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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偷松鼠的黄鼠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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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座平淡的小城。
有两个小孩是对门。他们住在巷子里,那处巷落里的房子挤得满满当当,像是小孩的手心上挤着满满当当的糕点。墙脚趴着一阵阵烟雾似的青苔,是一朵朵青色的云。每面墙上挂满灰扑扑的倦怠的神情,从每栋楼下走过,去看楼梯间,那里阴沉沉地膨胀着幽幽的灰雾。只有小孩子活络络的笑声,泼着撒着蹦着跳着,流过巷子窄窄的路,停在哪儿就在哪儿开出鲜艳的花,小孩子的笑脸花。他们的家被花田包围了。
在他们身上的温暖的故事,一天天地编织着,到完成的那一天,就像穿上了毛衣,世界上所有的风雪都不畏惧;又像是一颗心叮咚一声,被点亮了,世上所有的黑夜,都在他们经过时,乖乖地蹲下来,捂上眼睛,不敢去看他们因为爱发出的光。
偷松鼠的黄鼠狼
“每次想到你的时候,一颗心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想,才可以让我顺利地一直想着你,从你轻蹙的眉到最终开放的笑颜,而不会因为抽痛的心,不得不停止对你的摹画。”
罂婴从门缝里捡到这张卡片,一颗心不受控地痉挛颤抖,飞红了一张脸。家里没有人发现,他极为小心地把它揣进兜里。
他生气就会红脸。
“我先不撕了拌上狗屎。我一定要逮到他,敢在我活着的时候撬我的姐姐!”
逮到那个自称是“睡里梦里都无望着的无限依恋的男孩子”。
罂婴笑的时候,脸上有圆圆的酒窝,就像两枚小小的笑容印在嘴角。
“大清早的不要生气呀,快把酒窝笑出来。”姐姐又在惦记弟弟有而她却无的酒窝,“对哟,罂婴为什么生气呀?”
罂婴横她一眼,心说:“还不是因为你被惦记了。”
“小小囡又作怪了。”是妈妈。
作怪的罂婴只好夹着尾巴坐到饭桌旁。
姐姐望着他。姐姐总觉得弟弟好看些。她像懂得乘法、单词那样懂得外貌以后,总是抱怨弟弟比她美。世上其他人比她好看是没话说的,自有一份道理在,可是弟弟,一样的父母啊,凭着什么比她长得好呢。
弟弟因为姐姐的幽怨,提前学会了懂得了外表,小时候严肃地和妈妈商量道,“妈妈你让我少吃吧,我营养不良了变丑了,姐姐就不生气了”。妈妈笑哈哈地跟簌簌说了。
(这小孩子,可真了不得,这么小,说出一句话来,让人忍不住疼他。)
簌簌再也没流露出歆羡弟弟的意思。他那样的话是一种朦胧的保障,他再漂亮也是一心赤忱地向着她的,那么他那份美似乎也可以归于她。她准确地接收到这份真心友爱,自然而然地激发出对等的感情来回应。
现在她又盯住了他。罂婴是做了亏心事的人,心里自然一阵发虚。好在对门的傻子来救他了。
“莺莺欸,吃完了没?”小菘抓着铁门的细柱子,恨不得把脸挤进来,问道。
“小白菜啊,我已经吃上你了,你才过来啊。”罂婴开门。往常他起床来就开门,好让对门这个不散的阴魂飘进来,不过今早有事就混忘了。
小菘熟门熟路地站在这家人桌旁,认真地看罂婴吃饭,之后两个人勾肩搭背、拉拉扯扯地去学校。而姐姐中考完了,正在家里认真当萝卜。不对,是松鼠呀,姐姐乌润的被捆成一束的头发耷拉着,像跑累了的松鼠垂着尾巴。
小菘一路叽叽喳喳,活像落入凡间的成精的麻雀。罂婴心思沉沉的,不言不语,任随小菘依傍着他。
写那张卡片的,到底是谁呢?
我的姐姐是怎么叫他知道的?
唔,我们这个小小初中,总是第一的姐姐没有办法不被知道吧?我听说九年级有的班写同学录的时候,偶像那一栏里就填的是我姐姐。(对于这么做的高年级哥哥姐姐们,他的内心居然有种莫名的嫌憎,谁让他们发觉了她的好。)
接着,慢慢地,什么都叫那个暗中觊觎的人打探出来了。
罂婴很爱姐姐以至于眼睛被蒙蔽了,姐姐相貌普通,称不上是被觊觎。至少在中学的少年人眼里,“觊觎”这个词比较适用于相貌差距很大的情况。
于是,这么几天罂婴受着苦苦的磨折,那个王八羔子害得他苦苦追寻、魂萦梦牵,罂婴已经在内心把他翻来覆去煎鱼一样地咒骂了好多遍。
星期五的晚上,罂婴弯弯扭扭地像藤蔓一样在沙发上长着。他从小就懒得乖乖坐直。妈妈使唤他,“莺莺没事干吧,把地拐头拐脑地扫一下,就相当于放松了,玩一玩。”
罂婴也懒得反驳妈妈奇妙的逻辑,在屋里踅来踅去地扫地,忽然听到妈妈一声暴喝:“哪个小兔崽子在外面探头探脑的哟?一连几天了小囡欸你到底找谁哇?”要不是那孩子脸嫩,和罂婴差不多年纪,妈妈都要以为他是踩点的。
那小孩吓得转头就跑。屋里的罂婴心里一惊,扔掉扫把就往外冲,远远地抡着他跑。是小贼!妄图偷姐姐的小贼!
妈妈慢悠悠地捡扫把,说:“哟,是相好的啊。”
就像是贾母在屋里瞥见了贾琏,讲道:“外面怎么有个小子一探头哇”,于是凤姐儿紧赶慢赶地出去见他。
水泥路上一前一后地,罂婴就像是那个人隔了很远的影子,一直都在的。“兔子变的!”,他的胸腔里灌满风和光影,话语很难找到出口,因此他只能在心里恨恨骂着。不过他一转念,觉得兔子太过可爱,而且很被姐姐喜爱,因此准备把他当成黄鼠狼。“黄鼠狼!黄鼠狼!”,罂婴是个奔跑的气球随时要爆裂开。
是的呀,那孩子就像是《风的旱冰鞋》里偷走了腊肉的黄鼠狼,被主人茂平凶狠地追赶着。
路上的行人驻足观望着,如同瞻仰两尊神祗,不过也像是观赏两只神经病。在这样慢慢的小城里,酡红的夕阳似乎为着他们放缓了沉山的脚步。
跑过绿荫沉沉的日暮的街道,两个人破开马路上蒸腾的热气和声浪,车子的叫声一颗颗的像是路面上种植的尖尖的竹笋。夏天蝉的声音越来越急,越来越紧,凝成一柄剑从头顶平平地飞出去。
就这样,他们跑到了小城的边缘,一个小小的恬静的学校掩映在一大片芦瑟子草中。那片草野像是大地的一片青嫩的肌肤。
罂婴紧盯着前面的黄鼠狼,一种熟悉感在他的身体里弥漫。这个人,不对,这只黄鼠狼,我认识的吧?罂婴霎时停住脚步,眼前是黄鼠狼逃窜的背影,可是他的脸蓦地浮现在脑海里,就像此时的薄月亮游进浅浅的夜空中。
这是他的同班同学!可是,名字是什么呢?罂婴眼睁睁地望着黄鼠狼钻进一片荒草丛里,再也见不着了,他的名字也没能争气地从记忆深处蹦出来。
还真是黄鼠狼成精了,真是会钻啊。罂婴一口闷气下不来,几乎憋死,忍不住一连声长啸:“黄鼠狼啊!等我去学校扒你的皮!”那个人真的是图谋不轨,不然怎么一遇到他,就逃得活像丧家的黄鼠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