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明与太子长琴》秋水晴

16、016章

　　太子长琴站在离宵明和凤锦不远的地方，有些举棋不定。

　　太子长琴如今虽然已经是收拾得十分淡定的模样，可凤锦却早已看出他心里怕是有些疯，以为眼前不过是黄粱一梦。凤锦神君其实很会察言观色，但他身份高贵，看出点什么大多数情况下都懒得点明，更懒得往心里去。

　　但眼前的两人不是旁人，先不说太子长琴是他的至交好友，就冲着同门的情谊，也不能那么懒的。

　　见太子长琴和宵明两人相对无语，凤锦便说道：“宵明才醒来，想必有许多话想跟你说。”

　　太子长琴的目光依然黏在宵明身上，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牛头不搭马嘴地说道：“你当初也不等我赶到，便进入了黑暗沼泽。你不顾自己是否会身陨在沼泽中，也要进去找海晏。你出来了之后，怎么不来找我，你知不知道——”

　　他说着，顿了一下，没有再往下说。

　　凤锦看着太子长琴那有些失常的模样，又侧头看了身旁的宵明。一声素衣的宵明女神立在洛水边上，身后是粼粼波光，只见她迎着太子长琴的视线，睫毛微颤了下，脸上依然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情。

　　凤锦想，这两人万把年没见，如今好不容易相见了，还夹杂着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长琴可真倒霉。

　　凤凰神君一边想着，一边毫不含糊地将余瑶和素女带走，将地方留给这一对久别的恋人。

　　等到凤锦等人离开，太子长琴好似才勉强回过神来。他刚才情绪大起大落了一番，神力震荡，此刻脸上有些疲倦的神色，可看向宵明的目光灼灼，像是能将对方燃烧起来一般。

　　宵明望着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身望着前方的粼粼波光。

　　太子长琴还是太子长琴，宵明还是宵明，可又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太子长琴走了过去，他在她的背后站定，那双手臂温柔而有力地环绕着她的腰身。

　　宵明身体微微一僵。

　　男人的胸膛贴上了她的后背，从后方将她揽入怀中。这个拥抱，等待了万年，漫长得让人鼻酸。

　　太子长琴抱着宵明，缓缓低头，耳朵靠在她的耳边，轻声喊她，“宵明？”

　　宵明被他那样抱着，像是瞬间回到了从前。身后是她难以忘记的体温，萦绕在鼻端的淡淡的雅香，是属于她心爱的男子独有的气息。在沼泽的许多日日夜夜，她就是想念着这样的气息，熬过来的。

　　她鼻头一酸，差点落泪。

　　原本放在身侧的手微动了下，随即缓缓抬起，在空中犹豫着。

　　太子长琴双臂更收紧了些，将脸埋进了她的秀发中，汲取着她的气息。

　　他本想问她，你当年为了海晏头也不回地进入了黑暗沼泽，可曾想过我会痛彻心扉，万年都带着对你的思念求而不得？你怎么能……那样狠心，留下我一人？

　　可怀里的这个人如此真切，她真的是宵明。

　　他这么一想，又觉得过去的那些难熬的岁月，并不算什么。她还是回来了，他的宵明，终于又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宵明靠在他的怀里，微微动了下，原本僵在空中的手在落下的瞬间，眼前忽然出现太子长琴和烛光相拥的场景。原本泛着酸软的心，在想到那一幕的时候，柔肠百结瞬间变成了铁石心肠。她的手缓缓落下，搭在太子长琴的手臂上。

　　太子长琴意识到她的回应，心中柔软得一塌糊涂。可下一瞬，她将他环绕在她腰间的手臂拿开了。

　　素白色的身影翩然远离，两人指间的距离拉开。

　　太子长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臂弯，有些错愕地看向立在洛水之上的宵明。

　　太子长琴：“宵明？”
　　宵明：“你喜欢烛光。”

　　太子长琴摇头，“不，我心爱之人，是你。”

　　宵明没有说话，那双眼睛十分冷静地看着他。

　　太子长琴想要上前，可是宵明怀中抱着个箜篌，她手指在弦上划过，便是几道白光打向他。太子长琴只好停留在原地，望着那个抱着箜篌的宵明。

　　“凤锦说，烛光是你的转世。”
　　“我匆匆从上界到了黑齿国，找到烛光。她长相与你无异，身上清气环绕，那都是属于神族的清气。”
　　“你进入黑暗沼泽后，杳无音讯。我一直在等你出现，是元神也好，转世也好，只要是你，不管是什么样的，都没关系。”
　　“……”
　　”宵明，我一直以为，烛光便是你。”

　　宵明原本一直在听长琴说话，听他说这些年来，他是怎么过来的，听他说，他对她的思念，可听到最后，她心中却变得愤怒。

　　她想到了父亲，当年父亲跟母亲说，阿弗，我最爱的人始终是你，你何必想不开要做傻事？

　　如今太子长琴告诉他，他心爱之人是她，可他却抱着烛光，那与父亲有何区别？

　　宵明面若寒霜，冷声与太子长琴说道：“你以为烛光是我，难道她与我很像吗？”

　　太子长琴一怔，烛光和宵明像吗？

　　其实是像的，长得很像，可其实都是形似神不似的，同样的相貌，一颦一笑的神韵都不一样，只是他一直认为烛光就是宵明。

　　宵明看着他的模样，笑了笑，叹息着说道：“长琴，烛光与我并不像，可你喜欢她。”

　　当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的。太子长琴喜欢烛光，因此那时候将烛光搂进怀里，保护的姿态是那样自然。

　　宵明抬眼，目光直直看进太子长琴的黑眸中，像是看进了他的心底一般。

　　宵明：“长琴，你甚至，都没能认出我来。”

　　她只需要一个背影，便能认出他来。而他，当她那样活生生地站在他的眼前时，他问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太子长琴闻言，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意，“宵明，我等了你一万年，找了你一万年。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凤锦告诉我，你的转世在黑齿国。”

　　漫长的思念和等待无处宣泄，他终于等到了心爱之人的转世就在下界的东方。他迫不及待地到人间找寻她的踪迹，那样的相貌，那样的气息，无不告诉他，烛光就是宵明。即使她看他的目光不一样了，性情也不一样了，可也还是他心爱之人的转世。

　　宵明。

　　每当他看着烛光的时候，心里就在呼唤她的名字。他习惯了宠着她惯着她，于是也宠着烛光惯着烛光。

　　他以为，烛光就是宵明。

　　宵明无声浅笑，半晌之后，她才叹息着跟太子长琴说道：“长琴，我若是爱一个人，那么在我心中，他必然就是独一无二的。我喜欢你，是因为你与我曾经有过的那些岁月，若有朝一日你殒灭了再度转世为人，我必不会再出现在你的眼前。”

　　转世了，还是当初那个与她相知相恋的人吗？

　　绝不是。

　　即使是同一元神转世，可记忆不再，性情不再，所有的东西都不再是跟从前的模样，那些曾经一起拥有过的岁月，也不会再回来。

　　她的记忆所在，才是真正的她。阳神转世的烛光，不过是她重生所需要的一个工具而已，没有过往的记忆也没有神力，可太子长琴却喜欢上了烛光。

　　“宵明回来了，烛光怎么办？”

　　黑齿国的烛光公主，在护国寺的后山有个院子，平常都是她到护国寺时，暂时停留的场所。大概是因为在人鱼泪中沉睡的宵明醒了，而烛光又是宵明另一个元神的转世，凤锦为免节外生枝，就带着余瑶和素女到了院子里暂时停留，顺手还在外面设了结界。

　　余瑶坐在院子的枫木回廊上，开明兽正坐在她的身旁打瞌睡。

　　凤锦懒洋洋地躺在花园中的一个软塌上，一脸舒适惬意地舒展着身体，“能怎么办？她本就是宵明分出来的元神所转世，如今正主苏醒了，她也就功成身退了。”

　　余瑶摸着开明兽的手微微一顿，没听懂是什么意思。

　　反而被凤锦拎回来的素女听出了点什么，问道：“神君的意思，是烛光会死吗？”

　　凤锦双手抱在脑后，双目带着一丝慵懒瞥了素女一眼，没有搭腔。

　　素女见状，心中登时明白或许很快世上就再无烛光此人。她先前还对烛光讨厌得要命，如今得知烛光将要面临的下场，不免又有些同情她。

　　太子长琴或许真的有那么一瞬间喜欢上了烛光，可是宵明一出现，烛光即使是宵明分出来的元神转世，也算不上什么。

　　其实，烛光与她一样，之所以能得到太子长琴的青眼有加，都是因为宵明。只要宵明出现，素女也好，烛光也罢，对太子长琴来说，都是可以弃若敝屣的。

　　素女抿了抿唇，笑得有些复杂，语气失落，“我真的很羡慕宵明。”

　　可余瑶却并不这样认为，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然后说道：“你以为宵明得到了你希望得到的，所以羡慕她。可宵明从人鱼泪中醒来，径自去找太子长琴时，看到太子长琴和烛光相拥时的心情是怎样的，你能体会吗？”

　　素女抬眼，看向余瑶。

　　余瑶却皱了皱鼻子，低头摸着开明兽身上柔顺的白毛，不再说话。

　　余瑶说不上来为什么，她心里总是有着一种淡淡的难过，挥之不去。她和素女追着宵明一直到护国寺的后山，看到宵明站在山色之中，面无表情地看着太子长琴和烛光相拥。在她当着太子长琴的面拂袖而去时，太子长琴扣住她的手腕喊她的名字时，宵明说原来你还记得我啊。

　　即使那短短的一句话，余瑶听了几乎想哭。

　　她从前在昆仑仙山的时候，太阳女神羲和在仙池旁，偶尔有侍女前来，说天帝送来什么东西给她尝个新鲜，又或许是天帝又让人送来什么稀罕玩意儿的时候，羲和女神也是像宵明那样，笑叹着说原来天帝还记得我啊。

　　短短的一句话，甚至没有语气起伏，可让人听了心里堵得慌。

　　从前余瑶听到羲和女神一说这话，就往水里沉。她想天帝真不是东西，总是惹得天后那样难过，她也并不想懂那些事情。她觉得那些事情一旦懂了，就会有无穷无尽的烦恼。

　　凤锦看着余瑶的模样，忽然说道：“你去看一下烛光。”

　　余瑶闻言，断然拒绝：“不要。”
　　烛光虽是宵明的转世，可余瑶不喜欢她。

　　凤锦眼睛微眯地看向她。

　　余瑶抬眼瞪向他，十分坚持立场，“总之我不去。”

　　去看烛光做什么，烛光都是快要死的人了，她去看烛光，万一要是觉得烛光也没什么不好，那到时候宵明要杀烛光的话，她看着心里岂不是会难过？余瑶实在不喜欢心中动辄就为了别人觉得难过，可她又总是控制不了，只好眼不见为净。

　　凤锦目光一敛，随即坐起来，他嘴角噙着一抹笑意，低头整了整衣摆，然后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

　　余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十分警惕地看向他。

　　长身玉立的男人站在庭院之中，神态轻松，他侧头睨了抱着开明兽的少女一眼，“你不去，那我就去咯？日后你若是有什么好奇想问的，我可不会理你。”

　　余瑶愣了一下，抬起那双清灵的眼睛瞅向他。

　　凤凰神君走了过去，俯身，居高临下地跟余瑶对视着，少女的双眼有神，黑白分明，那样仰着头望向他时，带着几分天真而又无辜的神色。

　　她的欲望过于寡淡，可天生就识时务，但对于她不想搅和进去的事情，又十分固执地坚持原则。

　　布局讲究、景色宜人的庭院中，身着鸦青色长衫的男人弯腰，而身穿着橘红色衣裳的少女抱着开明兽，仰头与他对视着。在他们身后，枝头的花瓣洋洋洒洒地落下来，好似在落一场粉色的花雨。

　　少女与男人，猛兽与鲜花。

　　矛盾，可却意外地和谐。

　　素女看着眼前的景象，觉得若不是她就在这里目睹这两人的对话，都要以为眼前的神君和小鱼儿，是一对恋人了。

　　素女听到凤锦诱哄似的语气，“小鱼儿，与我一起去看烛光，嗯？”

　　别人是软硬不吃，可余瑶大多数情况下是软硬都吃，偶尔执拗的时候，给她来硬的，她或许堵着一口气，非得要跟对方拧着来，可要是对方顺毛摸，与她温声细语地商量，她却会节节败退。

　　譬如此刻，余瑶对着忽然好声好气的凤锦，纠结地咬着下唇。

　　凤锦见状，笑着说道：“哎，别咬。你要是真不想去，那就陪小九在这儿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