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油，弓箭手！》peggyfan

12、弓箭手拒绝当保安

　　电话响起时楚斯微还以为是老钱，要和她分享参加活动的有趣事情，据说带着老客户和员工倾巢出动，阵仗挺大。没想到是个陌生号码，接通后，一个深沉温柔的声音先笑了笑，然后一阵静默。
　　这声音她了然于心：“达哈苏，是你吗？喂？说话。”
　　“……是我。”好半天，那个春风和煦的声音才重新响起。
　　“我还想怎么找你呢。”
　　“刚刚办了卡，这……第一次打电话。”
　　她噗嗤笑出声来，多大人了连电话也没打过。她骤然又想起“清语”这个词，想起他用夹子藏在脑后的发辫，不禁用力摇头要驱赶掉这个荒唐的念头。
　　没想到对方反问：“你不在病房，哪去啦？”
　　“ICU。在办公室等一下，这就来。”转身把捧了好半天的杂色花束堆到护士站，接过护士递过来的便签纸写上了祝福语，她回望了一眼紧闭的ICU大门，拢拢挎包快步走向电梯。
　　达哈苏不知道ICU是什么，但知道来医院能找到她。轻车熟路走进肝胆外科胰脾病房办公室，里边的医生护士全混了个脸熟，还有实习生给他倒水。坐下开始玩手机。微信微博□□都在营业厅当场装好开通了。杨信正在传统弓汉服群里发布比赛讯息。
　　额娘教过他汉语的拼音，但二十多年前连个人电脑都很少见，他需要自己多花时间多打字，多熟悉键盘才能自如地和其他人聊天。
　　果然没多久，楚斯微就从门外进来了，头发盘了个团子，碎发从额前鬓角散落，小小一张脸精致得像花瓣，唯有眼下还有没退干净的乌青，嘴唇也没多少血色。她穿着石青色荷叶袖连衣裙，脚下是平时那双黑色浅口鞋，端庄文静气质出尘，透着小女人的甜美。只要没穿白大褂，不是来为单位奉献青春发光发热的就好——达哈苏耳朵热乎乎，目光从那双洁白的脚踝上移开。
　　科里几个守办公室的先开口，纷纷打听老薛病情。
　　“本院的人都没放进去，护士只说还没醒。”
　　“所以说工作别太拼命吧，一家的经济支柱就这么倒了，也真是。”同事们纷纷唏嘘，有的甚至拍着达哈苏肩膀教育他。
　　楚斯微不置可否，微微鼓起腮帮脑子放空，另一个女同事见状用手指戳了戳。
　　爱弓借人，向来不离视线，但楚斯微竟然答应得很干脆，立刻就要回家取：“借你没问题，但只能在我家附近练。”
　　“多新鲜哪。巴掌大院子算块空地，睡觉都得蜷着腿，伸腿就蹬隔壁小区墙上了。”
　　“那我自己留着玩……”
　　“别介，”总算记得有求于人，“我错了，您那不是小院，是八百里草原一望无际，可是姑奶奶，能不能给在下换块小点的场子？马路这么宽就够。”
　　从透明的外墙往下看，医院对面十字路口有半块足球场大。
　　楚斯微跺他一脚。
　　“随便踩，只要借我弓，月底就要比赛了，我上哪儿买合适的去？好姑奶奶，我拿着您的弓，到赛场就蝎了虎子撩门帘——露一小手，拿来奖金还不是给您买好吃的，买漂亮衣裳？”
　　“我自己没钱？缺你几件衣服？”
　　糟了。
　　达哈苏暗道，这妞只当自己看不起她，职业女性真难伺候，一句话没说好就得挨寸。他不由得想起弟媳妇，想起姨奶奶们——满洲姑奶奶比汉人女子硬气多了，能抛头露面，能引弓策马，可嫁人后对自己丈夫也还得服服贴贴。果然世道不一样。
　　姑奶奶目光瞬间狡黠，话锋一转：“不在我眼前也行，再提个条件，说什么也不许推。”
　　“您一句话！”
　　“教我。”
　　达哈苏被笑靥甜得晕头晕脑，二话没说就应下了。今后的日子里他和新朋友喝酒吐槽时，今天这个错误决定会是永恒的话题。
　　“刚刚说，院长想请你见个面，你去还是不去呀？”
　　楚斯微声音脆嫩甜润，心情好时还带着点娇，听得达哈苏身子发软，哪还有拒绝的份，不知不觉进了电梯，不知不觉走到办公楼，不知不觉来到院长办公室门外，好像脚不是自己的，脑子不是自己的，就连一颗心也被轻易掏了去。
　　孙院长办公室宽敞明亮，文件柜里整整齐齐摆着各种文件夹，木质书桌上堆积着文件。听楚斯微介绍说就是他成功制止了一起伤医事件，笑容可掬地亲自给他用硬质纸杯泡了杯茶，那茶叶从深红色独立包装里拆出，竖排金字写着“金骏眉”。小叶种红茶琥珀色茶汤赏心悦目，唯有纸杯不可避免的纸与胶气味渗透其中。达哈苏尝了一口，口感柔和，甜润焦香。
　　“好茶。”
　　院长坐在沙发对面，无非就是问他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在哪里高就。达哈苏直接把身份证递上去。
　　“关煦，才二十岁呀，真年轻。在哪里读书？”
　　按照梁文倩的设想，如果要把达哈苏身份编圆，就得说他曾经当兵两年，回来重新读大学，而且成绩不好。因为统招全日制根本无法安排，只有成教还能给他造个学籍。这个学籍就是他在二十一世纪人生的起点，也标志着他彻底告别世爵勋贵身份，成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年轻人。
　　不再有跑马圈来的土地园林收取地租，也不会有世袭罔替的俸禄，更不会有内四外八十二个丫鬟，三位嬷嬷随侍，没有阿哈为他刷马套车，所有家宅琐事都需要他亲自动手。唯独留下了满族这个民族，兴许什么时候还能加点分。
　　十八岁的达哈苏第一份工作就围绕着帝国的权力核心，品级远远高于这位院长。而他初来乍到竟然成了流浪汉，没有人向他吐唾沫，赶他走，反而得到了同情和善待，令他稍稍好受一些，想到曾经拥有的一切，想想如果没有了家族的荫封，原来连讨生活都如此艰辛。想到这，嘴里的茶似乎多了几分苦涩。
　　“恕难从命，”达哈苏一口干掉剩下的茶，即使面无表情，目光也是柔和的，“九月开学忙起来了，别误您的事儿。”
　　孙院长擦擦锃亮的脑门，这人身形挺拔器宇不凡，又是陈副主任的干儿子，心气高也可以理解，不过一边读书一边又能赚钱，他原以为劝两句能劝得动，谁知一直没说话的楚斯微非但不帮忙，还拖着他就走。
　　“微微，你还帮倒忙，当心告诉你妈。”
　　“孙叔叔，这事好办，人家要上课，不可能总守在医院当保安，但是可以开课堂啊，”楚斯微语气亲近，坐姿却十分端正，显示出极好的教养，“找几个时间在报告厅开课，分批学习，不能来参加的人用直播平台看，请专人录像做成教程。达……这么大医院他守得住几个地方？让大家都知道点防身知识，遇到突发状况也不用巴巴等保卫科来人，就能保护好自己。您说呢？”
　　“学几招常用的，这方法行。”达哈苏点头。
　　“还以为你读书读傻了，原来和小时候一样鬼灵精。就这么办，小关呀，”院长拍拍椅子扶手站起身握住达哈苏手：“这件事就拜托了。本来准备请警察，可手续实在太繁琐，有你在就好多了。这鬼丫头，我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业务能力强，特别肯学东西，舍得吃苦，就是家里娇惯了没社会经验，你们年轻人和睦最好不过，可不许欺负她。”
　　“您放心。”达哈苏温和敦厚微笑着。
　　“谢谢孙叔叔。”楚斯微起身略微欠身，“那我们先走啦。”
　　“走吧，走吧，”孙院长挥挥手，笑容满面，“你们这届住院医下个月开始轮科，出肝胆外以后去哪儿呀？”
　　“出肝胆以后到胃肠外科，然后急诊、乳甲外科、产科。麻醉也要去一两个月。”
　　“好好。加油！”
　　“那必须呀，孙叔叔再见。”她礼数周全地退出门外，随手带上房门时还留了一条缝，没有关死。
　　空荡荡的走廊回响着两人的脚步声，达哈苏看看楚斯微，随着她的步伐，那团发髻在他眼皮底下晃来晃去。来办公楼的人不多，楼层也没有住院大楼那么高，电梯很快就来了。达哈苏又看了看静静站在身边的楚斯微，把身份证递了过去。
　　“把我的满语姓名连起来翻译成汉语，就取了关煦这个名字。以后，你爱叫我什么我都答应。”
　　“我要叫你金毛。”
　　“这？”金毛是种狗，小区有人养，身躯庞大却性情温和，达哈苏曾经逗过，但被她比喻成狗，达哈苏忽然心慌，不知她如何看待自己。
　　随着叮咚一声，电梯到了一层，门开以后，迈出电梯，依然是空无一人的大厅。面对着会议厅紧闭的大门，甜嫩的声音缓缓道出对他一生的概括：“温和，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