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神的饥荒年菜谱》海边的橘子树

1、第1章 天降食神

　　包秀珠醒的时候，天才透一点亮。隔壁屋的儿子儿媳们都还在睡，她就已经爬起来，在灶间里忙活开了。

　　灶里填上柴、点上火，包秀珠拉起风箱，呼呼的几下，火就着了。在铁锅里填上水后，她绕到了屋后的几棵老榆树下。

　　4月份的天里，春意正浓。老榆树上，枝头上挂满了榆钱儿，一串串儿、嫩绿的，看得人直淌口水。

　　包秀珠虽已年过半百，但身子骨却还硬朗得像年轻人一样。她双手环抱树干，两脚向上一蹬，没多会儿，就爬上了树梢。坐在树杈上，她用力掰断了十数枝榆钱儿。

　　这些榆钱儿被包秀珠一一从枝条上捋了下来。当榆钱儿装满筐后，她便背着回去了。

　　铁锅里的水早已烧得滚开。包秀珠赶忙在锅上放了蒸屉。

　　9成的榆钱儿被沥干了水，和1成的苞米面拌在一起。薄薄的苞米面裹在榆钱儿上，就好像金黄外衣里透着榆钱儿的嫩绿。这两样吃起来，都是香甜的味儿，搅在一起，就是榆钱饭了。

　　包秀珠把浸湿了的屉布铺在蒸笼里，拌好的榆钱饭被平铺在上面。锅里加上一盆冷水，等水再一烧开花，热气透到榆钱饭里，不多会儿，饭就熟了。

　　院子里的鸡跳上拴牛的桩子，朝天鸣叫了几声，包秀珠的几个儿子儿媳都醒了，陆续走进了灶房。灶台前，桌椅板凳都已经摆好。新蒸出来的榆钱饭就放在桌上，热腾腾地正冒着香气。

　　包秀珠又开始做榆钱饭的拌料。她另拿了个碗，将切成末的葱蒜青椒放进碗里。碗里再调进酱油、醋、香油和少许红红的辣油，洒在饭上。这鲜亮的红油混在酱香的汁料里，迅速地渗进饭中，让香甜的榆钱饭在多了酱香的口味上，又填了些酸辣的回味，滋味立时丰富了起来。

　　再配上新酿出来的，黄白色的、口味细腻的豆腐乳，这便是包秀珠和她家人们的早餐了。

　　包秀珠的夫家姓周。丈夫早死，只留给她三个儿子，老大周志国、老二周志兴、老三周志业，都是由她一手带大。自打儿子大了，能干地里的农活后，包秀珠的日子就好过了许多，不但家里添了头能犁地的牛，还攒了彩礼钱给老大老二娶了媳妇。

　　老三周志业是几个孩子中读书最好的，包秀珠一直舍不得他下地干活，只希望他能把书念好。周志业今年已经高三了，学校里的老师都说，以他的能力，只要正常发挥，考上大学完全不是问题。要说这老周家，世代连个秀才都没出过。这要是周志业能上大学，可不是比中秀才还光宗耀祖的了么！

　　“秀梅、红啊，先把鸡蛋吃了。”包秀珠从铁锅里捞出了两个煮熟的鸡蛋，慈爱地剥了壳，一个递给老大的媳妇李秀梅，另一个递给老二的媳妇张红。她们都是有身子的了，李秀梅的眼看着就要足月，张红的也已有7个多月。这两人现在是家里的重点保护对象，有好吃好喝的，都得先紧着她们。

　　“志国啊，秀梅这两天可要生了，”包秀珠叮嘱大儿子道，“你可多看着点。”

　　“知道了，妈！”周志国一连扒了好几口榆钱饭，嘴里酱香四溢，好不满足，“要今天能生最好了，看天说不定今儿个会下雨，正好地里没法干活，抽空在家把孩子生了。”

　　“胡说什么呢？生孩子哪儿有抽空的！”包秀珠又气又笑地拍了周志国脑袋一下。她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是最没心机的，生的人高马大，整日就会变着法地哄媳妇开心。只可惜，他脑袋空空，每每想出的笑话，都让人听来不是那么回事。

　　周志国的笑话虽然不好听，但李秀梅却也在旁咯咯地抿嘴笑了起来。她的身体不如张红那般壮实，柔柔弱弱的，性格也是随和得很，嫁进来后，就从来没和谁红过脸、拌过嘴。包秀珠常形容他们是傻大个配上了闷嘴葫芦，就那么巧，对上了。

　　“呦，大哥大嫂还真是不挑日子啊。”张红坐在一旁，冷嘲热讽地插了句嘴。桌上只有她男人周志兴听出了画外音，暗地里用手肘杵了下她，让她别说扫兴的话。张红虽然识相地没再说什么，但是脸上那戏谑的笑容却仍旧挂着。

　　和李秀梅完全相反，张红是那种精明刻薄写满了脸的人。包秀珠原是不同意周志兴娶她做媳妇的，因为全村的人都知道他们张家刁蛮难惹，让她进门，不等于是放了个炸药包进来吗？但架不住周志兴鬼迷了心窍，就是喜欢张红，包秀珠才不得不妥协下来，让张红进门了。

　　张红说的“生孩子不挑日子”那句是有她自己的道理的。她从小就争强好胜，凡好的东西，哪怕是粒黄豆，她都要争。凡不好的东西，任是她亲妈，她都能撇了干净。

　　早先她刚怀孕的时候，她就憋着股劲，一定要生出个绝顶聪明、能有出息的孩子来，至少，也要像小叔子周志业那样，书读得是十里八乡第一好的那种。

　　就为了能达到这个目的，她找娘家人私下里挑了许多日子。算日子的人都说，农历5月初9辰时最好，生下来的孩子是文曲星下凡，长大后非富即贵。张红觉着这算日子的人收了自家两张布票，不会扯谎，便深深地信了，暗暗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可千万不要早出来，一定要在那个时候让孩子出来。

　　这是张红的第一胎，因此她并不知道，其实生孩子的时间，根本就是她没法控制的。

　　算日子的人最后还和张红打趣了一句，说还好她不会在农历3月生孩子。因为农历3月初10这天特别不吉利，在这个日子里生的孩子，越靠近子时，长大后就越会克父克母。到时候，家里任是有万贯家财，都有被败光的时候。

　　张红最信这种和封建迷信挂钩的事了。于是，她把这最不好的日子也记在了心里。

　　灶间的东墙角上有本按日翻页的挂历，上面一行大字写着这天的日期，1960年4月5日，下面用小字标着这天农历的日子，正是3月初10。

　　“要真那么不凑巧，今天把孩子生出来，将来可就有的是苦头让你们吃了。”想到这里，张红不禁有些幸灾乐祸起来。妯娌两人，虽然李秀梅从没想过和她争什么，但张红可不那么想，处处压旁人一头，那是她的一贯作风。

　　就在张红胡思乱想之际，李秀梅那边突然就有了动静，哎呦哎呦地叫个不停。

　　经验丰富的包秀珠一看就知道这是要生了。周志国几个男人没见过这阵势，顿时傻了眼，都愣地伫在原地。

　　“还不快去烧水，都傻站着等什么呐？”包秀珠一面扶李秀梅进屋，一面冲着几个呆住了的儿子大喊道。

　　经包秀珠提醒，周志国几个人立刻回过神来，都打水的打水，烧火的烧火，拿盆的拿盆，七手八脚地忙活了起来。

　　张红挺着肚子站在李秀梅屋外听了会儿。屋里面喊声连连，包秀珠不时地从屋里出来又进去，一脸担心地说：“看来要晚上才生的出来。”

　　“哎，真是一人一个命啊！”张红在心里感叹了句。想到算日子人的那句，越是靠近午夜生，就越是克父克母的说法，她倒又有些同情李秀梅来。

　　李秀梅身子瘦，果真就像包秀珠说的那样，直到夜里11点多才把孩子生出来。

　　一见到孩子的腿出了来，包秀珠提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下了。

　　“是个大胖小子！”

　　听见包秀珠的喊声从里面传出来，周志国激动地没忍住当即跳了起来。周志兴和周志业也在一旁恭喜大哥。

　　“咦，怎么没听见孩子哭啊？”周志国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屋里包秀珠和李秀梅的声音一下子都没了，死一样的寂静。

　　“快，快去卫生所！”“包秀珠猛地撞门出来。她满脸铁青，抱着个刚刚生下来的婴孩，婴孩的脸是灰色的，没一点儿生气。

　　周志业从隔壁邻居家借了辆自行车，带着抱着孩子的包秀珠就往卫生所去了。周志国不放心，想跟过去，但又见到屋里李秀梅已经昏死过去，放心不下，便还是留下来照顾媳妇。

　　到底是一家人，出了这么大的事，张红也不好一直就袖手旁观地看热闹。她让周志兴跟自己进灶房给李秀梅煮红糖鸡蛋。刚在碗里打了鸡蛋，猛然间，她就觉着自己的肚子往下一沉……

　　“红啊，怎么啦？”见到媳妇脸色不对，周志兴着急地问道，“哪儿不舒服？”

　　“我，我好像，”肚子一阵阵的剧痛让张红不情愿地承认道，“是要生了！”

　　“这，这不还差三个月吗？”周志兴听到媳妇说孩子要出来了，当即便手足无措起来。

　　“别那么多废话，”张红满头大汗道，“快，快扶我回屋。”

　　周志兴才把张红安置在床上，张红便急着拉住他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快，快12点了！”周志兴没想到媳妇到这个时候，还有心情问自己时间。

　　“还好，”张红肚子上的阵痛虽然没有半点减少，但听见已经快到子夜了，她总算长舒了一口气。她在心里想道：“生孩子得有段时间了，怎么也都能忍过那个时间。”

　　周志兴出门去找能帮着接生的人。等他带了有经验的稳婆从外面回来，还没来得及进屋，就听见张红的屋里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孩啼哭声。

　　稳婆看了下表，上面的时针刚巧走到12点。她抬起头来，正要跟着周志兴进屋，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更为伤心的女人哭声。

　　周志兴开门一看，孩子被张红丢在了地上，她自己则坐在床上，抱头痛哭呢。

　　包秀珠和周志业从卫生所回来时，天已经大亮了。他们两人一脸悲痛的神色，心里都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李秀梅孩子已经没了的噩耗。

　　离家门还有段距离，包秀珠就见到周志兴抱了个孩子站在门口。

　　“妈，”周志兴也远远就看见了包秀珠，“红生了个闺女。可是，可是她不要这孩子！”

　　“什么！”包秀珠起先听见张红生了个孩子，心里又有了安慰，可一听到周志兴后面的话，立时气就不打一处来，“就算是个闺女，那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哪儿有亲娘不要孩子的。”

　　“娘，你不知道，其实都怪这孩子出生的时候不对。”周志兴觉得瞒不过去了，便将张红说3月初10出生的孩子克父母的事给说了出来。

　　“二哥，这都是封建迷信，你们怎么能信这个？”周志业直骂自己的二哥糊涂。

　　包秀珠一把抱过孩子，她跑到张红屋外，冲里面喊道：“这孩子你真的不要了？”

　　“拿走拿走，死活我不要了！”张红喊声里还带着抽噎，委屈的声音满是对孩子的厌恶。

　　“成，你不要，”包秀珠又说道，“我可给老大家养了。”

　　“爱谁养谁养。”张红心意已决，回答的时候没一点犹豫。

　　周志兴是个怕媳妇的，站在一旁，一句话都不敢反驳。他心里安慰自己道：“给大哥养，总好过媳妇前面说的，让我把孩子扔了强啊！”

　　“那行，老大家的，”包秀珠把孩子抱进了宋志国屋里，宋志国两口子听了宋志业的话，正为没了孩子伤心难过呢，“以后老二家的闺女就给你们养了。”

　　“娘，那张红她？”李秀梅对包秀珠的话简直不可置信。

　　“这孩儿他们不要了，”包秀珠提起老二那糊涂的两口子就没好气，“一句话，你们要不要？不要我就让志业扔到后山去。”

　　“要，我们要，”被李秀梅戳了一胳膊的宋志国连忙接过孩子，“放心吧，娘，我们待她一定会像亲生孩子一样的。”

　　从老大屋里出来，包秀珠又看了看老二屋子，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想来是折腾了一夜，都睡了。她摇了摇头，慨叹老二家好不容易有孩子福，居然还给推了出去。回到屋里，她睡到炕上，头才枕上枕头，便沉沉地睡去了。

　　在梦里，包秀珠见到从天上下来了一个老神仙，他往老二家媳妇张红的肚子里丢了一个孩子。她上前问道：“老神仙啊，你往我们老二媳妇的肚子里，扔的是什么啊？”

　　老神仙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冲着包秀珠笑道：“你有福了，食神降世，托生到你们家，给你当孙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