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Chapter.02 交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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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煜子推拒了苏家兄妹的晚饭邀请，最后在苏沐橙恋恋不舍的神情下同他们道别。苏沐秋也到门口来送她，两人看着女孩转身走向对面的房门口，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动作娴熟地开了锁后推门而入。
“咦……？”
两兄妹在安煜子转身关门的时候又朝她挥了挥手，目送她进了门才回到自己家里。苏沐秋刚想随口问问两个小姑娘刚才在房间里神神秘秘地聊了什么，扭头却看见妹妹正点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样子。
“沐橙？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在想……我还以为安安姐是因为忘了带钥匙才回不去家的。”
少年听后，先是因苏沐橙口中的称呼而突然一愣，条件反射地回头，又往身后的方向看去，却发觉隔着两道房门，他根本无从得知对面那家里发生的事。
苏沐秋又想起下午遇见安煜子的时候，少女蜷缩在楼梯口的那副样子，看起来惨兮兮的，分明有点像被人抛弃的小猫，但她冷淡的神情又仿佛在对过路人说着，根本没那回事，她一点也不需要你们投来同情的目光。
“也许只是她不想回去。”少年沉吟片晌，抬手拍了拍妹妹的脑袋，低低猜测道。
小姑娘眨巴着眼睛不置可否，很快就不再执着于这个话题。她看见苏沐秋已经回到了电脑前坐下，便自顾自地跑回房间，再次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只水杯。
她笑吟吟地拉过一把椅子坐到哥哥旁边，豪迈地把手中的被子往桌上一放，好似土豪砸下一把大钞。
苏沐秋被她这架势吸引了注意力：“怎么？你作业写完了？”
“当然！”长发女孩骄傲地挺了挺胸，“安安姐的英语特别好，她帮我讲了好几道难题。——哎对了，我们给哥哥你留了饮料哦，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感动？”
少年果不其然看见了还剩小半杯的果粒橙，顿觉无奈地笑了笑，还是没有拂了两人的好意，接过杯子小饮一口，又随意地放回到手边。
苏哥哥很给面子地揉了揉小姑娘的头顶：“是啊是啊，谢谢沐橙和安安了。”
“这次安安姐没听到，不算数不算数，下次她再来玩的时候，哥哥记得再和她道谢”女孩毫不留情地一把抓住兄长试图弄乱自己发型的手，态度强硬地命令道。
“好好好，没问题，保证完成任务，沐橙你监督我。”
“安安姐还让我和你说谢谢，不过我是不知道她有什么可谢的……”
“嗯？”
苏沐秋挪动鼠标的手一顿，随即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事似的，嘴角扬起来的弧度又扩大了几分，唇齿间甚至泄漏出了一声轻笑。
“是啊，我也不知道她有什么好谢我的。”
他笑意满满地附和了一句。下一秒电脑上重新出现了刚刚的游戏画面，少年支着脑袋，十分随意地瞥着角□□面。
这一单完成的比预想中要快，总共算下来应该可以比上个月多赚不少，至少给家里添个水杯的预算是足够了。
另一边的安煜子回了家，关上门，先是低头去找自己的拖鞋，发现它们仍和自己离开时一样被潦草地甩在地上。她面色不变地弯腰换鞋，只听屋内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听见了开门声的男人匆匆忙忙地从客厅的拐角探了个头出来。
“煜子？回来了？”男人的声音带着四分惊喜四分愧疚，还有两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听闻，少女抬了抬眼皮，随意地把脱下来的帆布鞋往角落里踢了踢，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句。
男人却似乎并不介意她这副冷淡的态度，反倒很是热情地招呼她快进来：“饿了吧，煜子，外面那么冷，快来吃饭吧，我做了粥，还热着呢。”
“哦，来了。”她随手抓了一件搭在椅背上的毛线外套披上，趿着拖鞋慢悠悠地跟在男人后面进了客厅。餐桌上果然放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米粥，少女瞥了一眼父亲小心翼翼的神色，皱起鼻头“哼”了一声，不客气地在男人给自己拉开的椅子上坐下，没有犹豫地拿起汤匙，开始享用面前的晚餐。
短发少女一言不发地喝着粥，偶尔盛一勺盘子里的青菜。空气里只有细小的陶瓷碰撞声，过于安静的氛围让安父觉得有些尴尬，他踌躇片刻，还是叹了口气坐到女儿的对面。
“煜子啊……真对不起，是爸爸的错，下次一定不会再这样了。”
他流露出痛苦的神色，话中的自责几乎具象化出了实体那般浓重。
安煜子却丝毫没有被父亲的情绪所打动，她甚至没有抬眼看上一下，仍是专注地一勺一勺往嘴里送着食物，仅仅在嘴巴空闲的一瞬间极为敷衍地回了个“嗯”。
安家没有特别的故事，仅仅是一个身体欠佳的母亲、一个失业的父亲、以及一个辍学在家的女儿。
安父在两年前丢了工作，他原本任职的公司因经营不善破产，作为最底层卖苦力的小员工，靠着那点少得可怜的职业技能，苦苦寻不到新的工作。更加不巧的是，那一阵子安母的病情突然恶化，严重到闹进了重症监护室，一家人砸锅卖铁地交齐了医药费，好歹暂且把人命保住了。
他们付不起接下来的住院费了，最后安母直接回了家，靠着每月低额的救济金，看情况去拿些药：手头还算宽裕的时候就多拿些，紧张的时候就少拿些，勉强在最低限度上得过且过。
经过这一阵子的折腾，安父算是彻底被生活的重担给压垮了。他开始抽烟，开始酗酒，脾气愈发变得阴晴不定起来。他似乎对找工作的事已经自暴自弃，整日窝在家里看看电视、或是和邻居打牌，他手气总是很糟，几人之间虽然从不赌钱，但输得多了之后，回到家就会大发雷霆——对妻子或是对女儿。
安母卧病在床，深知自己于家庭是个经济负累，加上性子温软，对丈夫的暴脾气向来是忍气吞声。一开始安煜子时常听不惯父亲嘴里难听的话，总是针锋相对地对母亲维护一番，但久而久之也觉得累了，毕竟她维护的对象反倒会苦口婆心地劝她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安煜子在心里翻白眼，刷了好几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弹幕，索性每当这时就从家里跑出去，随随便便在外头晃悠几个钟头，再卡着饭点回家。——她知道这些时间足够父亲恢复冷静，而冷静下来的他就会无比自责地向母女二人道歉，难得勤快地揽下些家务。但安煜子同时也知道那根本是恶性循环，事情发生了第一次，就无可避免地发生第二次、第三次、以及第无数次。
她食不知味地喝完了粥，把碗筷留在桌上，留下一句“我吃完了”，就目不斜视地离开了客厅。
安煜子横竖不觉得自己有帮忙洗碗的义务，说到底还是父亲嚷嚷着发了一顿疯在先，他有意包揽这些，安煜子也接受得心安理得。
女孩推门进了母亲的房间，正半靠着一团被子坐在床上的瘦小女人听见声音抬头，看见是安煜子，那双有些浑浊暗哑的黑眸瞬间惊喜地亮了一下，但随后瞥过少女冷淡的神情，又很快转瞬即逝地苦笑了一下。
“回来了呀，煜子。”女人斟酌许久，最后只是僵硬地打了个招呼。得到了一个随口的回应，她又在内心叹了口气。
女儿这几年愈发地同他们疏离起来，安母清楚这不是叛逆期的问题，但到底不知道如何解开这个似乎根深蒂固太久的症结。
“吃过东西了吗？”
“吃了些粥和咸菜，药也都吃过了。”
“那就好。”
简短的对话中似乎有着化不开的尴尬，丝毫不像是母女间、甚至是家人间的相处模式。安母不自在地低下头，兀自继续摆弄起散落在床单上的扑克牌，进行着机械式的自娱自乐。
安煜子见此也没有多作评论，拿起床头柜上放着的笔记本电脑走到桌前坐下，输入锁定密码后翻看起自己离开之前没有关闭的文档。
印在白色背景上的黑色英文字母，密密麻麻的一行行几乎铺满了半个屏幕。安煜子觉得脑仁发疼，她几乎要在Times New Roman的深海里昏厥过去，勉强扶了扶额头，她最终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盯紧屏幕。
这是一份必须在明天交稿的商业翻译。安煜子的英文很好，初中时代经常成为英语老师夸奖的对象，原因似乎并不复杂，仅仅是学习语言并不需要学习理科那般的聪明才智，而是世间难得的仅靠努力和耐心就能取得成果的学科。
但好在初中的知识并没有那么高深，安煜子有点偏科的倾向，但不严重，那极端突出的英语成绩又让她成为了优秀生的常客。英语老师看好她，班主任也觉得她考上高中部没有问题，谁知道最后这姑娘根本没有参加中考，会考一结束就去教务处拿了毕业证回家，从此告别学校生涯。
熟识的几个老师清楚了她家里的情况，有意给她介绍一些简单的翻译工作。安煜子从不推脱这些好意，稿子一概接过来看看，能翻的就毫不犹豫地接下，不能翻的也坦然地退回去。她从不拖稿，态度也认真而谦逊，久而久之有了点个人信誉，报酬渐渐地多起来了——要彻底改变家里的现状仍是杯水车薪，但多少能过得下去日子。
噼里啪啦的打字声停了一下，安母见女儿放下了电脑，转而翻阅起手边的词典，便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捞起水杯给她倒了杯温水放到桌上。
“煜子，喝点水。”
少女专注地找着自己需要的单词，但听见这话的时候，还是偏头看了母亲一眼。她顿一下，仍是腾出一只手接过杯子：“好。”
安母松了口气，又冲她笑了笑，这才后退几步，有些局促地坐到了床边。
“煜子……你爸爸他，也不是故意的，他人不坏，就是脾气差了些，现在家里又这个样子……”
“我知道。”
“煜子……”
“没事的，妈妈你回去躺着吧。”
“啪”的一声，安煜子合上词典，沉重的书页砸出一声闷响，把神经敏感的安母吓了一跳。
她再度深深看了一眼女儿的侧脸，电脑屏幕的荧蓝色和台灯的暖橘色混合着照在安煜子苍白的脸上，颇有种惊悚片里风雨欲来的前奏感。
安煜子没有回头去看，但听声音知道母亲还是抖开被子躺下去了。她神色不改，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长长一串的专业名词在视网膜上一晃而过。
她突然分了神，想起那个同样坐在电脑面前的少年，想起苏沐秋安静恬然的侧脸。他可能也有这样的心情？满心不情愿地写着外挂，过程枯燥又乏味，并且这本身也并不是光彩的工作——他似乎还在做游戏代练，或许这比写外挂要有趣得多，但给别人的账号付出心血总归还是有些憋屈。
但这些又都无可奈何，他们都不得不用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来讨生活。苏沐秋得供他妹妹上学，而安煜子家里还有一个病人要养活。
同是天涯沦落人。
她本以为自己与苏家兄妹的缘分差不多到此为止了，那一天苏沐秋的好心收留过后，安煜子也出门过几次。不过之后的几天没有下雨，她也就再没有过坐在自家门口的行为，而是去街上随便转了几圈、或是在街心公园的长椅上坐坐——自然是没有巧合地同苏沐秋或者苏沐橙碰上面。
安煜子也并不清楚对面邻居的作息，只觉得像那天那样，兄妹俩一整个下午都待在家里的时间算是少数。她知道苏沐秋会在工作日早上送妹妹上学，然后在傍晚和放学的苏沐橙一起回家吃晚饭，而这一整个白天的时间，似乎对面家中总是没有人在的。
思绪回神的时候她陡然一惊，突兀觉得自己想的有些多了。她难能在意起什么人，总觉得过分艰难的日子会磨掉人性里某些纯粹的东西，把人变得麻木而呆板。但这放在那对兄妹身上就不成立了，安煜子猜想是性格使然、或许还有那份重要的家人仍在身边的满足感，驱动着他们拿善意去面对世界，哪怕生活过得拮据，也摆着一副天塌下来大不了大家一起死的豁达姿态。
简直像古代的高级文人，被贬官了还要大笔一挥，写下“一蓑烟雨任平生”这类自嘲又嘲笑世界的绝唱——没继承来钱财，这股性子倒是同苏家前辈一个样。
这时候在翻译稿子的途中开小差的安煜子，万万没想到，基本同她的作息时间和行动路线毫无重合点的苏沐秋，就这么在一周之后又一次出现了自己面前。
套路很像，没有新意。
送完妹妹发现自己忘了带钱包于是回家来拿的苏沐秋，在单元楼门口，撞上了打算出门闲逛的安煜子。仅此而已。
而就从这里开始，重合点出现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Chapter.02 交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