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人大师》袖底澜沧

23、幸运的人

　　阴阳两界各不相扰，阳间的事就交给异人们解决，和黄狐道别之后，洛青河回到阴市。

　　黄泉支流的河岸边，老杜在附近绕了一圈，追着飞盘又回到了河堤上。有个鬼魂拿过它的飞盘丢出去陪它玩耍，老杜愉快的汪汪叫着，跃起叼住飞盘，摇着尾巴送回鬼魂脚下。

　　鬼魂有一头醒目的红色长发，不用特意去看脸，洛青河便认出那是胡烨。

　　看见了洛青河也当没看见，胡烨自顾自陪老杜玩耍，目不斜视。

　　飞盘破空而去，老杜紧跟着追出，洛青河走到胡烨身边，诚恳的说：“抱歉，之前是我说话太过分了。”

　　胡烨没做声，红发头顶的耳朵轻轻摆了摆，生硬的板着脸，眼神中却流露出一点愉快。

　　“吃吗？”

　　作为示好，洛青河递上一封看起来就是小吃包装的牛皮纸袋。

　　这次胡烨连尾巴都轻轻晃了晃，依旧面无表情的接过纸袋，打开之后，表情忽然凝固住，然后猛地将纸袋丢开了。

　　洛青河眼疾手快一把接住，纸袋开封之后原本被密闭在里面的味道飘散开来，乘着风臭出三十里开外。

　　胡烨苍白着脸，蹲到支流边干呕去了。不远处老杜正叼着飞盘往回跑，顺风嗅了嗅，汪唔一声惨叫跑没了影，连飞盘都忘了带走。

　　无辜的捧着牛皮纸袋，洛青河望望老杜，回头看看胡烨，说：“臭豆腐而已，至于吗？”虽然他是特意选的以气味卓著闻名的那家，不过味道也是杠杠的，很多鬼差都喜欢这家的臭豆腐。

　　为了彰显善意，他拿起纸袋里附送的竹签，插了一块臭豆腐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其实也不怪洛青河，野兽的嗅觉本来就更加敏锐，更容易受到气味的刺激。

　　胡烨根本不想再和洛青河说话，挪到上风口蹲了一会儿，终于感觉好受了一些。

　　“真不尝尝？”

　　洛青河晃动竹签子还在问。

　　胡烨咬牙切齿。

　　要不是打不过，他绝对已经扑上去了。

　　玩笑归玩笑，自己消灭了臭豆腐之后，入夜之前，洛青河带胡烨到小吃街，点了一顿全豆腐宴请他吃了个痛快。

　　一饭泯恩仇，并意外提升了好感度，回去的时候红狐围脖对挂在洛青河肩上给他揉这件事表现得温顺了许多，甚至主动仰过来躺，让洛青河揉他不慎吃撑的肚子。

　　绒毛控毫不客气的摸了个爽，原本打算随便养养不死就行的心态，也稍微端正了一些。

　　入地府时戾气重的魂魄，成为鬼修之后多半会丢失生前性格中的温善，变得越来越偏激乖戾。这只狐狸却还保留着纯真的部分，倒是让洛青河感到一丝欣慰。

　　食物消化得差不多了，胡烨翻了个身，又趴着挂在洛青河身上，迟疑了一会儿，对他说：“那只叫老杜的狗，你发现没有，它……”

　　不等胡烨说完，洛青河“嗯”着应了一声，按住他的脑袋截断他说到一半的话。

　　于是胡烨懂了。

　　红狐闭上嘴，阴间没有四季之分，虽然有昼夜却没有日月星辰，也没有温度的差异。有风吹来，却并不觉得凉爽或是闷热，感受着皮毛单纯的随风颤动，胡烨有些无趣的甩甩尾巴。

　　“阴间真无聊。”

　　胡烨打了个哈欠。

　　“不是说鬼修可以去人间吗，你之前也到人间去了对吧，什么时候带我一起？”红狐状若漫不经心的问。

　　洛青河低头笑了一笑，一下一下摸着红狐狸柔软的皮毛，回答说：“鬼修前往人间并非没有限制，何况像你这样的，给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带你上去。”

　　手掌下柔软的狐狸僵了一僵，胡烨明显不自在起来，却装作听不懂洛青河在说什么，不肯死心的问：“我就想去玩玩都不行？”

　　“玩什么，复仇吗？”洛青河问。

　　看似随意的反问，却让到刚才为止还算融洽的气氛瞬间破碎。

　　掌下骤然升起火热的温度，洛青河面不改色，抓起胡烨将他用力往地上一贯。

　　红狐落地之后一个翻滚远远避开，刚才摔倒的位置，一道无形之力贯穿地面，在路面上造成一片龟裂。

　　胡烨变成人形，如燃烧自身一般周身缭绕着狐火，径直向洛青河冲过来。

　　正要召唤鬼将，又忽然改变了主意，洛青河只在身周布下一层防御，就放任气势汹汹的妖鬼冲到面前，恶狠狠的扼住了他的咽喉。

　　像是要焚尽一切的狐火将洛青河包围，不过无论是要害被扼制，还是被狐火焚身，都没有对洛青河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不过盛怒之下的胡烨并没有发现这一点。

　　妖鬼金红色的双眸也仿佛要燃烧起来，紧紧盯着洛青河，胡烨以近乎发狂的语气质问：“你知道了，你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没头没尾的话，洛青河却明白对方在说什么，并且冷静的予以否认。

　　“你骗我！你刚才明明说……”

　　“说什么，复仇吗？”

　　打断胡烨的质问，洛青河的态度心平气和，与眼下剑拔弩张的气氛格格不入。

　　“你的过去，我没有刻意去打听，也丝毫没有兴趣，所以你问我是不是知道了你的过去，我只能照实回答你：‘我什么都不知道。’。”

　　洛青河平静的阐述着事实。

　　不知不觉，狂躁的狐妖被他过于冷静的态度牵引，谈话完全陷入了对方的步调。

　　“不过你的目的很好猜，我在地府这么多年，见过不少成为鬼修的魂魄。你刚来时戾气这么重，明显死前有一段悲惨的遭遇。而当时你身上充斥的全然是愤怒，悲伤微乎其微，则可以判定你的死亡并非意外，与背叛或者陷害有关。

　　冯大人告诉过我，他本打算邀请你成为鬼差，不过你拒绝了，执意要做鬼修。

　　稍微对地府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鬼修的地位远不如鬼差。然而鬼修却有一点不同——是地府中除了厉鬼之外，唯一可以直接动手杀人的存在。”

　　地府除被收纳的阴魂之外，尚分仙神、鬼差、鬼使、鬼将、鬼修，为了不扰乱阴阳平衡，前面四者除了鬼差，皆被剥夺了自主通行两界的权力，而即便是鬼差，也只有在勾魂和处理逃离地府的厉鬼冤魂时才会前往人间，逗留的时间非常有限，如果强行延时，则很有可能被管辖阳世的法则盯上。

　　同样，这四者即便出于特殊原因进入阳世，对其间的种种干涉也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他们若是想要对活人出手，只是动动念头就会遭到法则警告，若是加以实施，只要有所行动，就会被法则立刻抹消。

　　而唯二能不触动法则杀害活人的就是厉鬼和鬼修。

　　当然不是说他们杀人就没有麻烦，只是法则并未将他们纳入监察范围，他们扰乱阳世，自会有地府派出鬼差捉拿，带回地狱受罚。

　　但比起尚未出手就被法则直接抹杀，鬼修杀人的惩罚简直称得上温柔。

　　死于非命一身戾气，进了地府高层招徕不干非要来底层当鬼修，简直是把目的写在脸上。

　　他就没想过不过一个妖鬼而已，要不是看出了他的目的怕放着不管他冲去人间闹事，哪用得着冯宁特意让自己来盯住他。

　　“……事情就是这样，”稍微顿了顿，洛青河拍拍按在自己咽喉上的那只手，问“所以，你闹够了没有？”

　　猛地抓住还在愣神的胡烨的手腕，在清醒过来的狐鬼惊恐的瞪视中，洛青河冷笑一声，唤道：“天心。”

　　狐火对鬼火，清雅的白莲随着曼妙的舞姿遍地开花，狐鬼被埋在花海之中□□生不如死，最后洛青河终于大发慈悲叫住天心，上前把红狐狸捞出来，胡烨离变成真正意义上的狐皮围脖也就只差一口气了。

　　晚辈不听话，多半是惯的，打一顿就好了。

　　如果不好，那就两顿。

　　现在是一个讲究科学的社会，就算不可思议的事情从未停止过发生，但相信眼见为实的人们，对于自己没见过的东西，没体验过的事情，大多抱有宁可信其无的慎重态度，以免上当受骗。

　　虽然在洛青河面前信誓旦旦说要为王成祛邪，不过当然不是那么简单的上前“嗨先生你最近印堂发黑实有血光之灾，来我这里给你做一场法事包你灾病全消，优惠大酬宾算你便宜啦”。

　　那怕是对方不仅不会相信，还会掏出手机拨打妖妖灵。

　　将此事告诉家里，由其他人去追查周村小区鬼气的源头，而方莫同自己则装作来探亲的大学生，每天中午傍晚各一次光临小区超市，聊着聊着就和王成聊熟了。

　　王成八字轻，从小到大经历过的倒霉事，那些差点要命的不算，就平时那些小磕小碰就少不了。方莫同稍加引导，就让他对自己诉起了苦。

　　顺利将话题引过来之后，又聊了一段，方莫同装作不经意提起附近有个道观求签祈福很灵，正好自己周末要和家里人去上香，就邀请王成一同前往。

　　王成本来不好意思打扰，但拗不过方莫同的热情邀请，他的叔父也特意过来约了一次，王成诚惶诚恐，感到特别不好意思，只得推说和房东商量一下。

　　方莫同这天天来，早就和罗大伯混熟了。

　　正好罗大伯身上存在的鬼气也需要处理，方莫同便开始游说罗大伯也一起去。

　　听说是一座能够做法事摆道场的灵验道观，罗大伯就动了心。他想起了自己过世的老伴儿和远在异国他乡的一双儿女，人年纪越大，就越想图个心安，去求个签祈个福也不错，于是罗大伯拍板决定，这周末超市歇业一天，去郊外的道观逛一逛。

　　罗大伯的弟弟家有车，听说大伯要出去玩，侄子自告奋勇载大伯过去，顺带捎上王成，就不麻烦方家人了。

　　话是这么说，可这一老一少，一个沾染鬼气一个邪气入体，虽然保护着王成的胡仙最近稍微恢复了元气，但毕竟伤势未愈，难免会出现意外。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周六当天，方家人还是早早开车驶到周村小区，等罗大伯他们一道出发。

　　“做场法事跟传销拉人一样。”

　　同来观礼打下手的陈羽心坐在方家的车上，看着方家人满脸堆笑挨个上前和罗大伯、王成打招呼，明着寒暄暗着观察两人的情况，除妖师忍不住调侃道。

　　“义务劳动都这样，现在普通百姓信这些的少。反倒是上面的人，明面上不提，暗地里各有各的门路，反倒好说话。”方莫同说。

　　异人并非只拿钱办事，这种日行一善积阴德的活儿，福报可比其它酬劳都来得珍贵。

　　只是当雷锋最好不留名，尤其是这种没有异象，对方自身什么都不知道的事件，前期的准备工作才是最麻烦的。

　　“你们方家人做事就是太古板，”陈羽心说，“他们没有发现，让他们发现不就好了。”

　　陈羽心说的，是异人群中另外一部分人的做法。

　　遇上类似的事，有些异人懒得进行大量麻烦的前期准备工作，于是利用自身能力，在本来一无所知的受害人身边伪造出种种灵异事件，在对方心惊胆战四处求救的时候，才适时登场解决问题。

　　虽然也不失为一种手段，但这样的做法很难预测被害人的反应，不是没有出现过因此导致普通人意外死亡的先例。

　　方家早年驭鬼除灵行的都是雷霆手段，但不知是否沾染的冤孽太多，之前很是遭过一番劫难，经历了数代才慢慢恢复元气，从那之后，一改往日风格，行事变得慎重起来。

　　从经过那番劫难之后，方家对这些界内称作“义务劳动”的事件就格外上心，这也是方莫同对周村的情况如此上心的原因。

　　不过世事难料，虽然方家人已经小心再小心，为了以防万一还带上了陈家子弟帮忙，然而两辆车行过郊区盘山公路时，还是发生了意外。

　　罗家人驾驶的小轿车突然失去控制，过弯时撞破护栏滚下山崖，方家人立刻下车查看情况，从公路上往下望去却连车的影子都看不到，想是已经滚进了山涧里，车上人的生死更是完全无法确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