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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少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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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人活一世,如果从来没有轰轰烈烈地爱一场,那岂不是白白来这世间一遭?
莫少闻深以为然,他深深爱着的那个人曾让他的生命如夏花一般绚烂,如烈日一般闪耀,他总觉得即便他不能登上求仙问道的巅峰,这辈子得此一人,也算是值了。
可是,当那个人死去,他顿时从万丈高楼跌进无底深渊,世界失去了颜色,也失去了声音和滋味。
那段时间,他抱着爱人残缺不全的骸骨痴痴呆呆地坐在灵堂里,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旁人劝了什么他浑然听不进去,亲人牵挂的目光他也全然不予回应,那段时间,天地无光,万籁俱寂,他的世界坍塌陷落,他只想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沉溺,沉沦。
这般自我折磨了足足一个月后,曾经风流倜傥的世家公子哥,消瘦得如同一杆枯萎的竹竿,干瘪,苍白,毫无生机。
若不是多年修炼的根基着实牢固,这一个月足以让他元神寂灭。
当他终于推开死寂的灵堂大门走出来,刺眼的光迎面而来,他半天睁不开双眼,直到一阵天旋地转将他击溃。
醒来之后的他,仿佛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公子哥儿,他不再对人笑,也不再关心亲人,甚至连他最疼爱的小妹来找他,也被他接二连三的闭门羹寒了心。
又过了一个月,他终于从独居的小院走了出来。
他找到了挚爱下葬的那处风水宝地,站在坟前凭吊了三天三夜,随后攥紧手中留下的仅有的线索,踏上了复仇的道路。
过五关斩六将,几经生死磨难,就在他即将打入真凶段克贤老巢的那一刻,忽然一支冷箭飞来。
扎心了!真的扎心了!
莫少闻来不及懊恼自己的失误,便在淬了毒液的箭矢下一命呜呼。
人死之后能做些什么呢?莫少闻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然而现在,他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
他看着自己从自己身体上飞升而起,他看着那具逐渐冰冷的躯体被人踹下墙头,他看着从屋里走出的疑似元凶的人露出困惑的表情,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好难过,大仇未报,身却先死,这种难以言说的挫败感,让他恨不能仰天长啸,可是他只是一缕幽魂,什么也做不了。
他好悔恨,这几年总想着,一旦报了仇,他一定要回去好好陪陪小妹,可如今,他要食言了,可想而知小妹将会多么的孤单与寂寞。
他好愧疚,至死未能手刃仇人,九泉之下,难以面对挚爱。
种种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如海浪一般铺天盖地狂奔而来,将他吞噬。
忽然,不远处传来奇怪的声响,莫少闻蓦地睁开双眼,只见一个身穿黑色夜行衣的男人从夜色深重的远处走来,下意识地,莫少闻躲了起来,暗中观察。
只见那人一路毫无阻碍地行至这座大宅内,来到段克贤面前,掀开他那漆黑的面巾:“少主安好?”
段克贤冷哼一声,指了指家丁抬来的尸体:“你可知你射杀的是谁?”
那黑衣人道:“知道。”
“你为何射杀他?”段克贤冷面冷眼,站在残月冷照的庭院里,犹如一尊冰冷的雕塑。
那黑衣人忽地冷笑一声:“我为何射杀他?难道不是为了你们段氏一族的名誉?”
说罢,黑衣人围上那漆黑的面纱,纵身一跃,消失在夜空中。
而这座宅院的主人段克贤,正盯着莫少闻的尸体逐渐蹲下身子。
他默默地合上了莫少闻的双眼,默默地解下自己的外袍,将这具不再温热的躯体盖上,道:“来人,厚葬。”
对于段克贤的所作所为,莫少闻根本无心理会,因为自打刚刚那个黑衣人开口说话时,一种奇怪的感觉逐渐将他包围,直至淹没。
莫少闻总觉得,那黑衣人的口吻是那么的理所当然,那么的不可一世,就好像,好像那个死去多时的他。
他?为何是他?他不是死了?他死了,自己也死了,所以,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
不解,愤怒,懊恼,悔恨,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喷涌,叫他万劫不复。
仰天嘶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挣扎,拳打脚踢;纠结,蚀骨焚心。
他不知道在这样的浪潮中翻滚了多久,直至最后,被一声温柔的嗓音包围:“归去吧,你来自何处,便归向何处。”
这个声音,像是具有安抚灵魂的魔力,被囚禁的亡魂逐渐平静,逐渐沉默。
忽地一个激灵,莫少闻从床上猛地坐起。
他困惑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又狐疑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惊觉自己居然在做梦?
梦么?莫少闻难以置信地起床下地,他的视线落在窗前那面铜镜上,有些许的踌躇。
他不知道自己期望看到的是怎样的一个自己。
是一切尚未发生时的稚嫩的自己?
是一切为时晚矣时的自暴自弃的自己?
是死后缥缈虚无没有□□的自己?
死人是不会在镜子里出现的,咬咬牙,莫少闻披上外衣,闭上双眼,下地。
这间屋子实在是太过熟悉,毕竟这是他儿时居住的地方,一路毫无阻碍地摸索到镜子前,他抚摸着冰冷的镜面,迟迟不愿睁开双眼。
窗外的微风调皮的闯进屋里打闹着,撩乱莫少闻柔软的青丝,发梢吹打在脸上,有点痒,不自觉地,鼻尖逐渐酸涩。
伫立良久,莫少闻终于睁开了双眼。
镜子里的是那个年少轻狂不知愁的小郎君,清澈的双眸似乎在诉说着美妙的故事,挺翘的鼻梁像是在不自觉地撩拨着少女的芳心,一双薄薄的唇微微张着,欲说还休。
痴痴傻傻地对着镜子看了许久,莫少闻忽地跌坐在凳上,双手掩面。
是欣喜,也是感激,是后怕,也是庆幸,顿时,千般滋味涌上心头。
时间过去了很久,直到这静谧的时光被天真的少女打破。
只见一个粉嫩嫩的小身影忽地推开屋门,一阵风似卷了进来,一头扎进莫少闻的怀中:“三哥三哥,瑾儿想吃糖炒栗子,五哥不带瑾儿去,三哥你带瑾儿去好不好?”
瑾……瑾儿?
莫少闻前世死去前有好久好久不曾见过瑾儿,此时见到年幼的瑾儿,又惊又喜,一时间竟然忘了回应,只呆呆地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小妹在怀中乱撞,像一只顽皮的小鹿,撞得他满心欢喜,满心愧疚。
“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呀三哥?”莫少瑾不耐烦地撞着她的三哥,今儿三哥是怎么了,怎么痴痴傻傻地像那对门的呆子?
莫少瑾不开心了,她撅着小嘴,抬起那已经被撞得发丝凌乱的小脑袋,再次质问:“好不好呀三哥?”
莫少闻终于回过神来,忙握住瑾儿的小手,郑重点头:“好,怎么都好,走,咱们吃糖炒栗子去。”
瑾儿一把甩开莫少闻的手,欢呼道:“哦,哦,走咯,吃糖炒栗子去咯,气死五哥咯。”
莫少闻宠溺地笑着,他转身取来腰带将衣服整理妥当,又对着镜子将自己乱糟糟的长发扎成马尾,随后在瑾儿的催促下,微笑跟上。
此时正值初秋,凉爽的秋风吹拂着路上神色各异的人们。
莫少闻惬意地深呼吸一口,活着真好。
大仇未报,亲情未酬,活着,实在是太好了,一切,还来得及,一切,可以未雨绸缪。
真好,莫少闻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金黄,忽地,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视线。
那身影冰冷倔强,难以接近,似当年一般,疏远,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