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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村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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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见到生人都十分畏缩,沈辉一连问了几人,不是见到他们就跑,就是摆手拒绝。
沈辉有些恼了。逮着一个瘦弱的中年汉,他皮笑肉不笑道:“老乡,听说这村里有个水坝,你前头带个路少不了你的好处,若是推辞……”
如果不是顾忌崔岑和沈复在身后,他哪容这些泥腿子这样一而再挑衅,早就一巴掌甩过去了!
“不、不知道什么水坝啊大官人!”那男人吓得两股发颤,眼里满是恐惧。
沈辉背对着他们,一手狠狠拧在那人腰肉上,低声喝斥道:“那就去找个知道的人来!”
“叫崔侯久等了,”回过身来他又笑着招呼众人,“没想到村里许多人不知道那地方,要不我们去村长家里问问,顺便洗个手歇歇脚罢?”
这一路踩得他皂靴、裤脚全是泥水,难受死了!
“堂哥,不必了,”沈砚忽然让出身后一个半大的男孩,“我找了个向导。”
那男孩名叫阿旺,瞧身量应有十来岁,穿着一件大人改过的薄夹袄,瘦弱得可怜。他手里抓着块绢布,再瞧他嘴角的糕饼屑,众人就知道是沈砚用糕点收买了他。
阿旺见这么多人朝他看过来,紧张地五指抽抽,空着的一手就要伸向沈砚衣角。吴娘忙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
“阿旺,你就走在我身边,”沈砚安抚了一句,又对沈辉道,“堂哥就让他带路罢,他经常上山,去过那里几次。”
她已发现这牛角坳似对他们一行人十分抵触,若非事关重大,她定是要先撤离再做计议。之所以还敢前行,大半原因是在崔岑身上,崔小高三人武力值甚高,应付眼下不成问题。
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崔岑和她视线交汇时,默声点了点头。
“好好好,那就走罢!”沈辉对带他们来这穷山僻壤一事已十分后悔,因此谁来带路无所谓,只求早些叫几位贵客满足了好奇心,好尽快打道回府。
“阿旺,你牵着我好不好,婆婆有些走不动了。”吴娘轻轻晃了晃阿旺的手。想起沈砚早前为这雨水多有忧虑的模样,吴娘模糊猜到她为何执意要去看水坝,如今这阿旺是关键,可不能把人半路吓跑了。
再者,阿旺总想去扯七娘的衣角,那手都是黑泥,吴娘实不忍心。
一行人跟着阿旺往村后去,没走出多远,路边忽一阵风似的蹿出个少年,抢走了阿旺手里的绢帕。
“沈济才!”阿旺急得大叫,“你快还我!”
那叫沈济才的少年约有十五六岁,长得十分敦实,肉乎乎的脸上神情很是蛮横:“臭虫,你不配吃好东西,你吃了什么,你要加倍赔我!”
阿旺握着吴娘的手都在发抖,但他刚才吼那一句已是用光了勇气,竟不敢辩驳。
这人刚蹿出来时,崔岑几个就注意到了。但这村里处处古怪,村人也不肯与他们多说一句,这小孩兴许是突破口呢,因此任他冲到了身前。
此刻见他如此耍横,俱都有几分不喜。
沈复也看不下去,站出来道:“你这小孩好不讲道理,谁教你的规矩抢人东西,还口出污言?”
沈济才早就观察了一路,看他们衣着光鲜,倒是不敢那样对沈复:“外人不要多管闲事,你们不是要去那个破水坝么,我也知道路,给我钱我带你们去!”
沈复被他气笑了。一旁的沈辉不待他开口,抢先一步挥手推开了小胖子:“一边去一边去,用不着你带路。”
沈济才被他推得连退几步,一屁股坐地上,突然扯开嗓子大声嚎道:“杀人了杀人了,快来人啊!外乡人欺负我们村,快来人啊!”
这一喊,四周顿时呼啦啦围上来一圈村民,个个叉手掐腰,神情不善。
阿旺吓呆了,拉着吴娘直打哆嗦:“他、他是村长的孙子,快跑!”
拦路的这伙人中,走出一个三十出头的精瘦汉子。此人塌鼻梁,斗鸡眼,是村里一霸,名叫沈牛杰。他冲沈辉一行人咧了咧嘴,不怀好意道:“你们几位什么意思,欺负我们牛角坳没大人么?也不看看你们多大,我侄子才多大,呸,你们还要脸么!瞧他这一屁股墩儿摔下来,还不知道伤了哪里,赔钱,你们必须得赔钱!”
那沈济才也躺在地上,配合着嗷嗷叫。
呵,这竟是要讹上了!?
当着崔岑的面,沈复脸上挂不住,恼火道:“你又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这样颠倒黑白?叫你们村里能做主的人过来说话,我倒要问问,还有没有人能治你了!”
“治我?”沈牛杰丝毫不惧,翘起大拇指朝向自己,“我姓沈,你知道这是哪个沈?村里我就能做主,有什么话你跟我说!”
沈复心里一个咯噔,见沈辉要骂阵忙拉了他一下,喝道:“你不要信口开河,叫你们村长过来!”
“我爹不在,你找我就行了,”沈牛杰精着呢,一见沈复似有顾虑,心中更加得意,“别想赖账,今天不赔钱谁也别想走!我可好心提醒你们,牛角坳离乌镇不远,我们沈家和太守更是本家,我还得叫太守一声表叔咧!别闹到最后吃官司,我叫差爷把你们通通关牢里去!”
哦?闻言,崔岑几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沈复。
毋论真假,沈复已尴尬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真真觉得脸面被人踩到了鞋底下反复碾来碾去。他恼恨至极,咬牙切齿道:“一派胡言,不知所谓!哪里冒出的穷贼子,也敢高攀太守亲戚!”
“啊呸!”沈牛杰仗着这重身份横行霸道十几年,顿时也气得眉毛倒竖,“我看你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好啊,给我打,狠狠打,我表叔是太守,有什么事我担着!”
无知才会无畏,那围着的一群帮闲竟真的举起胳膊冲上来。
崔岑冷眼瞧着,踱步到沈砚跟前。沈复和沈辉见被人围攻,气性也上来了,可恨腰里没佩剑,不然真个削光他们!钟意只待在崔岑身边,林敢见状去护着吴娘和阿旺,还有林万峰。
这群乡野汉全凭蛮劲乱冲,毫无章法,自是来一个摔一个,来两个倒一双,被踹翻后半天爬不起来,躺在地上干嚎。
沈牛杰见自己一伙人败得这样快,眼中闪过一丝惊惧。他连自己侄子也顾不上,啐了一口逃道:“瞎了你们的狗眼,呸,都给我等着!”
原本赖在地上的沈济才见状不妙,一骨碌爬起来跟着跑了。其余人也一哄而散。
简直莫名其妙!
沈复余怒未消,对崔岑强自镇定道:“让崔侯见笑了,这些刁民信口开河,胡乱攀扯,我回去后定会亲自查办此事。扰了崔侯兴致实在惶恐,不若现在回城,我在金缕河畔再招待崔侯,不醉不休。”
他爹把待客的重任交给他,没想到事情一而再失控,他现在肠子都悔青了,恨不能今日一切重新来过,省得此刻颜面尽失!
胡乱攀扯么?
宗氏为大,横行一乡一县都是常事,沈家有几个这样的族亲实属平常,便是上百个也不奇怪。崔岑瞥了眼沈砚,顺势道:“乡野村民而已,不曾冲撞我,明举不必自责。既然十几里路都来了,不差这一步,上山看看罢。”
沈复不敢苦着脸,只得应下。
阿旺一直躲在吴娘身后,这会儿才害怕道:“还、还去水坝?”
“去,你继续带路!”沈复心里窝火,语气便有些冲。
沈辉的脸色也不好看,这方圆几十里都是桑园地界,颜面无光的何止沈复!想叫他们作罢回去,看看崔侯,劝不动惹不起,又把话咽了回去。
沈砚有些沉默。
她一向知道,这世间宗族抱团,宗亲为大,甚至远大过王法。乌镇沈氏在郓州扎根百年,三代而兴,早就族亲遍地,盘根错节。沈复与她都是年年诵读过族谱的,从未见牛角坳这一支的记载。牛角坳不过几个时辰的路程,尚在乌镇眼皮底下,就有人如此招摇霸道,甚至胆敢冒名攀亲。可就算他们和沈家无亲,就真的与沈家无关么?
沈家代天子牧守一方,几十年屹立,在郓州人眼中是了不得的高门大姓。这繁荣昌盛,是利益相关的无数人共同抬起的花花轿子,既有沾亲,也有故旧,有投效,有挂靠,还有狐假虎威和假借权柄,更不消说托庇沈家而活的成百上千的仆役和佃户。这些人都与沈家有关,千丝万缕,谁敢说牛角坳背后就一定无人倚仗呢?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是否她的亲友也在欺行霸市,为非作歹?
见阿旺紧紧扯着吴娘的手,沈砚装作随意道:“阿旺,这些是什么人,真和太守家有亲么?”
“应当是的罢?”阿旺也说不清,眼中露出茫然的畏惧,“反正村里一直是他们家当村长,村长说什么就是什么,大家都要听话。”
沈砚听了,心下愈发沉重。
自古“皇权不下乡”,王法出不了一射之地,余下的权力被宗族、乡老分润取代。这自治中有多少阴私命案,冤屈血泪,怕是十天十夜也说不完。烟雨朦胧的江南,掀开歌舞升平的罩袍,恐怕早已遍身暗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