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人大师》袖底澜沧

12、手机的另一端

　　鬼使和鬼修鬼差来历不同，追根溯源更加接近阎罗判官那一类，只不过执掌地府的成员禀浩然正气而生，是天生仙灵，而鬼使则诞生于幽渺邪气，是天生妖鬼。

　　风信是一只半虚半实，状若云雾的淡青色大鸟，羽翅宽大，颈脖修长。显形之后，低下头亲昵的蹭了蹭洛青河的脸颊，听过吩咐之后振翅翔天，发出风声呼啸般的长鸣，化作一缕旋风往四面八方散去。

　　人有人途，鬼有鬼道。洛青河带着乐秋意上来，算是踩在了两界的边缘线上。阴间有地府鬼差打理，阳间就是各种能人异士的地盘。洛青河在此办事，为了以防万一，便先让风信给附近的异人们都传个消息，以免产生误会。

　　“哎呀，头发都被吹乱啦，风信真是的。”

　　少女甜软的抱怨飘散在风声里，一缕流风温柔的托着她的发丝拂过脸颊，像是撒娇又像是道歉，痒痒的触感让镜辰笑出了声。

　　“好啦好啦，原谅你了。”

　　少女说着，偏了偏头，向洛青河的方向道：“青河？”

　　“是我。”洛青河回答。

　　镜辰绽开笑容，脸微微转动，先左后右慢慢移动着，露出疑惑的表情：“我嗅不到黄泉的味道，这里是哪，你在何处召唤的我？”

　　洛青河告诉她：“人间。”

　　镜辰吃了一惊，无措了一会儿，似乎明白了什么，光袖掩唇，轻轻笑道：“你终于犯了众怒被赶出来了？”

　　洛青河长叹一声，伸出一根手指点中明显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少女的额头，用力一推，道：“说正事。”

　　镜辰发出悦耳的笑声，笑够了，点点头，问道：“唤我何事？”

　　从洛青河手中接过手机，她仔细抚摸过，认出了手机的来历：“这不是时归真的……”

　　联系起来想了想，镜辰了然的叹道：“你还真是被讨厌了啊。”

　　“怪我咯？”无所谓的耸耸肩，洛青河说，“镜辰，这支手机是乐秋意本人的物品没错吧？”

　　镜辰点点头，肯定的回答：“没错，这一点我绝不会看错。”

　　浑身异色宛如流水凝成的少女微微鼓起脸颊，提起这事她就生气，这支手机明明是乐秋意的东西，亡魂却坚决否认，同为鬼使的同心也赞同亡魂的说法，害她有口难辩。时归真就知道和稀泥，根本不去探究事情的真相，这几天她和同心为了这事没少争论。

　　同心凉薄毒辣，她争辩不过反吃了一肚子嘲讽，被气得够呛。

　　“那么，”洛青河问，“乐秋意生前使用的就是这个手机吗？”

　　“咦？”这个问题文住了镜辰，她握紧了手机，说，“你等等，我先看一看。”

　　亡魂需要的物品会优先使用随葬，但如果亲人们没有处理亡者生前的物品，就会由地府配给必需品。

　　确认过后，镜辰回答：“没错，这的确是乐秋意生前使用的手机。”

　　“唔，果然。”洛青河点点头，从镜辰手上接过手机，操作了一番之后，又递回过去，“麻烦你，将和这个企鹅号有关的，乐秋意生前的行动进行重现。”

　　阳世在往前发展，阴间的认知也在更新换代，镜辰虽然没有使用过人间的网络通讯工具，倒也知道企鹅号是什么。她好奇的问：“这个号码怎么了吗？”

　　洛青河回答：“我看了手机的通话记录，里面显示的每天拨打电话惊吓乐秋意的号码虽然看起来像手机号，不过我无意中发现通话挂断之后企鹅却提示有收到新消息，看了下号码，拨来电话其实是这个企鹅号。”

　　镜辰半懂不懂，接过手机双手捧住，又缓缓松开手。

　　她双手掌心相对，手机就悬浮在她双手之间，屏幕自动亮起解锁，登入到企鹅界面。

　　手机屏幕正面对着镜辰，屏幕的幽光反射在少女玉青色的脸上，折射出缤纷的流光。

　　这一次展袖遮住了右眼，镜辰缓缓张开左目。

　　一串串字符般的纹样在镜辰的注视下从手机屏幕中流出，没过多久，洛青河便置身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

　　看周围的摆设，应该是一间普通的卧室。整个环境如同老旧电视机中的画面，呈现黑白灰的单调色彩。

　　饶是这样，坐在床上拿着手机操作的年轻女性，也比洛青河见过的乐秋意显得灵动鲜活得多。

　　乐秋意在用手机浏览一个论坛。论坛作成了deep web，是一个半私人性质的关于某种现阶段很难治愈的突发性疾病的互助论坛。

　　乐秋意由于一直很疼爱她的小姑姑半年前突发这种病而开始接触相关讯息，进而经由小姑姑的病友介绍加入了论坛。上个月小姑姑由于治疗无效死亡，人虽然不在了，刷论坛的习惯却在乐秋意身上保留了下来。

　　论坛里每天交流的除了病患外，更多的是和乐秋意一样，由于疾病而痛失亲朋好友的病人亲属。

　　年轻秀丽的女性正在回复一个新人发的帖子，回复“欢迎加入”的时候，她露出苦笑，想了想还是删掉了这句话，发了一个拥抱的表情。

　　这种论坛，一辈子都不要知晓其存在才是最幸福的。

　　坛友们热情的和新人打招呼，继续浏览帖子，乐秋意逐渐知道了对方的信息。

　　新坛友是病患，上个月突发症状住院治疗，男性，和乐秋意同岁，现在接受治疗的医院恰好是乐秋意的小姑姑曾经待过的是同一所。

　　于是乐秋意继续跟帖留言，热心的告诉对方医院的一些情况和注意事项。对方也注意到了乐秋意，积极询问一些问题。聊得多了，论坛版聊就显得不太方便，乐秋意主动后台发出私信，加上了新人的企鹅。

　　自此，两人开始保持联络。不过一个朝九晚九的上班累成狗，一个要配合接受治疗，两人的交流仅限于晚上有限的时间。

　　话题逐渐从病症开始向日常生活转移，新人的性格非常风趣，一件很平常的小事也能描述得趣味横生，逗得乐秋意开怀大笑。

　　深深敬佩对方的乐观开朗的同时，乐秋意也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没用了，竟然让一个病患来为自己纾解烦闷。

　　某一天的周五，晚上乐秋意照例登录企鹅，对方的消息已经在未读栏里安静的等待了。

　　还没点开，乐秋意已经满脸笑容，看完之后，乐不可支的笑得滚在床上，过了一会儿才揉着肚子爬起来，抓起手机回复消息。

　　“周末啦！下集预告，明天我要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

　　“你不会打算来看我吧？”

　　“震惊！

　　这不科学，你不可能猜得到！”

　　“哈哈哈哈哈，你真的要来？”

　　“不不不，我明天要跟闺蜜出去吃饭，惊喜不是这个！”

　　“好吧，你说不是就不是，那我就期待着了。”

　　场景开始转换，从黑白灰的卧室，变成了黑白灰的医院病房。

　　穿着为志愿者发放的统一护工服，乐秋意出现在一个陌生的青年男性面前，仔细确认过病床前的号码，走上去低声打招呼。

　　对方明显吓了一跳，愣然之后绽开笑容，又不大确定的问：“小乐？”

　　“恭喜你，答对啦，奖励你一个苹果。”乐秋意说着，将一个果篮搬上青年床头，挑了个苹果仔细的削起皮。

　　青年满脸笑意，问她：“不是说跟朋友出去吃饭？”

　　“早饭嘛，我吃过就直接过来了。”乐秋意回答。

　　看了对方一眼，她笑盈盈的补充道：“我可没撒谎，你看，我是来当志愿者，可不是特意来探望你的。”

　　两人相互对视，乐秋意故作严肃的板起了脸，然后自己先绷不住笑开了，有些害羞的别开脸。

　　青年也笑出了声，看看对方笨手笨脚削苹果的动作，替她捏了一把汗，看着从饱满圆润越来越瘦骨嶙峋的可怜苹果，忍不住说：“还是我来吧。”

　　身为志愿者，乐秋意当然不能成天围在青年床边转。不过她仍然尽力抽出时间陪伴对方，周末的两天时光很快过去，乐秋意重新回到了工作岗位。不过从第二周的周末开始，乐秋意都会到医院来充当临时志愿者。

　　工作日晚上的联络也没有中断，得知乐秋意下班时间比较晚，甚至经常性加班到半夜之后，青年提出让乐秋意晚归独自一人的时候打开手机和自己进行视频通话，虽然他不能亲自陪着她，可这样至少感觉上会安全一点。

　　一对年轻男女之间的关系，几乎已经是心照不宣的恋爱了。不过两人谁都没有捅破最后的一层窗户纸，疾病的阴影压在头上，青年的死亡几乎是可以确定的将来。经历过亲人逝世的乐秋意没有办法乐观的孤注一掷，青年更加不愿意因为自己耽误喜欢的人。

　　他们能做的只是珍惜现在，努力关心彼此，并且约定好了不出席青年的葬礼，因为对方觉得自己死了之后肯定不会再像活着的时候这么帅气，而且乐秋意穿起沉闷的黑色套装也没有穿颜色鲜亮的常服那么好看。

　　“……是今天啊。”忽然，洛青河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场景中，深夜的最后一班公交车缓缓进站，又缓缓开走。乐秋意下车之后拿着手机和青年边走边聊，医院早已熄灯，青年躲在被窝里拿着手机和乐秋意视频，像个躲在被窝里避开家长视线偷看小说漫画的中学生。

　　屏幕的幽光将他的脸照成诡异的颜色，乐秋意哈哈哈哈大笑，说青年是她下班路上见过的最可怕的东西，有他在，就算真的有鬼有坏人，亮出手机就能把他们吓跑。

　　青年也笑，故意发出呜呜呜呜的低叫，找角度做出鬼脸，逗得乐秋意前仰后合。

　　高跟鞋踩过水泥路面，在空旷的夜色中激荡起寂寥的足音。乐秋意抬起头仰望夜空，俗语云春花秋月，时近月中，一轮将满未满的月轮高悬天空，澄明悠远。

　　乐秋意举起手机对准天空：“看，今晚月色真美啊。”

　　“夏目漱石？”青年问。

　　“哈哈哈哈，就知道你能听懂。”乐秋意笑着，忽地低下头，用手背擦了擦眼角。

　　她攥紧了手机站着没动，一时两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青年开口说：“快回家吧，这么晚了不安……小乐，后面！快躲开！小乐！”

　　后面？

　　还沉浸在伤感中，乐秋意的反应慢了半拍，茫然的想要回头，忽然脑后一痛，眼前一片黑暗。

　　洛青河的视角，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忽然从街边的绿化带后面蹿了出来。他的目的应该是抢劫，在用榔头猛击了乐秋意的后脑之后，抓起她的挎包转身飞快的逃走了。

　　大概由于视频开着的缘故，歹徒没有去管掉在一旁的手机。

　　手机的屏幕碎裂，摄像头却侥幸没有摔坏，依然保持着画面，青年在另一头顾不上保持安静，惊慌的大喊：“小乐你坚持住！我马上报警！我马上去叫人！你坚持一下！小乐，能听见吗？！回答我，求求你，小乐？！”

　　倒在地上的女性没有完全失去意识，洛青河看见她的手指颤了颤，似乎想要向手机的方向移动，不过最终气力不支，只能放弃。

　　血迹迅速渗透出来，染湿了乐秋意的长发，在她浅色的套装背部留下大片的印记，然后染上路面。

　　回放到此为止，洛青河要求的是乐秋意生前的画面，镜辰合上了左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