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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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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鬼喜欢在下雨的天坐在窗边。
林川走过去,鬼没有发现他。他站在它身后,朝它伸出手——指尖穿过它的身体,触碰在冰冷的窗户上。
鬼吓了一跳,回过头惊异地看着身后的人。
川?
它的脸色苍白,是那种毫无血色的白,更突出了那双眸的漆黑。深深的,好像一汪浓墨的夜。
林川收回手,讪讪地笑了笑。
他不知道鬼的名字,因为它的身子单薄得仿佛风一吹就会飘走似的,就叫它阿轻。
阿轻,你在看什么?
没有,鬼轻轻地笑了一下,说,什么都没有。
窗外雨声淅沥。只怕过了这场雨,这座小城也算入了梅雨季了。
这是林川搬入这间公寓的第三十四天。
公寓已经有些年头了,散发着陈年的霉味,地板嘎吱作响,有时候还能听见头顶的天花板传来弹珠撒落的声音,角落积满了灰。
这是林川失眠的第十九个夜晚。
有时候林川睁开眼,看见鬼坐在床头的窗旁,背对着他,凝望夜晚的月色。
他在看什么?
林川心想,朝他伸出手,鬼没有发觉——他的手穿过鬼的身体,穿过它心脏的位置,最后什么都没有抓到。
又是这样。
阿轻,别看了。林川对它说。
……阿轻?
林川从床上坐起身,鬼回头看他。
它漆黑的眼里噙满了月光,错过两人相隔的间距,轻轻流淌了在他身上。
阿轻,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鬼微微一顿,而后笑了,并不立即作答。
我没有名字,片刻后,它说,阿轻这个名字,我觉得就挺好的。
况且……
况且什么?
没什么,鬼道,我也已经忘了自己叫什么了。
林川没有追问。
晚安。鬼说。
它慢慢转过身,眼神倏忽变得虚渺,静静地飘向窗外。月光穿透它单薄的身体。
这一夜,林川睡得很安稳——梦里漆黑一片。
他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了。
林川环顾四周,房内空荡荡一片。
阿轻?
我在这儿。
鬼突然出现在床边,林川坐起身,看见金灿灿的阳光直直透过他苍白的面庞。
你去哪儿了?林川问它。
鬼笑了笑,说,我一直在这里啊。
一直。它又在心里重重地重复了一遍。
这样啊……林川说。他没有注意到鬼的脸上有一闪而逝的寂寞。
只是一闪而逝的。
下午的时候,房东先生来了一趟。
他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鼻梁上架着一副无度无框的眼镜,皮肤白净五官深邃,笑的时候,一双桃花眼仿佛狐狸似的微微眯起,狡黠老练的模样,却叫人看不出其真实年龄。
林川至今不知道他叫什么,就称他房东先生。
房东先生是个好人,起码对林川而言是——他从不催林川交房租。
下午来的时候,他带走了林川摆在角落里的那瓶白地青花瓷。
鬼当时就站在旁边。
林川问他有没有看见什么,房东先生奇怪地瞥了他一眼。
林川一笑而过。
临走前,他还调侃林川什么时候玩起了音乐,林川只觉得莫名其妙,但顺着房东手指的方向一看,发现先前放花瓶的那个角落不知何时还放着把吉他。
林川想要辩解,张了张口,但被房东的一个哈欠打断。
阳光的余晖暖洋洋地洒在他脸上,像夕阳下一只慵懒的白猫。
他单手抱着那瓶青花瓷走到门口,顿了顿,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回过身,对着林川的方向嫣然一笑。
对了,你得抓紧,他说,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林川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可能在说房租的事,当即连声答应。
房东抱着花瓶心满意足地走了。
林川长舒一口气,朝旁边看了看,看见鬼蹲在那把大吉他旁。它伸手拨动了一下琴弦,吉他在角落里沉寂。
那把吉他已经很旧了,上面落了一层灰。林川试着调了几个音,吉他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大腿上。
阿轻,你想听吗?
他轻轻地拨了一下,吉他发出沉隐悠长的音律。
林川能感觉到一股熟悉的亲切感,他好像找回了失去已久那件物什。他的指尖僵硬地勾在琴弦上,却终究还是无法弹下下一个音符。
就像他终究还是无法明白那失去的究竟是什么一般。
抱歉,林川放下吉他,双手掩面,重重地叹出一口气,我弹不下去。
鬼蹲坐在林川面前的地板上,抬眸凝望他。
夕阳的余晖静静地穿过它的身体,洒落在地板上。
那把吉他,最后被林川擦拭干净,放回了原位。
之后他就再没有碰过它。
鬼最近又坐在窗边发呆。它不知道在看什么,有时候林川叫了好几遍阿轻,它才会微微回过头,然后朝他露出一个微笑。
那个微笑淡得虚渺,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林川突然变得不安起来,他疾步走上前拉上窗帘,淅沥的雨声连同那淫雨霏霏被隔绝在窗外。
阿轻,别看了。
空荡荡的房间里,他像在对着一团空气说话。半晌后,鬼点点头,径直朝林川走去。
直直穿过了他的身体。
每到下雨的时候,天总是阴沉得特别快,夜晚显得无比漫长。
林川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失过眠了,事件的开始已无可追溯。
白色的房间和床单,浅金色的阳光洒过,梦里那人的样貌依旧模糊。
林川开口唤了声他的名字,他回过头平静地看着自己。
然而每当林川睁开眼,却再怎么也回想不起梦里那人的名字。
他的心无可抑制地痛起来。
鬼趴在他的床边。
川,你怎么了?
林川摸了摸脸颊,发现眼下湿了一片。
咦,我……这是?
他用手抹了把脸上的泪水,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下来。林川抬手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眼睛,那眼泪就一次又一次地掉落,最后终于溃不成军。
他抬起胳膊挡住自己的脸,哭泣得不成样子。
川,你梦见了什么?鬼爬上他的床压在他身上。
你别哭,别哭啊……
呜呜,对不起,对不起……
林川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说出那三个字,然而当他透过手臂间的缝隙,却看见两行泪自鬼的眼角滑落。
原来故事里都是骗人的啊,林川心想。
原来鬼的眼泪是和人类一样的。
阿轻……阿轻。
林川的指尖穿过鬼的脸庞。
阿轻,你为什么要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