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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玉容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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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的高墙上挂着几件衣服,不知道是谁扔上去的。鹅黄翠绿的绸缎料子看着像是家里小姐衣箱里的。鲜艳的发亮的绸缎料子挂在墙上,衬得朱红的墙头明亮了点。
俞秀山背着个小包袱,举着竹竿踮着脚朝着墙头里面一撬,一挂,衣服就落到他的手里。这都是些好料子的衣服,去当铺当了能给小珍珠买零嘴吃。
现在大院里正热闹,大哥在外面做生意被骗光了货物,欠下一屁股的债,干脆偷偷回来把家里的钱财都搜刮干净,扔下这个大烂摊子带着小妾跑了。
债主来头很大,今天带着官兵里里外外的院子围住,把值钱的房契,地契,古董,甚至女眷的首饰都搜出来抵债。
刚才挂在墙上的那两件衣服是二姐的,在夫人的生日宴会上他看到过二姐穿过那件鹅黄色的。上面绣着雪白的栀子花,每一朵栀子花都不一样,含苞半开,凝露绽放,衬着一片小小的嫩绿的叶子,很好看。听说是城里最好的绣娘作坊绣的。
把竹竿靠在墙上,俞秀山抱着衣服蹲在墙根下面,无聊的听着院子里的动静。他从地上捡起一块尖一点小石子一圈一圈的画圈。画着画着,他看到了一双鞋。
俞秀山抬起头,就看见拿着两根大糖人的宴谙。宴谙手里的糖人可真大,糖人是两只金黄透明的小猪,一只趴着的一只站着的,光是猪头都有俞秀山巴掌那么大。
金色的糖人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带着淡淡的麦芽糖的甜味,咬下去会发出咔嚓的一声脆亮的响,甜味从牙齿间填充到喉咙里。
宴谙看俞秀山一直盯着自己手里的糖人,他把两根糖人比了比,把大一点的递过去:“怎么呆在这儿,不进去吗?”
俞秀山接过糖人摇摇头:“不想进去,你怎么买了两个糖人?”
宴谙在他旁边蹲下,看他一手举着糖人,一手拿着衣服,就帮他用石子在地上画圈:“三文一个,五文两个,多买一个给小珍珠吃。”
俞秀山盯着手里的糖人有点为难,他跟宴谙其实一点也不熟悉。宴谙住在大院的最西边,他住在大院的最东边,吃饭都不在一处,一年里见面的次数不过四五次。宴谙蹲在旁边比他高出一个头,俞秀山才想起来他比自己还大两岁,他小声嘟囔:“哎,我还是你小舅舅呢。”
嘟囔的声音很小,可宴谙听得清清楚楚,他把另一个糖人也递过去:“那两个糖人都给小舅舅你吃。”
这声小舅舅叫的俞秀山脸红,他忙拒绝:“我没想着吃糖人,我手里这个是给小珍珠留着的,我没想着吃呢。”
宴谙告诉他:“小珍珠就在院子里,拿进去给她吃就行。”小珍珠就在院子里哭呢,俞秀山都听见了。小珍珠的嗓门很大,哭起来能把树上呆着的麻雀吓得飞起来。
小珍珠是大哥的女儿。夫人想要长孙,大哥想要长子,故而对小珍珠这个长女生不出多少喜欢来,而大嫂除了小珍珠这几年再无所出,看到小珍珠得不到丈夫婆婆的喜爱,竟然心里对小珍珠有了几分怨恨。
大哥扔下这个大烂摊子带着小妾跑了后,大嫂立刻撇下小珍珠收拾好细软回娘家。
昨晚,俞秀山听到夫人和二姐商量这两天要尽快变卖家产离开这里,怕路上带着小珍珠麻烦,打算把小珍珠送到别的人家去。
家产还没来得及变卖,就被债主带着兵堵在在家里。俞秀山举着糖人:“小珍珠是饿哭了吧,都这个点了,我都有点饿。”
宴谙指指他手中的糖人:“饿了就吃糖。”
俞秀山摇摇头:“我得留着,一会儿等人少了,得把小珍珠骗出来呢。”
宴谙侧过头看他:“把小珍珠骗出来?”
俞秀山才觉出来自己的话听起来跟个人贩子一样,他忙解释:“我昨天偷听夫人他们说话了,他们打算把你跟我丢下,把小珍珠送走,我舍不得他们把小珍珠送走。”
宴谙看到他的小舅舅因为苦恼皱着眉头,嘟着嘴。小舅舅的嘴唇有些厚,轮廓清晰,颜色粉嫩,连一丝唇纹都没有,嘟起来带着些可爱。
宴谙开解他:“不用等人少的时候,现在就能进去拿着糖把小珍珠骗出来,小珍珠饿的哭起来,大概是因为慌乱里没人顾得上她。”
俞秀山立刻从地上站起来:“那我现在就进去把小珍珠骗出来。”
宴谙跟着俞秀山站起来,把他手里拿着的两件衣服拿过来,把自己手里的那根糖人递给俞秀山。
俞秀山举着两根大糖人看着宴谙把他从墙头上弄下来的两件衣服叠的整整齐齐,搭在手臂上。宴谙叠好衣服对俞秀山说:“我们进去骗小珍珠吧。”
俞秀山举着两个大糖人跟在宴谙后面。宴谙掏出钱袋,给了守在大院门口的两个官兵每人二十文,就带着俞秀山进门了。
刚走进门,俞秀山就从两个大糖人的缝隙中看见了小珍珠。小珍珠梳着两个小髻,张着嘴在大门口的凉亭里哇哇大哭,委屈的鼻子眼睛都皱到一块儿。俞秀山急忙跑出去,把两根糖人都塞进小珍珠手里,一个手一根:“小珍珠,小叔叔来了,饿了吧,小叔叔带你去吃好吃的。”
小珍珠刚才还在哇哇的哭,低头看见手里的糖人,哭声立刻停止了。她把手里的糖人高高的举起来,糖人实在太大了,把小珍珠的脸严严实实的挡住,只露出一双小小白白胖胖的手。
俞秀山听见金黄色的大糖人后面传来小珍珠的笑声。小珍珠伸出舌头舔舔糖人小猪的鼻头,用鼻尖跟糖人小猪拱拱鼻头:“甜呀。”
俞秀山听见那声甜呀心里都是糖人的甜气。小珍珠把糖人小猪的尾巴朝向俞秀山:“吃,甜呀。”
俞秀山后悔这么晚来骗走小珍珠了,应该早点来的。小珍珠都饿哭了。他小小的咬了一口小猪的尾巴,附和小珍珠:“真是甜呀,小叔叔抱抱,我带珍珠去吃饭啦。”
小珍珠舍不得手里的大糖人,可她也真饿了。
她举着手里的糖人看向站在一边的宴谙,她把一根糖人递给宴谙:“宴哥,甜。”又把一根糖人递给俞秀山:“小叔叔,甜。”然后朝着俞秀山张开手臂,要俞秀山抱抱。
宴谙拿过来珍珠递给俞秀山的那根糖人,现在两根糖人又回到他的手里。
俞秀山抱着珍珠,珍珠乖乖的趴在他的怀里,她大概是哭累了,有点困,努力的想睁开眼,眼皮仍然时不时的打架。
俞秀山抱着珍珠,就是一个大孩子抱着一个小孩子。宴谙心想,他的这位小舅舅比他还要小两岁。
就像宴谙说的,大院里现在到处人荒马乱,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把珍珠骗走了。出院门的时候,宴谙又给了守门的官兵每人十文钱。
俞秀山抱着小珍珠往前走,他对宴谙说:“等我把钱还给你,一起吃个饭再回去吧。”说完,想起昨天晚上偷听夫人和二姐的谈话,顿了顿说:“你还回去吗?”回去哪儿呢,宴谙没有地方去了吧,
其实宴谙的处境还不如他,宴谙是他父亲在外认的义女的儿子,三年前,这位义女临死托孤,宴谙就这么住了下来,地位不尴不尬,前年俞秀山的父亲病逝,宴谙的地位就更加不尴不尬。
俞秀山觉得自己只比宴谙好一点点,他幼时丧母,他记得母亲长得很好看,浑身都是香的,母亲常常说自己是父亲骗进门的。他的母亲是夫人不喜欢他们母子,父亲不敢为他们出头,他们母子在院子内的地位也很尴尬。
自从母亲死了之后,夫人从刻意为难他变成了不闻不问。
俞秀山想着事儿,脚下有点不稳,珍珠本来在他怀里打瞌睡,俞秀山脚下一晃,珍珠跟着晃了晃,睁开眼叫:“小叔叔。”
宴谙从他的怀里接过珍珠:“我来抱吧,小舅舅。”宴谙接过珍珠抱在怀里,轻轻的拍着小珍珠的后背,小珍珠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糯糯的叫:“宴哥。”
那声小舅舅叫的俞秀山心里滋味怪怪的,他深吸一口气:“我想了想,你的钱我先不还了,我都想好了,我有一点银子,虽然不太多,藏在拐弯那儿的大槐树下面,我母亲在乡下留下了一处房产,她叮嘱过我,哪天要是在这里呆不下去的时候可以回去住,我既然把小珍珠骗出来了,我会好好养她的,我是你的小舅舅。”
俞秀山想要一口气说完,可还是慎重的想了想:“我是你的小舅舅,我也不会让你受苦的,我会努力赚钱养活你和小珍珠,让小珍珠穿好,吃好,将来可以去私塾读书,让你也去读书,做自己想做的事,其实我在乡下还有一个铺子的。”
俞秀山说完,看着宴谙的背影询问:“要是你实在没有地方去的话,愿意跟小珍珠和我去乡下吗?”
俞秀山等了一会儿,宴谙没有给他回音,心里莫名其妙的有点丧气。他接着说:“你要是有地方去那就算了。”
宴谙抱着小珍珠,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小珍珠的眼睛一点都睁不开了。宴谙回过头,竖起食指放到唇边嘘一下,轻声说:“小珍珠睡着了。”他朝着俞秀山笑起来,宴谙笑起来的时候眼中含星:“小舅舅,我没地方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