎么可能会让一个伤了我可爱弟弟心的家伙来捣乱，破坏我们家人感情？”

　　“这倒是令人意外。”尤根特惊道，而后饶有兴趣地反问，“不过，为什么愿意跟我说这个？”

　　“毕竟之前您和那家伙的相处方式我也看在眼里，想知道的事已算是知道了大半，没必要隐瞒这个。而且——”库洛坏笑道，“要是他得知他想收拾的人就在三步开外，那才好玩呢。不过，他倒是乱了手脚，都没能察觉到我来了，真意外。只是看您的表情和他的言行举止，再结合我刚刚‘碰巧’翻到的资料来看的话，有些事实还不为人知啊。”

　　“你是想说已经知道了那些事吗？”

　　“怎么会。只是摸到点线索的程度。而且，有些事可不是知道了就能够有办法解决的。但您是要一心支持他喽？”

　　“若是能够拯救这个国家，不，这片大陆，我心甘情愿。”

　　“哈哈，没白来一趟。那么，这边可得想出更好的办法来解决问题才行。”库洛轻笑道，“刚跟弟弟聊完心情好，您若是有什么要问的不妨尽管提。这可是大放送哦？原本我可不爱做这种赔本买卖，即便对象是您也一样。”

　　“真是个有趣的小伙子。那么，我也只问一个问题——你站在哪一边？”

　　“这还用问？”库洛咧嘴道，“当然是——我弟弟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