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意放纵》冰若漪

7、梦醒时分

　　诚然，沈西文手指的方向那一片全是人。可有些人总是有一种独特的魔力，纵使人流量再大，你也能在瞬息间捕捉住他们。

　　一旁的沈西文还在喋喋不休：“长相倒是其次，虽然也是真的挺精致的。但是吧，就这个气质，那实在是独……”

　　话还没说完，他就眼睁睁看着顾时卿手中的酒杯碎掉了。

　　“我……”沈西文连感叹词都来不及说，赶忙招呼人去找创口贴，“大哥，你疯了吧？没见过美女？看这么入迷？”

　　顾时卿垂眸，甩了甩手上的玻璃渣，随后接过旁边人递来的纸巾，擦了下涌出的血液。

　　“到底怎么了？”沈西文问道。

　　“没事。”顾时卿抬眼，随手将沾着血的纸巾揉成团，扔在了桌上。

　　沈西文看着他仍然在淌血的手：“你按一会啊，别急着扔。”

　　顾时卿又低头看了一眼，再次道了声“没事”，接着对赶来的服务生说：“不好意思，要麻烦你们打扫一下。”

　　服务生递来创口贴，顾时卿道谢接过，却只是攥在手里，没有贴上。

　　“怎么着？少爷您如今连创口贴都不会用了？”沈西文忍不住嘲讽道。

　　顾时卿没有理会这句打趣。他站起身来，径直向着沈西文刚才指的方向走去。

　　“诶，你干嘛去？”沈西文赶忙跟着起身，贴在他身后问，“你别是真看上人家了吧？”

　　顾时卿回身，冲他笑了一下，提高音量道：“你刚不是说，想看看是何方神圣吗？”

　　音乐声喧闹嘈杂，沈西文只看见顾时卿转过身去，在女孩的身侧说了几个字，那女孩便回了头。

　　顾时卿说的是：“陈佳然。”

　　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陈佳然以为是音乐太响，自己没有听清楚。

　　但她却仍是下意识回过了头。

　　男人看着她，似笑非笑道：“好巧啊，在这儿也能碰见。”

　　在听到他声音的第一个瞬间，陈佳然心中其实升起了一些没来由的心虚。

　　但她向来不是以一位很有良心的人，所以只是点了下头，回道：“你也在这啊？”

　　意思是你也来了，咱俩半斤八两，就别审判我了。

　　顾时卿自然也听出了这句话的言下之意，顿时就乐了。

　　他抬起手，刚想揉一揉又开始发疼的太阳穴，却突然意识到自己手上还带着血，所以抬到一半就又放下了。

　　陈佳然却眼尖地捕捉到了他手上的血迹，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腕。

　　这一抓，两人都怔了怔。陈佳然再一次暗骂起自己手和嘴比脑子快的行径来。

　　然而，抓都抓了，她也只好让嘴里的话顺着说了出来：“怎么回事？”

　　一旁的沈西文也愣了。起初是觉得酒有些上头，两人怎么刚搭上话就这么熟了？接着才反应过来，原来眼前这位就是那传说中的神圣。

　　他匆忙上前两步，赶在顾时卿开口前道：“我刚才说看见一位大美女，就指给他看，结果他刚看到，就把酒杯给碎了。也没顾上包扎，直接就奔您这来了。”

　　此时顾时卿看他的眼神中已经只剩下两个字——“找死”。然而沈西文却并不当回事。毕竟，如果让顾时卿来说的话，他只会回“没事”，那这段姻缘可还怎么继续？

　　陈佳然听了，心中有些想笑，面上却仍然不显，只是看着顾时卿道：“创口贴有吗？”

　　顾时卿摊开另一只手，展示出几张皱皱巴巴的创口贴。

　　“怎么不贴上？”陈佳然这回笑了出来。

　　顾时卿有些不自然地跟着笑了一下，顺着沈西文想表达的意思道：“这不是没顾上吗？”

　　沈西文在心底暗暗叫好，心道这人不愧是景大研究生毕业，脑子还是好使的，一点就通。

　　陈佳然微微仰头，对上顾时卿的视线。她眼眸中的笑意恰似湖水涟漪，一圈圈晕开，轻触到湖岸边的垂柳。

　　眼见这边氛围阴转晴，沈西文又道：“咱们回去坐着吧，在这站着怪挤的。”

　　顾时卿点了下头，几人便向卡座走去。

　　回去的路上，沈西文瞅准机会问：“请问怎么称呼啊？”

　　“陈佳然。”

　　“好嘞，叫我沈西文就行。”沈西文笑着道。

　　有几个玩累了的人也回到卡座休息，见两人带了一个女孩回来，都忍不住露出八卦的目光。

　　沈西文清了清嗓子，指了下顾时卿，接着才向大家介绍道：“这位是陈佳然。”

　　几人瞬间明白，都招呼着让陈佳然坐过来，又拿来酒单，问她要喝什么。

　　“我不用了，谢谢。”陈佳然笑着点了下头。

　　沈西文将酒单放回去，忍不住问道：“冒昧问一下，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现在是研三。”陈佳然回答。

　　沈西文看了顾时卿一眼，又问：“那快毕业了啊。不会也是景大的吧？”

　　陈佳然点了点头。

　　“哦，”他笑看着顾时卿，“原来是时卿的学妹。”

　　陈佳然笑了一下，没有接话。

　　见两人这副模样，沈西文有些震惊：“不会也是学金融的吧？”

　　“沈西文，”顾时卿突然出声，眯了眯眼道，“你干脆去当狗仔得了。”

　　沈西文“呵”了一声：“你懂什么？我这本事当狗仔不太屈才了？我这是当侦探的材料！”

　　顾时卿懒得再跟他废话，低头在手机上打了些字。过了一会，又抬手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随即拍拍沈西文的肩膀道：“司机到了，先走了。”

　　“诶，这就走了？”沈西文一时没反应过来，又看了眼舞池的方向，“那个谁还……”

　　眼神转回来，他骤然一醒神，赶忙冲陈佳然笑了一下：“好，你们先走吧，我们再玩一会。”

　　顾时卿看向陈佳然，低声道：“走吧？”

　　陈佳然笑着起身，跟在座几人道别，随后两人就向外走去。

　　出了门后，顾时卿转头看向陈佳然，问道：“你今天怎么在这？又是朋友过生日？”

　　陈佳然在里面被音乐震得都快心律不齐了。她感受着周遭的宁静，回答道：“心里烦得慌。”

　　“来这就清净了？”顾时卿不置可否。

　　“越蹦越烦。”陈佳然肯定了他的想法。

　　司机开着车驶近。顾时卿看向陈佳然，又问：“今晚能有幸送一下陈小姐吗？”

　　陈佳然歪头看着他：“我考虑一下吧。你有诚意吗？”

　　顾时卿笑了一下，声音放低，听起来像是一种蛊惑：“你猜猜？”

　　陈佳然看着他的眼睛，忍不住上前一步。

　　顾时卿打开了车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束粉白渐变的郁金香。

　　陈佳然压下想要翘起的唇角：“你怎么就会送花啊？”

　　顾时卿倾身从车厢里将花抱出来，闻言挑了下眉：“你不喜欢？那扔了？”

　　说着，作势就要扔到一旁的垃圾桶中。

　　陈佳然忍不住笑出来，点头道：“好啊，你扔吧。”

　　顾时卿笑着收回手，将花束塞进她怀里：“从我家花园里拔出来的，这次就先别扔了。”

　　花束入手的一刹那，陈佳然这才看到上面还有一个首饰盒子，其上印着的字迹是常驻高档商场一楼的品牌名。

　　顾时卿将首饰盒打开，再重新放回到她面前的花束上。

　　白金镶嵌着大大小小的钻石，足够的克拉数令它们在昏暗光线下也依然熠熠生辉。陈佳然看着面前只在时尚博主视频里见过的高定耳环，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

　　这么重的克拉数，戴在耳朵上应该会很疼吧？

　　她知道郁金香是几乎没有香味的。但不知为何，眼下这束却似乎有极其浓重的香气，浓到令她喘不过气来。

　　她向来蜷于阴暗间，此时却也不得不承认——

　　原来，是有物体可以在昏暗中依旧保持闪亮的。

　　“顾时卿。”她想保持一贯的冷静，然而声音中的颤抖却连她自己都听清了。

　　“嗯？”对面人笑看着她，声音是一如既往得低醇，那样动听，将她一步步引诱进了这个陷阱中。

　　她想，这果然是蛊惑。

　　魔鬼惧光，会用世间一切美好的幻象来引诱人与他达成交易，幻象固然美好，却也终会被戳破。

　　只有身怀圣光的天使，会将美好化为现实，再亲手捧到你面前。

　　身处地狱已久，她看到天使，本是要使出惯用的伎俩去迷惑，如今却被这份光芒所掣。

　　陈佳然垂着眼，没有看他。

　　她不敢看他。

　　“我……”她努力想要找回自己平时说话的节奏，“我今天来这，本来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新机会的。”

　　顾时卿笑意淡了几分：“我知道。”

　　陈佳然的用词不算含蓄，但她却还想再直白些：“我是想来钓……”

　　“陈佳然。”顾时卿的声音终于冷了下来，出声打断她。

　　直到此刻，陈佳然才敢抬起头来，望向他。

　　他背对着路灯，背光的缘故，导致面上神色有些不清晰。

　　无端的，她想起了前晚做的梦。

　　钻石反射的光芒刺得她眼睛有些发酸。她尽力睁大眼睛，想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些，却怎么也不行。

　　她无奈地笑了一下，将手中花束向前递了递。

　　“顾总，”她望着他，即便看不清晰，“谢谢你的花和礼物。”

　　顾时卿却没有伸手接过，只是道：“不值钱的东西。你若不想要，就扔了罢。”

　　说完，他没有再多停留，转过身，再一次独自上了车。

　　陈佳然目送着车辆愈行愈远，纤长卷翘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魔鬼不应该出现在天使的世界。

　　地狱里，一切美好都是幻象所化的梦境。

　　梦境总是要醒来的。

　　这个本不该出现的交集与梦，就更不应延续下去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单手环住花束，另一只手伸到口袋里掏出手机。

　　翻出联系人，她给赵一宁打了个电话：“一宁，你今天回寝室吗？”

　　电话那头的赵一宁道：“不回，我今晚就待在实验室了。你是有什么事要帮忙吗？”

　　“不用，我就问一下你。”陈佳然说着，挂断了电话。

　　翻出打车软件，她刚准备点击打车，便听到身后有人叫她。

　　“你怎么还没走啊？”

　　陈佳然回过头，是沈西文。她笑了笑：“我正准备打车。”

　　沈西文一愣，却也没问什么不该问的，只是道：“打得到吗？要不要我送你？”

　　陈佳然看了一眼手机屏幕，还真是没人接单。

　　她抿了抿唇，随后笑道：“那就麻烦你了。”

　　回学校的路上，沈西文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有趣的话题，陈佳然也适时接话。直到车在校门口被拦下来后，陈佳然才道：“没关系，这边离我们宿舍不远。我走过去就好。”

　　沈西文下意识看了一眼她怀中的花束，回道：“我还是登记一下，把你送到楼下吧。”

　　“真的不用，”陈佳然一边说，一边解开了安全带，“很近的，一会就走到。”

　　沈西文便也没再坚持：“那行吧，你慢点啊。”

　　待陈佳然走远后，沈西文实在是忍不住，直接把车在路边停下，一通电话拨了出去。

　　刚接通，他就开口问道：“怎么回事啊？我出来看到人还站在门口，我就给送回景大了。”

　　“没事。”对面回了两个字。

　　沈西文正想骂人，却听到对面传来一阵玻璃碎裂的声音。

　　“这还没事？你不会又把玻璃杯给捏碎了吧？”他赶忙问道。

　　对面半天没吭气，过了一会才道：“没拿稳。”

　　“得了吧你，”沈西文忍不住吐槽，“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一转眼人家就跑了？”

　　“你还有事吗？”顾时卿声音冷得不像话。

　　沈西文刚说了句“没什么事”，后半句还没出来，电话里就只剩下一串忙音。

　　他有些无语地把手机放到一旁，重新发动车，心中暗骂道：就这副模样，也难怪人家不愿意搭理他了。

　　夜晚的校园，时不时会有一些自习结束的学生走过。

　　陈佳然抱着一大束花走在他们当中，总是显得有些突兀。

　　直到快步走回寝室后，她才开始大口喘气。

　　依着门歇了许久，陈佳然重新直起身子，将包挂到衣架上，随后打开灯，从柜子最顶端取下一个花瓶。

　　她将包裹着郁金香的包装纸剪开，又将枝叶修整一番，这才将他们放到花瓶中，摆在了那捧白荔枝的旁边。

　　前几天还开得正好的白荔枝，此时已经有些枯萎的迹象。她伸手轻轻抚摸过那些痕迹，目光转向左手中拿着的首饰盒。

　　思索许久，她打开书桌下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铁盒子。

　　翻开锁扣，一些看起来乱七八糟的陈旧物什映入眼帘，最下面则是一本棕色本子。

　　陈佳然将首饰盒放入。一堆破铜烂铁中，精致的装饰盒显得格外惹眼。

　　她没有再看下去，直接扣上了盖子。“哒——”的一声，锁扣重新回归原位。

　　双手抱膝坐在床上，陈佳然仰头望向了窗外。

　　今晚有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