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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承/月落柳梢 ...

  •   “所以,花兄的大伯父与在下的父亲其实是旧相识。”骆雪梅道。
      “是。不仅是在下的大伯父,还有这位唐少侠的爷爷,他们当年与骆老庄主都有过很深的缘分。”花满楼道。
      唐渐离只是看了骆雪梅一眼,并未说话。

      “在下居然都毫不知情……还因为想要尽量不招惹‘关中三恶’,今日差点就错过了与花兄的会面,实在是抱歉。”骆雪梅道。
      “现下也是见到了,骆兄无需自责。再者骆家与花,唐两家故交之事,我也是不日前才从家父口中得知,这本就是三家近年来疏远的缘故,骆兄不必在意。”
      “那此次花兄和唐公子一同前来,可是有什么事?”
      “在下只是受家父所托,来向骆老夫人问好,至于唐公子,其实是路途中巧遇相交,这才一同前来。”花满楼道,“不知骆老夫人她,身体可还康健?”
      “母亲她身体安泰,只是近两年来渐渐不再管庄中大小之事。她如今喜爱一人住在雪河山庄的后园,那里倒是很清静养人。”
      “不如明日,三位就同我一起回去,只是母亲她近来脾气不好,若倒时言语上有所冒犯冲突,还盼多多包涵。”
      “骆兄说哪里话,是我们忽然拜访,只怕唐突了她老人家。”花满楼道。
      “花兄客气了,说到底也只是我与母亲间发生了一些矛盾罢了,母亲她一向对客人还是客气的,各位放心。”骆雪梅低眉道。

      “还有一事,请骆兄帮帮忙。”
      陆小凤见花满楼丝毫不提他自己的事,忽又急忙拜托道。
      “何事,陆兄不妨说来听听。”骆雪梅说。
      陆小凤拉过花满楼的手,将他牵至凳前坐好,道:“还望骆兄妙手仁心,先治好花满楼的伤。”
      “怎么,花兄你受伤了?”骆雪梅惊讶道。
      花满楼隔着衣服轻轻摸着自己的肩膀道,“前日与唐公子发生了一些误会,肩上受了一鞭,不严重。”
      陆小凤简直想骂他一句:“哪里不严重了,若不是因为有唐渐离给的压制毒性的丹药撑着……”他看着花满楼抬头望向自己的眼神,又把到嘴里的话咽了下去。

      拆开绷带的骆雪梅也吃了一惊,他厉声道:“花兄怎可这般任性,这伤口是剧毒所致,想必唐少侠的鞭子是常年浸于毒酒之中,才会有如此凌厉的毒性,幸而毒性已被压制,伤口又未感染,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陆小凤听了这话,也皱着起眉毛来,
      “骆兄可有把握解唐门之毒?”
      “万幸花兄的情况算是良好,我有把握能医。”骆雪梅道。
      闻言,陆小凤松了一口气。

      待他帮花满楼将衣衫整理好,骆雪梅也找出了一只红瓷瓶。他从瓷瓶里倒出一颗红的似玛瑙的丹药来递到花满楼手心。
      “此药一日一颗,连服三日,待药效全部发挥后,毒素定能根除。届时花兄背后伤口也会慢慢愈合。”
      “多谢骆少庄主。”花满楼道。
      “不客气,只是花兄在伤口恢复前,还是不要再轻易运功动武的好,免得还未完全根除的毒素扩散。”
      “知道了,有我在,一定会好好看着花满楼,定按骆兄的吩咐来。”
      陆小凤终于笑了。
      他眼见他将那红的似血的药整颗吞下,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下了几分。

      晚饭是几人一同到揽芳阁吃的,自然是作为东道主的骆雪梅请客。

      陆小凤所料不错,花满楼与骆雪梅的确相见恨晚,十分投缘,二人的话题一直没有断绝。
      他看着席间骆雪梅与坐在自己身旁的花满楼闲话谈笑的模样,忽然生出一种复杂的情绪。他默默想着,若不是那张《三门绝义书》,若三家人始终保持三十多年前那份结义之情,骆雪梅或许也会像自己一样,和花满楼成为青梅竹马无所不话一起相伴长大的好朋友。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骑着马,跟着骆雪梅运送药材的队伍进了大漠。

      雪河山庄坐落在雪河谷的腹地。
      雪河谷之所以叫雪河谷,就在于谷内有一条涓涓不断的河流环绕。每当沙漠中出现月亮的时候,这条纤细的河流就会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像飘落在银白细沙中的轻盈玉带。
      也正是如此,雪河谷内才得以生机勃勃,与谷外荒漠呈现完全不同的景象。

      此时,他们一行人就坐在雪河山庄的正殿饮茶。

      花满楼几乎是在跨进雪河谷的那一刻,就一直袒露着舒心惬意的笑容。
      他声音愉悦的道:“我已经许久没有闻过如此清新的草木的芳香了,没想到在这样荒蛮的大漠腹地,竟也能亲近到这如同江南一样鲜嫩如水的景色。”
      “不想花兄竟是如此喜爱花草之人。花兄若是喜欢,不如就在这多留几日,正好我这里还有几坛好酒,我们可以一同赏景鉴月一边品尝美酒佳肴。”骆雪梅道。

      “呐,既然说到了好酒,那可千万不能少了我陆小凤~”陆小凤连忙放下茶杯说道。
      “正好花满楼你有伤在身,不能多喝,不如我替你喝光你那一份。”
      “陆小凤,我虽酒量不如你好,但也还是喝得的。”花满楼笑道,“难道与骆兄成为好友,我又怎好推辞。”

      “哈哈,二位不用在这打趣说笑,酒是要多少有多少,自然是不会差陆兄的一口,还有唐公子,见者有份。”骆雪梅说,“季伯,快去把我埋在后园的酒取一坛来。”
      “好的,少庄主稍等。我这就去。”
      “随便看看老夫人午睡醒了没有,若是醒了,就告诉她老人家,有中原花家的客人来访。”
      “是。”

      回话的是一位老人,一位像之前见到过的鲁一延一样满头银发的老人。
      不同的是他的身躯并不佝偻,甚至于看上去还十分硬朗。老者表情亲切和善,看上去就与一般老管家别无二致。
      唯一惹人注目的就是,他是个独眼。一头银发,却带着黑色眼罩的独眼老者,怎么看都很不同寻常。

      “这位可是府上的管家?”陆小凤问。
      “是的,我几年前曾救过他一命,自那之后他就一直留在庄上做事。我爹去世后,我接管了雪河谷,便让他做了管家。”骆雪梅道。
      “骆兄果然和我们在沿途听说的一样,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花满楼笑道。
      “哪里,花兄过奖了,我只不过是与他个方便。倒是季伯,虽然看上去年纪大了,为人倒是一点儿也马虎不得,庄里的事情都被他管理的井井有条。”骆雪梅道。

      正说着,季伯就已经让手下人捧着酒坛回来。
      “回少庄主,老夫人才刚睡下一会儿,按照往日的惯例,可能还要候上半个时辰。”
      “那不如我们先喝几杯吧。这可是上等女儿红,各位今日可是有口福了。”骆雪梅道,“季伯,给几位公子都满上。”
      “是,少庄主。”季管家道。
      “来,这边是花满楼花公子,那一位是陆小凤陆公子……”骆雪梅道。
      “花公子请用,陆公子请用。”
      “多谢。”花满楼道。
      “那陆某今日就不客气了。”说着,陆小凤一饮下肚。
      “还有另一位是唐渐离唐公子。”

      “……唐公子请用。”
      唐渐离本对这些寒暄丝毫不感兴趣,但他发现在骆雪梅提到自己时,倒酒的老管家突然动作一滞。

      仅仅是短短的一瞬间,然后就恢复如常。
      出于好奇,他特意低下头来与季管家对望一眼。就这一眼,便让唐渐离骤然变了脸色。
      他看到一只带着愤怒和仇恨的眼睛紧盯着自己,笔直的目光就好像要迫进灵魂一样。
      但管家很快就移开了视线,他直观感受到了针对自己的恶意,并开始隐隐觉得,这个独眼的老人,或许并没有他表面上那样平和简单。

      “怎么了,唐少侠对酒不满意。”骆雪梅似乎察觉到了他不善的脸色。
      “不,这酒很好。”唐渐离依旧用冷冷的语气说道。

      为着还要拜见骆老夫人,三人并没有喝的太过放肆,只聊着天随便吃了些酒菜。
      骆雪梅要忙着处理一些昨日新进的药材,便下令让季伯带着三人自行去后园参观。

      “少庄主吩咐了,让我给三位公子准备了三间客房,就在园的西角。公子们是否需要现在就去休息”把大致的路线走过后,季伯问道。
      “无妨,我们还想再四处看看,不如季伯您先忙去,一会我们想去休息了,再叫下人带我们去便是。”陆小凤道。
      “好,那我就先退下了。几位公子有事吩咐来往的下人就好。”季管家弯腰告退。

      “他已经走了,你刚刚发现了他些什么,现在可以说出来听听了。”陆小凤绕到唐渐离身侧,悄悄道。
      “……没什么。只是他看我的眼神很不对劲,仿佛我与他有深仇大恨。”唐渐离道。
      “可你并不认识他。”陆小凤道。
      “是,我从未见过他。”唐渐离肯定道。

      问到了能闻到的,陆小凤便不再追问。至于问不到的部分,谜底总会解开,需要的只不过是耐性和时间。
      而一旁的花满楼似乎并没有想要参与他们两的谈话,他贪婪的呼吸着难得的花香和草木泥土混合的味道,收获这份属于自己的宁静和平和。
      但这份宁静顷刻就被打断了。

      一群丫鬟搀扶着一位老妇人朝着他们三人走来,老妇人半白半黑的发挽在脑后梳成一个沉重的髻,神情很是威严。
      而老妇人一来,周围的下人也全都默默退走不见,似乎是知道这位并不喜欢见到有人在眼前来往烦扰。

      “来的莫不是骆老夫人。”陆小凤对着花满楼轻声道。
      花满楼对他稍点头,就立刻迎上前去。他收起手中的折扇双手作揖道:“想不到老夫人醒的这样早,请恕晚辈失礼,礼数不周。”
      “你就是花家派来的人”
      骆老夫人道,“花满楼……听说你是花如令最小的儿子。我原以为来的会是你父亲,即便不是他亲自来拜访,派来的也应该是你的大哥二哥,而不是你这个花家的末流小辈。”
      任谁也听得出,这语气并不和善。

      “听说还来了个唐家堡的小子?”骆老夫人又道。
      “晚辈唐门唐渐离。”
      唐渐离并未作揖,只是稍稍站直道。
      “唐渐离……似乎没印象,唐敬一是你什么人?”骆老夫人问。
      “唐敬一?他是当年抛下我奶奶和整个唐门自杀的懦夫。”唐渐离冰冷的回答。

      “哼,那也就是说,你是他的小孙儿?据我所知唐敬一就那一个儿子,看来你在家里的辈分排行也不怎么高啊。”骆老夫人道。
      “你们两家的长辈倒都是很有排场,三十多年不再来往,如今倒竟都想着指派两个黄口小儿来这我们骆家谈交情了。”
      说着,她面色一沉就要在身边丫鬟的搀扶下转身离开。

      “还盼老夫人您不要误会。家父本是要亲自来,奈何事关重大抽不开身。在下无能,无法替父解忧,只好先来府上呈情拜访。各中情由,待我向您阐述完后,相信您定能谅解。”花满楼道。
      “至于唐公子,他只因与我路上巧遇才随我来此,本无意唐突叨扰,请您勿要责怪。”

      “你倒还算懂些礼数,只是我们骆家早已经不问中原之事,再者说,”骆老夫人道,“即便是你爹亲自来,他想与我谈事情老身也不一定会卖个他这个面子。”

      话说到这里,陆小凤觉得,这骆老夫人没有直接叫下人送客已经是看着花如令的面子了。她很明显不愿意和当年的这两家人再扯上任何关系。
      他也知道,凭着花满楼细腻的心思,自然也懂得这些语气中带有的明显的拒绝意味。

      花满楼难得的收起了他柔和的面色。只见他将手伸入衣襟,不知掏出了什么东西。
      他再次向骆老夫人的方向弯下身子揖求道:“在下受人之托,必定终人之事。更何况,这件事与其说是事关花家,其实更是与骆家脱不了关系。还请老夫人看完我手中之物,再下定论。”
      说着,花满楼摊开紧握的手心。

      在他的手里,一枚弯月样的白脂玉安静的躺在那里。
      这是临行前花如令亲手交与他的,是花家自己的那一块。而骆家的那一枚,现在仍佩戴在千里之外的花家大宅里安睡的女孩胸口。

      陆小凤看见骆老夫人的脸色立即变了三变,不由的笑道:“看来事情还有的商量。”

      骆老夫人的脸,在看见那枚玉石的同时,杂糅了惊惧,诧异和一些不知名的情绪。
      她再开口时竟已经没有了方才强硬的气势:“花如令竟连这些都告诉你了?他已经豁出去不要命了吗,竟然连亲生儿子都愿意搭进来!可惜晚了,现在已经晚了,我们家如今的……”

      不知为何,陆小凤竟然在这欲言又止的话中听出了几分无力的悲凉。他不禁深深望了一眼花满楼的身影,渐渐生出一丝不实的无法捉摸的紧张。

      “老夫人放心,在下知道的其实并不多。家父也不希望我深入了解,所以无论如何,我今日来的这一趟,绝不是带来任何您可以预想的坏结果。我来此的目的,是想问老夫人,家里近来是否出了什么事,是否弄丢了些东西,像是这样的玉石…或是什么重要的人…”花满楼道。

      这一番话出口,骆老太的脸色又立刻变了。只不过这一次,她所露出的神色是惊喜。
      “花家难道是遇见了……”她突然止住,看了看身边围绕的丫鬟下人。
      “花如令既然有这样重要的事嘱咐于你,那你便到我那儿去,详细说于我听。”
      说完,她在丫鬟们的搀扶下转身离去。
      “你一人来。”她又补充道。

      没了花满楼在身边,陆小凤就更加无聊了。
      唐渐离面对陆小凤的玩笑时,就像是个木头,还是浑身冒冷气的那一种,半天回不出一句让人喜欢的话来。所以此刻他和唐渐离在桌前大眼瞪小眼,各自喝着面前的茶水。

      先起身的是唐渐离,他甩下冷冷的“我去睡觉”几个字,就头也不回的跟着下人去了客房。陆小凤只好一个人在雪河山庄内闲逛好打发时间。
      奇怪的是,无论他去哪里,总感觉到几道不同的视线胶着在自己身上。
      看来这雪河山庄并不是像花满楼说的那样,出处带着舒适的味道,陆小凤心想。
      可惜,凭这么几个小厮又怎么可能盯的住他,他是谁,陆小凤,是江湖中轻功数一数二的小凤凰。

      一个转角的功夫,几个小厮就把他跟丢了。他们抬头看看,四处望望,刚刚还在眼前走马观花的人哪里还看得到半个影子。

      “喂,下面的几个。”是陆小凤的喊声。
      小厮闻声一抬头,就看见陆小凤正坐在瓦片间眯着眼睛笑着。
      没人知道他怎样忽然消失,又怎样几乎同时忽然出现在回廊顶上。
      “去找你们管事的季伯,让他再给我挖两坛女儿红来。”
      几个小厮不明所以。
      “去吧,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哪也不去。再说,我要是想跑,你们怎么也跟不上。”
      闻言,小厮们自觉离开了。

      片刻后,陆小凤就喝到了他要求的美酒。

      花满楼回到客房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
      他在骆老夫人处用了晚饭,而陆小凤他们的晚饭,则是由下人送到屋里来的,所以此刻他也是自己一个人回来。
      花满楼是个瞎子,是个即便晚归房里不需要点灯也无碍的瞎子,但此刻他的房里却亮着。

      “你今日的药可吃了?”
      一进门就是陆小凤带着询问的声音。
      “早上就吃过了。有陆兄帮忙惦记着,我又怎么敢忘?”
      他推开门,对着坐在座旁的陆小凤笑道,“陆兄还没有休息?这一个下午陆兄肯定是没有消停吧,没想到到现在也不累。”
      “你知道没等到你回来我是不会睡的。”陆小凤道,“倒是你们,聊的时间比我预料的要久得多。”
      “却实,比我料想的也要久。”花满楼坐下说,“不如陆兄先说说你的发现吧,我好有些时间整理思绪。”

      陆小凤给他到了杯茶,开始说道,“你一离开,我就发现这谷里的下人在有意的跟踪我。他们似乎很不希望我跑到西厢客房以外的地方去。”
      “嗯。骆老夫人把我带走说事,也是不想被这些下人听见。”
      “呵,这可真是奇怪了。没想到他们骆家人居然这么喜欢搞神秘。”
      陆小凤道,“不过,这骆雪梅珍藏的酒,是真的好喝。特别是睡在他们这的楼顶上吹着风,喝起来格外尽兴。”
      “陆小凤,我们在说正事呢。”花满楼又笑又气。
      “我知道,可要是我不到楼上去喝酒,又怎么能从那些底下人口中偷听见这许多惊天大八卦。”陆小凤也笑。

      “你可知道,这骆雪梅其实已经娶了夫人。”他道。

      别说夫人了,从他们进雪河山庄到现在,这庄里除了骆老夫人,真是一个有身份的女子都不曾露面过。
      “嗯。说说你听到的故事。”花满楼抿了口茶。

      “骆雪梅娶的夫人不是别人,而是一个叫青娘的女子。”
      陆小凤刻意顿了顿,又道,“那女人本是有名的秦淮歌姬,这骆雪梅不知什么时候违背家训私下去了一趟中原,还带回了这样一个女子回来,并告诉骆老夫人说要娶她。骆老夫人自然是不乐意,她不但重罚了骆雪梅,还要派人把这女子送回中原去。可就在这时候……”

      “青娘怀孕了。她怀了骆雪梅的孩子,骆老夫人无可奈何,看在孙儿的份上,总算同意了让她留下了。”花满楼突然接着说。

      “是,不过这个上天恩赐给她的,让她留下了的孩子,却也害了她。青娘嫁给骆雪梅后,庄里就一直议论纷纷,各种流言蜚语都在说这孩子不是骆雪梅亲生骨肉。三人成虎,骆老太太居然也相信了,但好在骆雪梅处处维护,平日里倒也是相安无事。直到有一天,被骆老夫人抓到青娘与下人私通的证据,骆老夫人动了真怒,她下令将怀有身孕的青娘关在柴房三天三夜,后来青娘又被实在不忍心的骆雪梅悄悄放走,他们两人自此恩断义绝。”陆小凤道。
      “所以,一路上追杀她的杀手,很可能就是骆老夫人派去的,她或许是怕家丑外扬。”

      他看看花满楼,却发现他的表情不对。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陆小凤问。

      花满楼叹了一口气道:“前面的故事,我和你听来的一样。但后面却完全不同。”
      “嗯?说来听听。”
      “下令将关她进柴房,三天三夜不给她吃食想要置她于死地的人,是骆雪梅自己。但发觉事情有异又怕闹出人命,骆老夫人就准备放了青娘让她与那个下人当面对质。但就在那时青娘却逃走了,那个下人也离奇死亡。”花满楼道。
      “那骆老太太是这样告诉你的?”陆小凤也终于知道花满楼为什么露出那样不对劲的神情了,这下连他也感到困惑。
      “难道真正想要置那母女二人于死地的人,其实是骆雪梅?”

      这两个版本的故事孰真孰假,直接关系到那些杀手是谁派出,是谁要谋害女人和孩子的性命。也直接关系到他们对花如令的回复,和那个可怜女娃娃的最终归宿。

      “那那枚玉石?”陆小凤很快反应了过来。
      “是青娘带着孩子逃走的那一晚一同丢失的,骆老夫人也不知道她为何会知道那块玉,是怎样知道的,又为什么要带着玉一起离开。”花满楼回答道。
      二人都陷入了沉默。

      “除了这些,你可还问到了其他的什么?”陆小凤又问。
      “没有太多,一方面是我不敢多言,另一方面是她也并不想就‘当年’的事与我这个小辈话太多。”花满楼道。
      “那你们怎么还说了这么长时间?”陆小凤又问。

      “我与她在谈论那个出生在逃亡路上的孩子。”花满楼回答道,“毕竟孩子要不要送回骆家,还是一个丞待解决的问题,而且我听得出,骆老夫人其实是有些怀疑……”
      “怀疑什么?”
      “她现在可能认为,那个孩子,确实是骆雪梅的。”花满楼道。
      “当我谈起那孩子很喜欢嗅我身上的气味的时候,我明显听见,骆老夫人的呼吸乱了几分。似乎她对这个小习惯的出现了是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有什么更加确信了她的想法。”

      难道这一切都只是一个误会?陆小凤心道。

      桌上的烛火明明暗暗,令人不安的晃动使得气氛过于寂静。

      陆小凤抬头看看窗外,月光很美很亮,他干脆拉过花满楼的手,建议二人暂时放下这个问题,到屋外空地的石凳那儿赏月去。
      花满楼虽看不见,却喜爱月光,于是他自然欣然答应了。

      陆小凤拉着花满楼来到石桌旁,又折返回自己屋里,再回来时,他的手里赫然多了一坛酒。
      “这不是……”花满楼只嗅了一下,便笑道,“你是怎么弄到骆雪梅的女儿红的?”
      “自然是大大方方问季管家要的!他们跟踪我被我发现了,理亏,我要他们两坛酒也是应该的。白天我自己喝了一坛,这坛是特地留着,等你回来一起喝的。”陆小凤道。

      “啪”的一声,陆小凤轻轻一掌给酒起了盖。
      他先把花满楼面前的杯注满,又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
      此时月亮已经升到了天的正中,他们二人坐在空空的小院中央,只有一颗不算高大的柳树在旁,夜风很凉,不时把柳叶吹落在二人的衣上。

      乘月如霜捣白素,为君甘作明月奴。

      在别人眼里,这或许不是最美的月夜,但对于陆小凤和花满楼,有月亮,有酒,有彼此,这就已经足够美好。
      他们一杯接一杯下肚,凉风下人不觉的都有些微醺。

      “花满楼,月亮美吗?”陆小凤突然问。
      “陆小凤,你明明自己看得到,为什么总是要欺负我看不见。”花满楼笑道。
      “我看到的不做数。你虽然看不见,但我知道其实你看到的总是比我多。”

      陆小凤又道,“花满楼,我只是想知道,即便没有苍松翠柏,百花缭绕,这样的月夜在你眼中是不是也同样美丽?”
      “自然是美丽的。我虽看不见,却也能感受的月光像清泉一样铺洒在大地,我可以想象到它接触到皮肤时是多么的柔和,映照在你眼中时是多么的明亮,荡漾在酒杯里时是多么的令人陶醉。”花满楼说。

      “看来你是真的喜欢月亮。那除了月亮,你还喜欢些什么?”
      “那便多了,夏荷秋叶,春雨冬雪……我很少有不喜欢的。”

      “雪?可我记得江南很少下雪。”
      陆小凤忽然想起,他只在江南看过为数不多的几次雪,最早的一次,还是幼时的他与幼时的花满楼一同见的。那时候他们都还太小,以至于那些记忆,现在回忆起来都已经模糊不清。
      “不瞒你说,我一直很想再和你一起看一场冬雪。很小时候,我们曾有幸一同见过一次江南的雪……那一日的事情,你可还记得?”

      陆小凤很想说自己记的清清楚楚,但他回忆起那次他贪凉穿少了衣服,回家后就发了烧,那日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他倒是真烧糊涂了,想不起来了。

      他听着花满楼期待的语气,略带歉疚的说道:“实在是抱歉,我可能需要好好想一想。”
      花满楼脸上的期待慢慢淡了下去,他淡淡的有些落寞的笑着说道,
      “不怪你记不得,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但那段记忆对我而言真的很美好,以致于我到现在都很怀念……我是个瞎子,眼前只有黑色,自然会很期待看见整个世界被白雪填满的样子,我也很想感受雪花一片一片落满肩头的重量。更何况,有个人曾告诉过我,真正的大雪在江南是看不到的,‘青竹作琼枝,千树梨花开’,那才是真正雪满人间的景象。”
      也许是气氛太好,今夜花满楼的话也有些多了起来。

      “雪满人间……”陆小凤呢喃道。
      “正是雪满人间。”花满楼说。

      “那画面听起来可真是壮丽。与我共看一场大雪,这算是你的愿望吗,花满楼?那我可必须得答应你,满足你。”陆小凤问。
      “自然是我的愿望。陆小凤,你可不能食言。”花满楼说。
      “我什么时候失信于你过?”陆小凤眯起眼睛笑道。
      “你放心,我对天发誓,从今以后,只要是我陆小凤答应过你花满楼的事,就一定会做到,一定不会忘记。”

      陆小凤看着花满楼得到承诺后重又明朗的笑容,不由的松了口气,道,
      “有时候我会想,你若是个女人该多好,这样我一定会有更多的办法哄你开心。”
      “可惜,我不是。”花满楼道。
      “嗯,幸亏你不是。”陆小凤道。
      “你长的这样俊俏,如果是个女子,必定也是生的倾国倾城。何况你又这么善解人意,和我这么聊得来,你要是个女人,我陆小凤这辈子,铁定就栽在了你的手里。到时候为了哄你,我不知道要发上多少个誓才足够。”
      花满楼红了脸,不知是喝酒喝的,还是因为听了陆小凤这番话。
      “难道花兄对女孩发过的誓还少吗,我看是多我这一个不多,少我这一个不少。再说,即便你没做到,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可是如果做不到,我会很难过。”
      陆小凤严肃道,
      “我若做的不好,可以补偿,可我不愿意先负了你,又来补偿你。所以,我一定会信守诺言,你要相信我。”

      月上柳梢,坛里的酒亦快见底。

      “其实我很想叫你不要再追查下去了,无论是花家的事情,唐渐离的要求,还是那个叫青娘的女人的嘱托。你该尽的责任都已经尽到,但我知道只要你还能为他们出力,就不会这么早松手。”陆小凤话题一转。
      “陆兄,你是很了解我。但我也很了解你,在没有完全弄清青娘的死因和凶手前,换做是你,也不会立即和这件事撇清关系。你我两人,其实都没有在此时离开的打算,不是吗?”花满楼静静的反问。
      “不,我和你不一样。”陆小凤道,“我是个混蛋,而你是个君子。一个混蛋可以在面对威胁的时候做混蛋事,可以轻易脱身,但你不能。君子和呆子,有时候本就是差不多的。这可是你自己说过的话。”

      “一个人知道自己是混蛋,说明他还有的救。”花满楼笑着说。
      “而混蛋陆小凤知道担心他的呆子朋友花满楼,说明他其实一点都不混蛋。”

      花满楼伸出手合在陆小凤的手背上,与那只手紧紧相握。
      “我知道你不会做混蛋事,相反,你会帮我。”
      这个他已经做的很习惯的动作,是他与陆小凤不用说出口的默契。两个人的心有灵犀,有时就像话本里的神仙法术一样奇妙,尽在不言中。

      月落柳梢的时候,花满楼先一步醉倒了。

      他枕着自己的手臂睡的安安静静,像他儿时起一贯的那样,乖巧得可人。
      从不用别人操心,从不给别人增添烦扰,自己是个瞎子,却总在为别人排忧解难。

      陆小凤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心想在这世界上,再不会有比他的七童更加动人的存在。
      他的酒量一向很好,今夜却觉得自己也像喝多了一样。不然的话,他怎么会满眼都只看见花满楼的精致的眉眼,花满楼沾了酒渍的唇和花满楼那纤长的随着吐息微微抖动的睫毛。
      那柔软的抖动几乎要随时抖进他的心里去。他此刻感觉就像是怀里揣着一只幼小的白兔,绒绒的温热的,用四肢不停的在他胸上轻按,一下一下,撩拨着他小心翼翼无所适从的双手和神经。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凑到了花满楼的面前。

      风很冷,花满楼的呼吸却是热而温暖的,半随着酒烈而纯的味道和花满楼身上常年沾染的淡淡花香,简直让陆小凤立即又要醉了过去。
      一片柳叶落在花满楼的发间,陆小凤伸手抹去了。
      他好像突然下了决心,终于吻上了近在咫尺的唇。
      那轻微的触碰只是短短一瞬,却比烈酒更要人面红耳赤,比花香更加甜蜜诱人。那是他不知何时起,就暗自朝思暮想,念念不忘的人。

      “多希望你是个女人,可又幸亏你不是个女人。”陆小凤用低到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察觉的声调呢喃道。
      “你要是个寻常女子,我一定宠你疼你讨好你,对你说这天底下所有的甜言蜜语。可你不是,你是同我一样的男人,你是花满楼,是我一生最好的朋友。你拥有我放不下尊重,是我跨越不了的分寸。”
      他哪里像喝醉了的样子,一双亮眼分外清明,满含温柔和遗憾。

      陆小凤不想失去这份感情,因为它太重要,独一无二无可取代。
      他很早就明白,有些东西只要你不去尝试改变,它就会一直保持在那里,永远也无法失去。就像他与花满楼这些年来的感情,不温不火,无波无澜。他们好像保持着默契,不去任由那些说不明的情绪发酵。
      “所以,就这样,明天醒来谁也不会记得。只一点点,就好。”陆小凤的声音仿佛融在月色里。

      月落进了云中,而此时的花满楼依旧醉着,他躺在自己榻上睡的安稳。

      而陆小凤在一墙之隔的房里辗转反侧。这一夜他说了太多话,喝了太多酒,操了太多心。
      明日朝阳仍会升起,只是也不知一夜深梦里,花落多少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承/月落柳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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