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番外：Tomorrow Without You（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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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盟给国家队派的德语翻译是个刚刚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身上带着一点尚未褪去的青涩和已然开始生长的成熟。科班出身的翻译专业毕业生，基础知识过硬但欠缺经验，安煜子几乎只是看一眼，就能从她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流露出的紧张小动作里得出这个结论。她不大乐意以前辈自居，这让人感觉她已经不再年轻，但每次在事务所里看见这些充满活力的新人——哪怕有时候笨手笨脚地给人添麻烦——她都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直面这个现实。
小姑娘叫何如，名字起得温婉贤淑，性子上却颇有种西北女孩的豪爽气。安煜子到的时候，何小翻译正和国家队一帮年轻小伙子聊得开心，看样子是已经要了一圈的签名回来了。安煜子看准一个说话间的空档，抬高嗓音叫何如来和她讲讲工作，小姑娘很是干脆地止住话头，回头看见她的样子，忽地面露惊讶。
“安、安姐？！”何如感到有点意料之外，随即又发觉自己的惊叫不太礼貌，赶紧摆手解释道，“不好意思，我有点惊讶。那个、我叫何如，您可能不记得我了，去年那个国际会议我和您见过。那次您真是太厉害了……”
安煜子想了一下，倒是很快就想起来何如说的那次工作间的短暂会面，好极了，这说明她的记忆力还没有退化成老年人。但她却是的确不太记得小姑娘嘴里那些自己的光辉事迹了。——有什么可值得骄傲的，同是在小屋子和耳机底下讨生活，谁也没比谁厉害多少。
“最近没怎么见到您，没想到能在荣耀联盟见到……”
“其实我在休假。而且那次会议之后，我就不干同传了。”
安煜子想起来第十赛季、兴欣夺冠后的那场队内聚餐，她特地请假去看比赛，然后赛后也跑去和他们一起放飞自我地搓了一顿火锅。叶修全程滴酒没沾，就一杯一杯地往嘴里灌果粒橙，最后竟是把自己搞出了一副醉醺醺的模样。他拍着桌子宣布这次真的要退役，没商量，绝对不再搞复出的戏码（此处还点名批评张佳乐），面上满足地像是个戎马一生终于卸甲归田的老将军。
没人接叶修的话茬，众人纷纷以嫌弃的眼神望向他，然后叶修就很有自我娱乐精神地朝安煜子挤眼睛。我退役了，你也别干那活了，怪累的。他好像是这么说，安煜子其实没认真听，这么多年她和苏沐橙早就习惯对叶修偶尔的胡言乱语充耳不闻，不然头不得生生大上一圈。但叶修说得不假，同传这份工作，说起来和职业选手也有点像：需要不间断的专业训练、高度集中的精力和反应力，说白了就是累人，年轻人才干得起——而且二者都是，缺点一大堆，只有薪资上好歹说得过去。
安煜子这次来给国家队打个工，其实工作量不大，而且多是在后方帮忙整理资料，出面的事基本都是何如负责，小姑娘应付不来的时候她再指点两句，和先前那种东奔西跑的出差加班相比，简直都称得上是休闲了。再加上叶修和苏沐橙两个人的面子，她甚至不太好意思拿联盟的工资了。
苏黎世是个非常美的城市，干净整洁到让刚下飞机的叶修都忍不住摇着脑袋念叨在这里抽烟都是不合时宜的事，然后他一边感慨万千，一边在国家队全员嫌弃的目光下点上一根烟，痛快地抽了一口。
住宿的酒店是早就被安排好的，他们到的有些晚，几乎已经接近午夜了，大堂里静悄悄的，前台小姐尽职尽责，丝毫没有打瞌睡的迹象。安煜子和何如走上去办入住手续，叶修跟在后面负责递证件、交钱和签字，最后很上道地给微笑的前台小姐回了一句“Thank you”。
楚云秀代表女性组接过房卡，记下房间号后扭头去招呼同住的苏沐橙，对方却正伸长了脖子搜寻安煜子的身影：“煜子姐呢？刚刚还在的。”
“她出去接电话了，说是这里信号不好。”叶修边把最后一张房卡交给喻文州，边回答道。
与此同时，安煜子的确正按叶修所说，在往酒店门口走的路上掏出响个不停的手机，瞥见来电显示的时候抿唇一笑，手下毫不犹豫地按了接听。
“喂？”
“嘿，煜子。”
苏黎世寂静的晚上响起一道充满笑意的温和嗓音，盖过和缓的风声和枝叶的摇动声。安煜子拿大拇指按了两下手机侧面的音量调节按钮，把声音不停地往大调，直到能清晰听见电话那头细微的呼吸声。
“猜猜我是……”
“沐秋。”她推开酒店的玻璃门，稍显闷热的空气扑面而来。
“……真不配合。”苏沐秋低级的恶作剧被轻易戳穿，他故作气恼地责备道，然而刻意压低的声音刚开了个头，就自己被自己逗笑了，“好了好了，不卖关子了。转身，煜子，看你右边。”
苏沐橙抱着一只天蓝色的旅行用小靠枕敲响了斜对面的房门，那是在上飞机之前安煜子借给她的。何如给她开了门，翻译小姑娘看起来是刚洗完澡，擦着头发对苏沐橙的来意表示疑惑。
“安姐一直没有回来呢，可能还在门口打电话吧。”何如礼貌地邀请她进屋坐坐，但被婉拒了。苏沐橙的神色有一些担忧，她向何如道谢，连手里的靠枕都没有放下，急匆匆地小跑出了楼道。
大厅里不见人，前台小姐也并没有坐在柜台后的位置上。苏沐橙忽地打了个冷颤，抱着双臂搓了搓鸡皮疙瘩，在大开的空调冷气下跺了跺脚。这股吊诡的恐怖片氛围持续到她看见玻璃门外靠站的纤瘦身影——安煜子单手拿着手机放在耳边，另一只手自然地插在外套宽大的口袋里。
异国里夜色正浓，女人嘴角温柔恬静的微笑却是月光一样和缓了天幕的冷漠。
苏沐秋站在一株高大的法国梧桐树底下，在安煜子转身看去的时候向她招手。
“我以为你不会这么早来？”安煜子看着他挂断电话往这边走来，十年如一日的短袖T恤和牛仔裤，除了个子拔高了脸庞长开了，浑身上下的味道还仿佛从青春校园电视剧里跑出来的男主角。安煜子有时候觉得，她闻着这味道过了十年，接下来更多的几个十年应当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事情提前忙完了，来给你们一个惊喜。”苏沐秋狡黠地眨眨眼，“本打算赶在决赛的时候来加油，但后来觉得不行，万一叶修他们根本没进决赛呢？”
“你可别把他们奶死了。”安煜子挑眉，顺着对方的动作向前一步，张开双臂稳稳抱住青年的腰身，继而毫不矫情地把脑袋贴上他的胸口，扬起脸同默契低头的苏沐秋接上一吻。
她瞥见苏沐秋没有伸出来的另外一只手上拉着的行李箱：“刚下飞机？”
“就比你们晚不到一个小时。大半夜什么车都没有了，我拿地址给出租车司机看，路上明明不堵却走了好久，还花了我这个数的钱。”
安煜子见他伸出五个手指，颇为无奈地虚虚捶了他的肩膀一拳：“你被宰了，可怜的外国佬。”
气氛正好，但两个人显然不打算继续腻在树底下喂蚊子。安煜子像是牵幼儿园小朋友一样牵着乖乖听话的苏沐秋小朋友去办入住手续。
“建议你明早再去和他们打个招呼，我觉得大家都会高兴见到你。”两人走进电梯，安煜子按了楼层，补充道，“虽然我觉得除了霸图的副队和他的室友，别人可能都还没睡。”
苏沐秋耸肩，对张新杰严谨的早睡早起作息时间表示了赞赏，再暗中批评了夜猫子叶修。“他都把沐橙带坏了。”好哥哥苏沐秋谴责地说。
叮地一声，电梯到了。八层，对中国人来说是个吉利的数字。苏沐秋的房间在走廊的另外一头，要拐一个弯才到。五星级酒店的楼道宽敞得不可思议，地面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羊绒地毯，无论是高跟鞋、还是行李箱的轮子踏过上面都没有响声。
安煜子的视线掠过两侧紧闭的房门，顿一下后开口：“你也应该来的。”
“嗯？”苏沐秋先是不解，却很快明白了安煜子在说什么，抬手摸了一把她的脑袋，“照顾一下大龄选手好不好，我可不愿意跟着他们折腾了。”
“那你就丢掉一个好机会了。”
“什么机会？”
“拿到世界冠军之后和你的女朋友求婚。”
“咳——！”苏沐秋一噎，扭头正见刚刚从善如流调戏人的女朋友本人已经别过头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抿嘴偷笑。
“嘿，看来女朋友要等不及了？”房间已经到了，但苏沐秋收起箱子的拉杆，把房卡往口袋里一扔，转身背靠上房门。
“我可不敢指望叶修他们给我制造求婚机会。”
他在安煜子目不转睛的视线下把手伸进外套内侧的口袋里。
“——煜子姐？”
苏沐橙试探性地推门出声，正在这时，门外的女人挂断了电话，有些诧异地望向她、和她怀里抱着的柔软靠枕。
“还没睡？熬夜可不好，别和叶修那家伙学坏了。”
“我来还你的靠枕。”苏沐橙把怀里的东西往上捧了捧，然后从后面探出一个坏笑着的表情，“在和谁打电话呀？”
安煜子瞥她一眼，没答话，拉过小姑娘的胳膊径直走进大厅。她摆明了一副不想搭理人的样子，谁料苏沐橙小跑两步窜到她面前，不依不饶地返身挡住了通往电梯的路。
“说起来，我和云秀上次在逛街可看见你了，就在北京，万达楼下的咖啡馆。”苏沐橙故意拖起长音，边观察着安煜子的表情变化，“煜子姐，你老实交代，是不是上次那个男孩子？——难不成是男朋友吗？”
安煜子在苏沐橙审讯一样威逼的眼神注目下，施施然掏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摆出叶修式欠揍脸。她回头朝苏沐橙一笑，呲出几颗白牙，看起来心情颇佳：“暂时还不是呢。”
她昨晚上睡得不多，但做了个很是真实的梦。开幕式入场之前，国家队在休息室无所事事，安煜子随口提起这个，坐在她对面沙发上的叶修便很快感兴趣地接话。
“梦见什么了？”
女人停下翻看资料的动作，朝着叶修抬了抬眼皮：“苏沐秋。”她轻描淡写地吐字，却让叶修忍不住微微睁大了眼睛，还下意识地往旁边扫视苏沐橙的身影，见她还专心致志地低头刷微博，便不由松了口气。
“……要不怎么说是梦呢。”他迟疑着往兜里伸手，然后意识到休息室禁烟，动作便只好不尴不尬地杵在半道，“他这时候快得跟韩文清一边儿大了，世邀赛还能有他的事？”
安煜子还什么都没说，叶修就偏偏就着一个孤零零的名字把她梦里的细节给自顾自地补全了，也不管猜对几分，反正开启话题的女人自始至终撑着下巴没有挑错。大抵这已经不是安煜子的梦了，谁也不知道叶修说话的时候，不知不觉间掺了多少他自己想象出来的故事，它们曾同回忆一道在过去十年的夜里入梦。
“再说这职业也撞了，小周这不在呢。”
“我不觉得周泽楷比他厉害。”
“谨言慎行啊安女士，知道我们枪王大大微博上有多少粉丝吗。”
他们开始胡言乱语。靠在沙发边上的周泽楷正和家里人发信息，隐约听见领队和翻译的谈话中提到自己的名字，不解地侧头。他几次欲言又止，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去打断那两人一句接一句的对话，只得眨着眼睛注意听起内容。
但安煜子和叶修嘴里的话题似乎又掉了个头回到原点。
“你那梦里发生什么事了？除了世邀赛中国队顺利夺冠，还有什么？”
“还没到夺冠呢。”安煜子在茶几底下踹了过去，示意叶修收敛一下那副目中无人的找打表情，“沐秋觉得你们赢不了。”她继续胡言乱语。
叶修小腿上平白挨了一脚，接着得瑟：“成，他这波毒奶，咱们稳了。”
门口有开幕式工作人员过来招呼着队员入场了，叶修拍拍屁股站起来，还顺带伸了伸胳膊。
“对了，我听沐橙跟我说，你在谈恋爱吗？”临入场前，叶修突然想起什么事一样回头。安煜子愣一下，正要作答，又听叶修追问，像是已经默认了前一个问题的答案一样：“什么人，怎么样啊？”
安煜子哼笑一声，往嘴里扔了一颗口香糖。
——“神枪|手。”
叶修手一抖，领队牌子就没挂上脖子。他摇着头啧啧两声，在其他人催促的声音下赶紧往两边看了看，最后叹着气往入场口走了过去。“来来来，咱们去拿世界冠军了。”他还不忘撂下一句，倚仗着除了他们几个没人听得懂中文。
安煜子目送他们离开，重新往沙发上一坐。何如也跟着队伍进去了，剩她一个人留在休息室等候。她有时候觉得命运太不公平。苏沐秋不在了之后，苏沐橙接过了沐雨橙风，前一阵子叶修又捡起了君莫笑，只有安煜子一个人好像游离在这之外，干看着什么都做不来。
“年轻人，”她嚼着口香糖嘟囔道，“可别太狂了。”
但至少她还能替他好好活着。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番外：Tomorrow Without You（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