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宋羽昭

61、心鬼（十五）

　　杭名峰早上还在赶去医院的路上的时候，医院却打来电话说是杭慧不见了。

　　杭名峰手里拿着昨天约定要给杭慧带的白糖糕，拿着手机的手已经微微颤抖，他问医院负责人：“你说什么？”

　　“今天上午医生去查房的时候，发现照顾小姐的护士被打晕躺在床上，护士服也不见了，我们查看监控录像，发现是小姐穿了那个护士的制服，然后趁人不注意从医院偷偷逃了出去。”

　　杭慧为什么要逃？她又是逃到了哪里去？

　　杭名峰千头万绪根本理不出来一个所以然来，司机从一开始就竖着耳朵战战兢兢等着杭名峰的吩咐，果然，很快就听见杭名峰对他说道：“掉头，回公司。”

　　司机应了一声，转动方向盘，当即便调转方向，用最快的速度向公司方向开去。

　　等杭名峰赶到公司的时候，秘书已经等候多时，一见到杭名峰，便走上前来，对他说道：“黑客攻入市局监控内网，通过道路监控已经查到小姐离开医院之后去了市局，一个小时之前刚从市局离开，乘坐出租车直接出了城区，通过对出租车的定位，小姐应该是在滨海浴场的位置下的车。”

　　“滨海浴场？”

　　秘书点头说道：“我已经让人去滨海浴场找了，现在不是旺季，那里的人应该并不多，如果小姐确实在那里，应该很快就能找到。”

　　杭慧从医院逃了出来，去了市局，然后又去了滨海浴场，她在市局做了什么？又为什么要大老远跑到滨海浴场去？

　　杭名峰捏了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说道：“立刻去滨海浴场。”

　　秘书愣了一下，说道：“派去找小姐的人还没有传来消息，是不是等到——”

　　“不必。”

　　杭名峰说道：“我亲自去找。”

　　海滨的风比其他地方吹得更要肆虐，杭慧穿了一身白色的护士制服，坐在层叠的岩石上面，脚下就是白色的浪花，一阵接连一阵拍打在岩石上，溅起的水花，将杭慧的鞋子打湿了一半，她却犹如不自知，兀自盯着远方的海平面发着呆。

　　此时有个人拄着拐杖，悄声走到了杭慧的身旁，那人穿了一身黑色的中式正装，放下拐杖，在杭慧的身旁坐了下来。

　　杭慧听见动静，转过头看了一眼此人，说道：“你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坐一会儿？”

　　那人却说：“你年纪轻轻，却一个人坐在这儿伤心，我好心来陪陪你，你倒还要赶人？”

　　杭慧以为这是个存心找她麻烦的人，若是放在从前，可能还会与这人斗嘴来争个嘴皮子上的高下，可是眼下的杭慧，丝毫没这方面的兴致，既然此人不肯离开，那便只好自己离开。杭慧从岩石上站了起来，转身便要走。

　　那人又说道：“小姑娘，我这里有个故事，你要是坐下来，我就告诉你。”

　　杭慧侧眼看了此人一眼，并未做声，只是自顾自地便要离开，又听那人接着说：“这个故事肯定谁都没有告诉过你，你的父亲也肯定没有告诉过你，也对，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怎么能够告诉你这样一个小姑娘听呢？”

　　杭慧已经走下了岩石，听到这里，猝然转身，看着那人问道：“你说什么？”

　　那人笑了笑，接着说道：“小姑娘叫杭慧是吧，真好看，比你小时候要长得好看多了，我都差点没认出你来。”

　　杭慧一惊：“你认识我？”

　　那人又是一笑，拍了拍身旁的石头：“坐下来，这个故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你要是站着听完，少不得要腿酸。”

　　杭名峰找到杭慧的时候，杭慧依旧坐在那块岩石上面，只身一人。

　　风吹起了她的衣角，在这巍然广阔的海域之中，将其映衬地更加渺小。

　　杭名峰三步作两步地赶到杭慧身边，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披在杭慧的肩上，抓过杭慧的双手，只觉冰凉。

　　“慧慧，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知道爸爸有多担心吗？”

　　杭慧木然地收回自己的手，抬眼看着杭名峰，眼睛里面的漠然，令杭名峰心惊：“慧慧……你……”

　　杭慧看着杭名峰，问道：“爸，我是谁？”

　　杭名峰一愣：“慧慧，你在说什么啊。”

　　杭慧摇了摇头，神情似很痛苦：“我不是慧慧，我究竟是谁，爸你告诉我，我究竟是谁？”

　　杭名峰按住杭慧的肩膀，说道：“慧慧，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人和你说了胡话？你别去相信，这些人都是骗你的，你就是杭慧，你就是爸爸的女儿。”

　　“那我妈妈吗？”

　　杭慧一掌挥掉杭名峰的手，问道：“为什么你从来不告诉我，妈妈是谁？家里面为什么连一张妈妈的照片都没有？我也没有外公外婆，没有舅舅，我到底是谁啊！”

　　“慧慧！”

　　杭名峰很少这样大声地对着杭慧说过话，更多时候父女两个是各过各的，杭名峰忙着做生意，而杭慧则忙着纵情声色地到处享受，反正没钱花了，给杭名峰的秘书打个电话，就会有钱自动打入卡里。

　　起先杭慧也会叛逆，试图做一些什么事情来引起杭名峰的注意，后来失败的次数多了，杭慧也就不再这么纠结这个。

　　其实仔细想一想，哪里都是透着古怪。

　　杭慧低着头，像是在做一个很剧烈的思想斗争，她对杭名峰说道：“你不是我爸爸，对吗？”

　　听见杭慧的这句话，杭名峰犹如被冻住了一般，怔在原地，也不说话。

　　有些东西，就算能够暂时地被关在匣子里面，可是十年、二十年，终究有一个到头的时间，到那个时候，匣子再也关不住这些秘密了，而那个时候，匣子里的秘密，它就像是无穷无尽的灾难，纠缠着肇事者，甚至连累无辜者，至死方休。

　　杭慧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杭名峰的回答，她又问了一遍：“我妈妈到底是谁，我到底是谁？”

　　“是谁？”

　　杭名峰的嗓子莫名变得沙哑，他问杭慧：“是谁对你胡言乱语说了这种事情！”

　　“真的是胡言乱语吗？”

　　杭慧说道：“那你敢发誓吗？你说你就是我的亲生父亲，如果你说了谎，就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杭慧几乎是歇斯底里德喊出了这句话，可是话音刚出，很快就被海风给吹散了，杭名峰紧紧捏着自己的拳头，怎么敢，杭慧怎么敢这么逼他？

　　杭名峰自以为这一生，不敬天地，无惧鬼神，总归他也已经是一个罪恶滔天之人，不论他再做多少补救，死了以后也肯定是要下地狱的，所以他根本不在乎。可是杭慧怎么敢拿自己的性命作要挟，让他来作这样的起誓？

　　杭慧看着杭名峰的反应，不禁冷笑道：“你不敢？”

　　杭名峰眉头紧皱，他强压下心里的不快，说道：“慧慧，你别闹了。”

　　杭慧闻言，摇了摇头：“我没有闹。我也很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你知道吗，就在刚才，我从医院出来以后，我去了市局。”

　　杭慧顿了顿，似是自嘲道：“我做了一件大义灭亲的事情，我说你是杀害董宛夏的真凶，可是现在看来，我还少说了一些东西，你手上沾染的人命，不计其数，你杀了我的亲生爸妈，你让我对着一个杀父仇人喊了这么多年爸爸，你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是你让我这二十八年的人生变成了一个笑话！”

　　“慧慧！”

　　杭慧想要逃离这个人，觉得自己再多看一眼这个人，都是在提醒自己过去的人生有多么可笑，她竟然和两个杀人恶魔住在一起这么久，她甚至为了保护她们不惜助纣为虐地替他们掩饰罪行，因为她的一念之差又害死了那么多原本可以活着的无辜的人！就在前不久，她还在苦苦哀求着一个警察，能不能让她去为这两个人顶罪受罚。

　　杭慧情绪激动，以至于脚下的步子紊乱，在嶙峋的岩石上一脚踩空，身体便失去了重心，跌落了海里，手臂砸在凸起的岩石上，一瞬间便被剜去了一块皮肉，海水漫过伤口，很快就将附近的海水染成了红色。

　　杭名涛探出身子对杭慧伸出手大喊：“慧慧，你快拉住爸爸的手！”

　　杭慧才刚抬起头，就迎面打来一个浪，连眼睛都睁不开来，只能够听见杭名峰的声音，却看不见人在哪里，刚掉下去的时候，杭慧还胡乱伸手抓着想要抓到什么东西，有着最基本求生的欲望，可是只是一会儿的功夫，杭慧却突然停止了手上的动作，而是任由海水将自己淹没。

　　杭慧想，要是就这样死了，倒也解脱了。

　　没有那些枉死的冤魂来日夜缠着自己，没有那些深深的愧疚来日夜折磨自己，没有那些痛苦的真相，没有那些伤害，如果她就这样死了，一切也就都结束了。

　　“慧慧！”

　　杭名峰眼见杭慧已经沉到了水下，一着急便想也跳进水里，所幸这时其他人已经先一步进入水中，找到杭慧并且将她拉到了海岸边，湿哒哒的衣服黏在身体上，头发正在滴着水，杭慧紧紧闭着双眼，令人看不出她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

　　杭名峰被吓得不轻，几乎要人搀着才能走过来，他蹲下身一把拉住杭慧的手，摸到了从她手腕上传来的脉搏，提着的心才稍微放了下去，只是……杭慧方才掉下去时，手臂上磕到的伤口，加上后来被海水翻打，身上又被撞出来的大大小小的伤口，很是惨不忍睹。

　　“马上送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