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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希扬 ...

  •   当最后一抹橘色熔入灰蓝天空,飞机终于开始下降了。云间漏出城市的轮廓,灯火迷蒙,俯瞰下去,仿若江上飘着一艘大船,寂寥地不知驶向何方。
      赵希扬将头往后一靠,闭上眼,盘算着过会儿怎么解释。萱萱加班实在走不开。不行,这个理由太蹩脚。出差了,人在国外,赶不回来。这个理由呢?自己不就从国外赶回来了嘛,今天可是爷爷的九十大寿!他搓了搓眉心,三十岁的人了,还要为编个谎话犯愁。可是除了这么说,实在想不出什么更好的理由。再睁眼时,他深吸一口气,算了就这样吧,大不了今晚就摊牌,也省得他这么演下去。
      飞机比原定时间晚了一小时。取上行李,匆匆往外奔。刚超过几个空姐,只听有人低声嬉笑,十万火急,是要去救火嘛?!
      可以这么说!希扬心里想,今晚如果赶不上爷爷的寿宴,有人肯定要火冒三丈了。正想着,手机吧嗒嗒响起来。
      “到哪儿了?”电话那头,火燎味儿弥漫半空。
      “正在出关,”他气喘吁吁。
      “抓紧,”母亲的声音一沉,“你可得抓紧啊,今天来了那么多人,你可是——长孙!别让我和你爸没面子。”
      “好,我知道,”他应道,加快了脚步。长孙,这个字眼早已融进了他的血液,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字眼,让他成了今天的他。
      赵家孙辈有四人。大伯母嫁入赵家后,迟迟未育,直到第五个年头,才有了维莉。那时,奶奶刚刚过世,爷爷抱着这个呱呱坠地的孙女泪流满面,从此视她为掌上明珠。维莉出生的第二年,赵家有了希扬,后来,三叔和小姑家又相继有了赵华翔和萧娜拉。不过,爷爷对维莉的感情仍然很浓,母亲有时甚至犯嘀咕,明明他才是长孙,这份殊荣却被一个女孩家儿抢了去。父亲只好安慰,女孩是上不了家谱的,将来名留赵家史册的,还是长孙赵希扬!这种说法还挺受用,母亲听着听着,火气就消了大半。
      他们兄妹四人自小一起长大,感情很是要好。有段时间父母各自忙,他们就都住到了爷爷家。爷爷家位于大观园路2号,行政家属区,平房带院。奶奶过世前酷爱养花,爷爷就向泥瓦工请教,亲手在院里修了个花窖,他们捉迷藏时常躲到里面。爷爷将花照看得很好,红芍药白牡丹开得洋洋洒洒,个个都有碗口那么大。院里搭着棚架,种满了紫藤花。春天紫藤花开的时候,串串花序悬于藤蔓间,微波流动,紫如云,绿如玉,整座院子恍若仙境一般。他们穿梭其中,嬉戏玩耍。娜拉年纪虽小,总爱跟着他们疯跑,哥哥姐姐得喊着,鼻涕流了一地。
      她最喜欢跟着维莉,话还说不利落,“姐姐漂亮”已经是标准发音了。维莉很早就显露出了美人气质,乌发明眉,肤凝齿白,偏偏又行事大胆,常把堵在门口的男孩一顿羞臊,扬长而去。当然,四人当中要论鬼主意最多的,当属华翔。他从四人的名字中各抽取一个字,给他们小团伙起了个“稀里哗啦”□□的外号。当时觉得这个名字酷毙了,威风八面,抄到小纸条上,贴得书包文具上到处都是。
      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少年的情怀一点点远去,大家各忙各的事,聚少离多了。两年前,伯父伯母意外车祸身亡,维莉伤心欲绝,去了美国,之后几乎断了音信。华翔继承了三叔雄辩才华,国外念完法硕后,回国进了一家知名外资律所,加班加点不说,常酒过三巡后打来电话,鸡血澎湃地背诵公司周围的外卖电话,听不完都不让他挂电话。娜拉,最让他疼爱的老幺,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大三,偶尔见面,念叨着他不知道的八卦,让自己有种老得快入土的既视感。
      不过在别人眼中,希扬堪称完美,国内知名大学经管系的高材生,相貌朗朗,性情温良,一米八二的健硕身材,国家部委的职业光环,唯一的缺憾是——他的婚姻。
      他在大学里谈过一次恋爱,毕业时,女生坚持出国,他选择留下,两人选择了和平分手。之后他一直单着。两年前,母亲相中了老同事家的女儿叶萱萱。母亲第一次见叶萱萱就一百个满意,说家境好,旺夫命。老太太硬要撮合这门婚事。从小到大,希扬没违逆过母亲,几轮约会下来,对叶萱萱的印象也不差,就这样,两人牵手走进了殿堂。
      婚后,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倒也相安无事,只是叶萱萱不想要孩子,两人为此多次起争执。在那个寒峭的夜晚,他徘徊在医院走廊上,贴着冰冷的窗,眼看一个小生命渐渐远去。就在那一夜,也宣告了他与那个女人的结束。
      只是,离婚的消息还没有告诉家人。父母都是传统的人,尤其是爷爷那边,每年大年三十,全家男人都要雷打不动地去祭祖。奶奶去世后,爷爷也一只把她的灵位摆在家里。希扬不知道“离婚”二字对他意味着什么。每每想到这里,他的头皮都有点发麻,或许,这才是他至今一直隐瞒离婚消息的原因,不过,过了今晚,或许就该摊牌了。
      终于来到出租车那层,电梯门开的刹那,希扬的头“嗡”得一下。眼前的队伍弯弯绕绕了好几圈。冲这架势,没个把钟头绝对走不了!
      希扬皱皱眉,掏出电话刚想拨出去,看到一条短信,他愣了愣,并没点开,直接拨通了华翔的电话。“喂,华翔,我刚落地,飞机晚点了。你到酒店了吗?”他寄希望华翔能早去,毕竟孙辈上男孩就他们两个。
      “还没呢,我这边——,你打上车了?”
      “还没,现在前面有百余号人排队等着打车呢。你怎么还没到?”
      “我,我这边临时出了点状况——”华翔的语气不太对劲。
      “你不是说要早去的吗?怎么了?!”
      “唉,一言难尽呢,早不了了。”
      “出什么事了?”
      “我先不给你说了,我现在要想办法,否则,今晚可能哪儿也去不了了。”
      “喂——,”希扬还想追问,嘟,华翔的手机没电关机了!
      希扬抬头又看看人群,一咬牙,拖着箱子往前走去。周边传来“啧啧”的愤慨声,白眼横飞。这人什么素质,居然不排队!亏得长得斯斯文文的!
      “能不能麻烦一下,”希扬走到最前面,冲排头的中年女子点头陪笑,“我爷爷今天九十大寿,我实在,实在是要早点赶到才行!”
      “你爷爷九十了——”女人紧了紧橘红色披肩,白了他一眼,“我姥姥还九十五了呢,现在躺在医院里等我去!”她拉开出租车门,一头钻进去,扬长而去。
      希扬被她呛红了脸,一时不知所措。后面的人急于往前拥,呼啦啦将他挤倒一边。他只好转身往后走,快到队伍末尾了,从队伍中冒出一个稚嫩的声音,“叔叔,你站在我这里吧!”
      女孩四五岁模样,小花裙,红脸蛋,晃着两枝羊角辫儿,“叔叔,我看你刚才一直跑,一直跑,你是不是有很着急的事呀?!”女孩妈妈笑着拍了拍她,闪身给他让出一个位置。他的心头一暖。虽说这个位置已经接近队尾,他还是不忍拒绝,刚要道谢,手机响了。
      叶萱萱?!
      他犹豫了两秒,接通了电话。
      “我还以为我被打入黑名单了呢,”电话那头传来清脆的女声。
      “你找我?!”他也希望有那份轻松,至少可以表现得那样,可是办不到。
      “来接你呀,一起去参加爷爷的寿宴。我在机场到达层停了半天了,你怎么还不出来?没看到我的短信吗?”
      希扬不知该怎么回答。
      “怎么,以为我只是说笑吗,你不是想晚宴前穿帮吧!”
      希扬心里苦笑。他没料到她愿意参加,他甚至都盘算好了她今天缺席的理由。谁料到她不仅主动提出参加,还大老远地跑来机场接站!这到底是什么套路,他彻底糊涂了。
      “没想到我会来机场,吓着了?”电话那头,她在轻笑。两人在一起两年多,她早就看穿了他,可他,似乎永远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往回走的一刹,小女孩冲他招手,旋出两个甜美的酒窝。
      可惜呢,是个女孩,已经成型了。他的心一颤,护士的话又响在耳边。
      老远的,叶萱萱冲他招手,米色衬衣,蓝粉相间的紧身裙,妆容修饰得恰到好处。“还没恭喜你呢!”他将行李放置后备箱,坐到副驾驶位上,扣好安全带。听说她提职了,一切正如所愿,想必她不胜得意。会不会因为这个,她心情一好便来了机场?回想在一起的时候,从来都是他来机场接她的。
      “没什么好恭喜的!”她的言语中带着一丝不屑,“不也付出代价了嘛!” 她低眉道,好似自言自语。求不得是一种苦,太容易得到又何尝不是。
      车内,香草咖啡的精油味道太浓,希扬将窗户摇下些许缝隙。窗外,不时有车疾驰而过,整个城市似乎不再像飞机上看到的那么寂寥。道路旁,巨幅屏幕上播放着航空公司的宣传片,空姐娇艳动人,让人眼前一亮。
      希扬一惊。
      “那是——,是你堂姐?”叶萱萱也认出了她。
      “好像是她,”希扬回身望去,大屏幕上已经换成了雷克萨斯轿车的广告。今天是爷爷的生日,所以她——,回来了!
      “她走了快两年了吧!”叶萱萱问道。
      一年零九个月,希扬心里默念。“你还记得她?”没记错的话,她俩只见过一次。
      “我记人记得很牢的,”叶萱萱的唇间滑过一丝笑,像在对男友而不是前夫撒娇,“更何况她那么漂亮的一个人!她嫁给一个美国富商了,是吧?!”
      “不知道,”希扬扭头望着窗外,“伯父伯母去世后对她打击挺大的,一直都没有她的消息。”
      她需要时间沉静痛苦。或许只有这个理由可以解释为何她一走了之,从此音信全无。痛苦是无法对抗的,只能靠时间去冲淡。对此,他深有体会。
      风吹在脸上,有些清凉。他仿佛回到了校园。雨刚停歇,他骑着单车,维莉坐在后面,衔着棒棒糖,双腿打着晃。路口忽然冲来一辆车,他刹车不及,躲闪间车子一歪,两人倒在了草地上。
      维莉气恼地起身,甫看到他的模样,“扑哧”笑了。“绵羊”,她指着他的头发,帮他摘掉头顶的青草。阳光从枝叶间漏下来,打到她的发上,闪着细细碎碎的光。她的嘴角轻扬,弯弯的弧度,恰似身后瞬间浮现的彩虹。那时,时间好像过得特别慢,空气里尽是草木的清香,沉静而美好。
      “世纪君鼎酒店,对吧,东三环的那个?!”叶萱萱问道。
      “哦,”希扬回了回神,“是。”
      叶萱萱偷瞥了他一眼。他有些失神。显然,这次不是为了她。他习惯性地搓了一下鬓角。他的头发黑亮挺直,她知道摸上去的感觉。他曾趴在她的床边,身子拱得像一头受伤的小兽,她的指尖在他发间摩挲。可是即使那样,她还是回绝了他的请求,不是嘛?!是她允许那把冰冷的手术刀在自己体内搅割,那种痛令人作呕,让她几乎无法承受,最终,也是那把刀,斩断了他们的情分。
      她永远忘不了他的眼神,就在手术室门口,黑漆漆的双眼,仿若吞噬了无边的夜。咫尺之遥,却像隔了千山万水,无论如何伸手,再也触不到他。
      还能指望他回应吗?!
      这一切怨谁?!
      怨自己,怨那个不逢时的孩子,还是怨——
      她不甘心,她和他就此断掉了吗?不,不会的。
      离婚的消息一直没有公布于众,就像一个不登大雅之堂的小丑。是的,它本身就是一只不该出现的BUG,在太阳升起前,或许,可以让它悄无声息地走掉。
      她一定能再次得到他。他会回心转意的。
      想到这里,叶萱萱下颌的弧线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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