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神的饥荒年菜谱》海边的橘子树

17、第17章 第五种味道

　　三姑总是一时清醒，一时糊涂的。卫生所的大夫又来看过几次，对宋长生说的总还是那句话：“最多不过这两天了，准备准备吧。”

　　宋长生急匆匆地问队上的人借了辆自行车，跑到县里去给在上海的女儿发了份电报，让她尽量赶回来。而包秀珠则帮着长生媳妇给三姑准备一些后事要用的东西。包秀珠没空带棠棠他们回去，几个孩子便也都一并暂留了下来。

　　“我们来做那碗醋肉吧。”棠棠对小黑和来福说道。她看老人那样渴望再吃一次醋肉，便想尽自己所能，让她在临终前，能了了这桩心愿。

　　“但我们从来没吃过醋肉啊，”对这事的可行性，小黑认真地分析道，“而且我们得到的信息太少了，就连太姑奶自己都不知道那醋肉是用什么做的。”

　　“你说，那家人烧的不是没用肉的醋肉吗？那我们做一次正经八百的醋肉，这两样肯定还有相像的地方，让太姑奶尝尝看，”棠棠又有了个想法，“说不定能记起些别的线索来。”

　　“可我们上哪里找肉烧啊？”来福也觉得棠棠的想法挺难办的。

　　“这倒好办，都说老舅是出了名的孝顺，”小黑说道，“四队今年收成特好，每家还分了不少猪肉。我们只烧太姑奶那份的，不浪费，他肯定能愿意。”

　　棠棠和来福都觉得小黑说的有道理。他们让小黑去和老舅商量，果真就像小黑预料的那样，他一听说能作出太姑奶想吃的醋肉，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下来。

　　“不过，那个醋肉到底是什么啊？”小黑不解的问道。从宋长生那里拿了些五花肉后，他第一时间就交给了棠棠。三姑的时间不多了，得要尽快把菜做出来才行。

　　“醋肉应该是属于闽南的一种小吃，”棠棠又回想了遍三姑说过的话，“但是听太姑奶的描述，她说那肉还带着辣味，醋味也很重，这就又不是闽南的那种醋肉了，反倒更像是陕西人常吃的臊子。”

　　棠棠说的醋肉和臊子，是小黑都没听过的。他又好奇地问她：“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这就说不上来了，可能是天生的吧。”棠棠笑着回了句。小黑以为她在胡诌，但其实棠棠说的倒全是真话。这些关于吃的事情，她只要稍微一想，有关的信息就会自动地在她脑海里浮现出来。

　　“那我们现在做什么？”来福对棠棠马上要开始做的醋肉期待满满的，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嗯，我要先切肉丁，”棠棠进到灶房里，简单地熟悉了下宋长生各个器具摆放的位置，“你们去下地窖，最好能找来土豆、胡萝卜和黑木耳，各拿来一些就好。”

　　趁着小黑和来福去地窖的功夫，棠棠又在灶房里翻翻找找起来。在一坛酱油罐子的边上，她发现了一袋艳红的辣椒面。

　　“嗯，”棠棠将些许辣椒面捧在手心，闻了闻，又尝了下，最后下结论道，“还算够辣，勉强能用。”

　　紧接着，她又去试试酱油坛子边摆着的那瓶醋。

　　“醋味醇香，是陈醋。”棠棠再次满意地盖上了瓶盖。

　　“棠棠，这些够吗？”小黑和来福从地窖下拿了一大袋的土豆胡萝卜和黑木耳上来。

　　“够了，”棠棠见东西齐了，便走到案板前，开始处理那块最珍贵的五花肉了，“你们把木耳泡了，再烧上火，剩下的，都让我来就好了。”

　　“要把饭烧上吗？”小黑还记得，三姑说她念念不忘的是一碗醋肉饭。

　　棠棠摇了下头，说道：“先不用，我也是试试看，看这臊子是不是太姑奶吃的那种。其实在陕西，臊子是用来配面的。”

　　“配面？”来福在旁惊讶地说道，他实在想象不出，酸味的肉是怎么和面条搭在一起的。

　　“是啊！”棠棠津津有味地说着，就好像那碗岐山臊子面现已经到了她眼前，“你们不知道。这面啊，要薄、滑、韧。面汤啊，要油光红润。而这面的灵魂，臊子，则一定要酸得够劲，辣得霸道。就着这酸汤，吸着这面，能让人从喉咙到胸口，都是酸辣酸辣的，过瘾得很呢！”

　　“真的这么好吃？”现在不只是来福，连小黑也对棠棠口里所说的充满兴趣了。

　　“真的，”棠棠见屋角还有袋面粉，“这样，反正奶奶他们都在忙，他们也让我们自己弄东西吃。等下做好了臊子，我留一点，用来给你们做碗面条吧。”

　　“好啊。”一听等下会有臊子面吃，来福要帮着干活的劲儿更足了。没几下功夫，他就把灶台里的火给升了起来。

　　在锅热起来之前，棠棠将所有的食材都切成了丁。尤其是五花肉，都肥瘦分开，切成了指甲盖大小的薄片。

　　“棠棠，锅烫了。”小黑见锅里已经烧得很烫了，赶忙提醒她道。

　　“快放油！”棠棠说话的当儿，油就被小黑倒下了锅。紧接着，她将肉丁都倒进了锅里，几经翻炒，这些有肥有瘦的肉丁在油里因为急剧的高温，而被煎得泛了黄。随着猪油香味的飘出，棠棠知道，这锅里肉丁中的油脂正在被渐渐地逼出来。她仔细地把握着肉在油里煎的程度，以确保肉在出锅后，会肥而不腻，香而不柴。

　　待肉煎得差不多了，逼出多余的油，棠棠又将葱姜香料依次炒入锅里。香料里的八角桂皮被滚烫的油炒的噼啪作响，里面的香味儿呲呲地直往肉里钻。

　　“这些都要放进去？”小黑指着另备在一旁的菜丁问道，里面都是棠棠之前切好的土豆丁、胡萝卜丁和木耳丝。

　　“这个是等下烧面用的，”棠棠摇了摇头，“臊子里就是肉，没别的。”

　　说罢，棠棠闻见锅里的香味儿够浓了，立时往里倒上了大半碗陈醋。这陈醋一进锅里，立时就沸腾起了泡，呛鼻的醋味随之从锅里扑了出来。

　　“好酸啊！”小黑皱着眉捂了下鼻子，来福在一旁连连抽动了好几下鼻子，他也受不了这醋味儿。

　　“我要的就是这个酸。”对现在融入肉里的酸味，棠棠很是得意。她又在里面调入了少许酱油，滚着肉丁的汁液黑亮黑亮的，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在最后，她又洒下一大把艳红色的辣椒面，顷刻间，整个臊子红亮了起来。

　　“现在能吃了吗？”来福找了碗筷出来，捧在手里，对锅里的臊子肉期待万分。

　　“我们先弄面，”棠棠将臊子盛在了碗里，臊子的上面有红油封着，刚出锅的时候，还略略冒着热气，“臊子凉了，味道会更好。”

　　棠棠只和了很少的面。因为臊子不多，从锅里打出来，除去要留给三姑吃的，剩下的也才不过一小半碗了。她将面揉得又光又滑，经她的手擀出来的面条既细滑又劲道。为了让面条更加入味，棠棠还特意在和面时，往面里加了少许的盐。

　　面条焯了两扑水。从锅里捞出来后，棠棠将它盛在了一个宽口蓝边的大瓷碗里。面条盘旋地摞在碗底，只占了碗不到二分之一的空间。紧接着，她另起了油锅，开始烧面条汤。汤里被棠棠调入了陈醋和辣椒面。整个汤上红红火火的，炒熟的土豆、胡萝卜和木耳丝漂在汤的上面，煞是好看。到了最后，一大勺的臊子被舀在面里，一碗正宗的岐山臊子面就算大功告成了。

　　“来，试试看吧！”棠棠把臊子面端到小黑和来福面前。

　　小黑和来福都不约而同地先去舀面里那红亮诱人，酸辣扑鼻的汤水。

　　“嗯，好酸！”“

　　酸汤一喝进嘴里，小黑的眉头便不禁蹙了一下。可也怪了，虽然他被重重地酸到了。但这酸味过后，当小黑再去回味前面那口汤里的味道时，竟又回味出了一股紧随酸后的香味、辣味。

　　“好奇怪，这汤多喝两口，倒不觉得酸了。”小黑在尝过第一口汤后，不自觉地又多喝了一两口。

　　“那当然，你不觉得这酸味和辣味融得恰到好处，”棠棠耐心地告诉小黑其中的道理，“虽然这面汤的味道，辣得很辣，酸得极酸，但是两者放在一起，到相得益彰了起来，到最后，酸香、辣香，归根结底，突出来的，都是一个‘香’字啊！”

　　棠棠兴致勃勃地讲着自己的想法，而小黑也聚精会神地听着。他们都把来福忘在了一旁，等这两人反应过来时，才发现，也就在刚才说话的这当儿，来福已经将臊子面给吃了个精光了。

　　“来福！”棠棠懊恼地直拍额头，“我连一口都没吃呢！”

　　被棠棠和小黑责怪时，来福的眼睛总在往别处飘着，一直不敢正眼看他们。

　　“算了，吃就吃了吧。”小黑在最后说道，听他这么一说，来福总算松了口气。来福趁机笑着脸对棠棠说道：“我们还是赶紧让太姑奶尝尝这个肉的味道吧。”

　　棠棠这才把正事想起来。她赶忙端着那一小碗的臊子肉，跑进屋去让三姑尝尝味道。

　　“太姑奶，”棠棠给三姑递上了臊子肉，“您那次吃到的醋肉，是这个味道吗？”

　　三姑吃了一口臊子肉，她的眼睛忽然一亮，就好像一时间忽然吃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样。

　　“这种味道，”三姑不禁赞叹道，“像，像，太像了。”

　　三姑一连吃了好几口。就在棠棠和小黑、来福都庆幸自己这回猜对了的时候，三姑忽然停下了筷子，念叨了一句：“诶，只可惜，还差了一味。”

　　“是什么？”棠棠头次听见有人说自己烧出来的菜有不足的地方。

　　“我也是吃了你这肉才想起来的，”三姑又尝了一口，细品了下肉里的味道，最后肯定地说道，“没错，就是这样。你这醋肉是酸、辣、香、鲜，但是我吃那个醋肉里，却还多了一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