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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牧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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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牧连,牧草碧连天的牧连。我的名字是一个叫辽星的剑客给我起的,真是讽刺,这里是大漠,寸草难生的荒漠,牧草碧连天只是海市蜃楼。我从未离开过这片广阔无际的大漠,自我来了这里已有十七年了,十七年可以教人学会很多东西,也足以忘记很多东西。
大漠的风总是席卷着漫天沙尘,锐利割面,风声悲凉动怆,似一个人回忆里的哀鸣。辽星习惯在无事的时候和着风声吹奏他那把长笛,他的笛声温润旖旎,好似潺潺缓流的小泉,与大漠苍劲悲壮的风声格格不入。而他的眼里好似有常年难以吹散的风沙,隔着风沙,我努力辨别,除了空洞和迷茫,我再也没能看到其他东西。
我抄着手倚门看他的背影,依旧修长直立,好像厅前古画里的松柏,刚劲有力。温和的笛声混着粗矿的风沙声响起,我晓得他不曾属于这里,他曾经应该活在一个有着水光旖旎的故乡里,只有那里才会有这样精致软慢的悠扬笛声,好似旁人家温柔驯从的闺淑喃喃耳语。我知道,知道他绝不属于砂砾横飞的荒漠。
其实他已经不再年轻,可他依旧是这片西北大荒漠里最顶尖的杀手,在这片荒漠里辽星的名字比十七年前更加让人闻风丧胆。
他教我剑术,教我一切可以将人置于死地的技法,自我有记忆以来他就在教我这些。那时我还很小,我与他走在简易的集市上,有商贩以为他是我父亲,央他为我买东西,我开口叫了他“爹”,他并没有说什么。后来我再叫他,他神色依旧平淡,开口却道:“我没有亲人朋友,更没有子女。”
那时他还很年轻,俊俏的样子,剑眉星目。
我叫他“师父”,他乜斜着眼平静地看了我一眼,他说:“你叫我的名字,辽星,星空辽阔的辽星。”
是的,他这么做是对的,因为一个杀手不会有亲人朋友,也绝对不能有任何牵绊,他是这么教的,我也一直学得很好。
我十三岁的时候其实已经跟着辽星十一年了,那年的我将一整条自平原来的商队毒死在边陲小镇里,我看到一身黑衣的辽星自风沙里走了过来,笑意自他的唇边绽放,好似地狱里的曼陀罗花。
那是我第一次杀人,我并不觉得恐怖。
大漠里亦有人知道有个叫牧连的剑客,这个名字叫人听了同样容色尽失,可他们并不知道牧连的手段都是辽星教的,我与他在旁人眼里是同途陌路。
杀人于我们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我很少在辽星的眼里看到温和抑或冰冷的神色,绝大多数我看到的是平静,犹如一潭波澜不惊的湖面一样的平静。
他的笛声在残阳的落霞中响起,血色的落日有着暖人的光辉,天气是难得的晴朗,没有弥漫的风沙,我杀掉雇主不想活在这片沙漠里的人归来,照旧倚着门在听他的笛声,手中的长剑血迹尤未干。
他站在那颗早就枯死的树下,和缓轻柔的笛声未断,他的身影被黄昏里的夕阳拉得极长,我甚至能想象出背对着我的辽星眼里的迷茫,挥之不去的风沙迷茫。落日不动,人影安静,一切恍如定格。
我以为他终会在霞光完全涣散消失的时候回过头来,一如往常,越过门,并不转动眸光看我一眼。
可这次他没有,他回过身来,我在暗沉的暮色里看到他泪满衣衫。
我听见他的声音响起,不再是一派平静,满是悲怆,他对我说:“牧连,你帮我杀个人,事成之后,你我两不相欠,如何?”
我倚着门未动,嘴角却不由自主地上扬,我回答他说:“好。”
那是一个春季,那年我十九,辽星三十有七,我离开了我生活十七年的荒漠,我很好奇辽星想杀掉的那个人是怎么样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