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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3-16 ...

  •   13

      下班之后,藤仓直接开车去了明治神宫棒球场。上次来没有开车,是预计自己会喝酒。他平时不开车,不代表他没有车。国家对警部这个级别给的薪水,还是很充足的。
      把车停在棒球场旁边的停车场里之后,他突然一下子没了目标。神宫棒球场附近的地域这么大,就算是碰运气,那要上哪儿碰运气?没头没脑地就接受了香坂的建议,也是他自己没有思考的结果。
      或者说,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没有思考的必要,因为没有给出思考的开端。
      他来到上一次来过的燕子队纪念品店。今天没有比赛,所以店里只有一名顾客,店里挂着的电视在重播其他地方队之间的比赛。藤仓只是站在店门口朝里面张望了一下,没发现渡濑的身影。
      如果硬要说自己为什么听了香坂的话来这里,那大概就是所谓的直觉吧。香坂曾经一度嗤之以鼻的东西,也是他以前不屑于提起的东西。靠着直觉来搜查,实在是太靠不住了。
      直觉,难道不是那些根本拿不出证据的、把感性看得比理性更重要的家伙所坚持的观点吗?
      踏着柏油路往前走,能听到前面那幢小型的场馆里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像是金属物把什么东西重重地打飞出去。会有这种地方不奇怪,棒球打击馆是除了网球场之外最多的场所了吧。
      藤仓的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做出反应走了进去,一时冲动之下,塞进去一千日元,买了三回合的回数券,一回合二十球。自始至终,柜台那里坐着的店员都没有抬起头看他一眼。他也在别人注意不到的时候,把别在前胸的搜查一课徽章取下来收好了。
      大幅度活动对于他的西装来说是一种损伤,他把外套脱下来搭在里面的机器上,没有选择放在外面。从放在一边的竹筐里拿了一只套在左手上的手套,把回数券塞进机器里,选择80公里的球速。
      对面发球机所处位置的屏幕上,投影出一个他不认识的选手。见他缓缓地抬起左腿,随后猛地往前一踏步,手里的球从右手中脱出去。黑漆漆的洞口里也随之发出来一个黄色的软球,以极快的速度朝本垒的方向飞过来。
      他下意识地挥棒。球棒很轻,挥起来倒是有一阵风声,但是他站的位子似乎没有开空调,有些闷热。球擦到了球棒,被反弹到地上。因为是软球,所以弹起的高度和硬球比起来更夸张。这里的地板似乎是设计出了朝发球机倾斜的弧度,所有的球都会自己往发球机的方向滚。
      发球机只给了几秒钟的反应时间,投手下一个动作又开始,一只软球往他那里发射过来。二十球很快就打完了,他虽说是坐办公室的刑警干部,平时也没少做体能和格斗的训练,所以二十球只是让他呼吸变得稍许急促了一些。
      回数券被机器吐出来,还有两次。藤仓感觉自己已经上手了,想都没想就把回数券拿出来再塞回去,依旧选择80公里的球速。60太慢,100太快,他只是来消遣的,80公里正好把他脑袋里那些乱成麻的东西统统赶出去。

      14

      打完第二回合的时候,藤仓没资格说自己平时锻炼得多了,因为手臂开始不听使唤。旁边的隔间已经进进出出一波人,他们好像合买了几个回合轮流进去打,很划算也很轻松,像他这样一个人中间不休息打两回合的人比较少。不过只要把球棒挥出去,他就能感觉到自己的认知里有什么被打碎了。
      软球撞到球棒中心的一记重击,他两只手臂都感受到了强烈的震动,以至于发麻。但球棒挥出去的惯性还是保持着,把他的手臂带到左肩上。
      藤仓天真地想知道,被打中的球到底是什么感觉。他的动作,好像努力挥出去要敲死杀父仇人一样用力。不光是被敲中的人,挥舞着棒子敲下去的人在生理上也会感到痛苦吧。
      “厉害!nana,你真的好棒啊!全都打中了!”
      他现在对这个名字有条件反射,不管对方叫的是奈奈还是娜娜或者别的什么,藤仓的第一反应永远是奈那。
      “我可是有空就会来这里练习的。喂,我们去玩旁边那个游戏机吧,一直都没人陪我来玩。”
      声线非常地熟悉,他几乎可以马上反映出对方是谁。在这个嘈杂的环境中,只有她的声音是清晰的,一字不漏地传到自己耳朵里。
      走廊上,两扇隔间门同时打开。藤仓手提着西装外套,望向另一扇被打开的隔间。渡濑奈那从里面走出来,完全没注意到他,同一起进去的女伴说说笑笑。
      然而在他们准备走向旁边的游戏机时,渡濑停住了脚步。
      “良一……”
      “奈那。”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你逃走了吧。”
      他看见渡濑的女伴用狐疑的眼光盯着自己,小声地对渡濑耳语,问他们俩是不是认识。见此情形,渡濑先安抚女伴的情绪,示意她一个人先回去。“我知道了,奈那你欠我一顿饭哦。”女伴没有多问,爽快地离开。这下事情就不用这么麻烦了,藤仓长舒一口气。

      渡濑推过来一张名片,印着公司名称和个人联系方式。瑞穗银行芝分行,法个人向营业顾问,渡濑奈那。
      她点了点“芝分行”三个字:“我工作的地方。”
      在港区,怪不得她之前给他看的炸猪排店笔记本有一大半的店都在港区,是因为就在港区工作。这么说来,她的工作地点离芝署很近了,但是从没碰见过她。因为芝署辖区内的事件,那段时间藤仓也去了不少次芝署。
      这都是后话了,现在就算知道她在哪里工作也无济于事。既然已经见到本人,藤仓就有一堆问题想要问她——
      为什么要擅自消失?为什么问美沙那些问题?既然最后要消失,为什么一开始就要纠缠他纠缠了一年之久?……
      但是他见到渡濑的脸,第一句冒出来的话居然是:你逃走了吧。
      按照他们两个之前的相处模式继续下去,不是交往就是分开,十分简单的两个结局。可是在作出抉择之前,她逃走了,留下藤仓去面对那些没头没脑的问题。
      渡濑要了两杯咖啡,侍者端上来时,两个杯碟上各放了一个奶油球。渡濑喝不进苦味特别重的咖啡,藤仓自动把自己的那份奶油球递给渡濑。“谢谢。”她接过来,撕开封口倒进咖啡里,原本自己的那份也倒进去,然后不断搅拌,似乎在掩盖自己的紧张。
      仿佛这么做,就能把思绪全都理顺一般。

      15

      庆应经济学部研究院毕业,入职瑞穗银行的精英组,当时应聘的就是首都圈分行的法个人向营业顾问。一开始在本乡分行,一年前调到了芝分行,据说将来有升职的希望。
      一年前是个敏感的时间点,就是在那时两人因为相亲认识了。一年前的这个时候,藤仓刚刚通过合格率极低的晋升考试,从警部补升到警部,也差不多是在这个时间上任二系系长。一年前,渡濑从本乡分行平调至芝分行,职位不变。
      可以说,一年前的他们,正处于环境突然发生改变的时机。
      从渡濑又升职的希望这点来看,藤仓似乎开始理解她问美沙那些问题的举动。他和香坂的目标是一样的,即搜查一课长。但是在此之前的职位,已经算是干部级别了,只是不是高级干部而已。如果仅仅讨论警衔,从警视开始,就已经从现场工作向警务工作转移,重心不是放在一线搜查,而是管理组织运营身上。
      作为组织运营者、高官的妻子,不做一个贤内助,而是在外面跑,的确不太符合人们的世俗观念。
      藤仓极度鄙夷这种腐朽的观念。人各有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的权利,因为丈夫的工作而强制辞职放弃职场身份,回归家庭,等于是放弃了未来无限的可能性。连法律上都没有这么要求,这全是多年来的人情道德绑架而已。
      “可是这样,就算最后无论谁跟你结婚,如果良一你坐上了高处的位置,你的妻子不替你打理与其他高官夫人的关系,你在众人之中也不好做人。这你也不明白吗?”
      “所以你逃走了?”
      渡濑闭上嘴。
      她说的没错,这不是个人的喜好问题,这是遵守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如果不融入圈子中,总是会被排挤。尽管它如此莫名其妙,却不能说毫无作用。
      渡濑用勺子搅动着只剩一半的咖啡。半个小时前端上来的咖啡,现在已经完全冷掉了。她没有想继续喝的心思,只是把它当成一个能避免尴尬局面的物件。勺子与瓷杯底摩擦,发出细小的呲呲声。
      藤仓握住她搅动咖啡的手,深吸一口气:“我希望你能知道,虽然我一直靠着听从指示守规矩走到了今天,但不代表我就没能力让非议的人住口。”
      “我认为还是分开对我们都好——”
      “对我们都好吗?一点都不好。”
      “我知道的。相亲一年都没什么结果,良一也觉得烦了吧。说实话,我的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像这一年这么累过。同时要揣测另一个人的心理,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算我再喜欢良一,可我们也不是小孩子了吧,不考虑利弊就走下去,这不是聪明人该做的事。”隐约有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似乎在强忍着不让自己失态。从哪句话开始,她的心在动摇,把一直没说出来的话告诉给想要传达的人,渡濑已经鼓足了勇气。“我没有做警察的妻子的觉悟,所以站在你身边的那个人不应该是我。”她本来想带着这些没有营养的东西一起消失的,或许错就错在她太张扬。
      “听我说,奈那。”藤仓的手握得更紧了些,他在组织语言,“夫妇首先是要两个人之间有爱情,有负担生活的勇气,有互相扶持的决心。你提到的什么警察妻子的职责,都不重要,甚至可以没有。”
      她吸了吸鼻子,摆出不愉快的表情:“听上去好像我在瞎担心。”
      “的确是有点瞎担心了。为什么要剥夺别人放不下的东西,就算是丈夫也没这个权利吧?至少在我这里,我不会要求我的妻子辞职。如果要向别人介绍,我会坦诚地说,这是我在银行工作的妻子,是我的骄傲。”
      “什么?银行工作的妻子?我没听错吧?不要以为你说一口关西腔就可以随便开玩笑。”
      “谁跟你说讲关西腔的人就可以开玩笑了!”
      对话停顿了几秒钟,最终双方都不禁大笑起来。

      16

      藤仓认真地求了婚,虽然他没有拿戒指,也没拿定情信物,还是在咖啡厅开的口,这让渡濑不是很满意。她撅起嘴,数落藤仓这一年里对她近乎嫌弃的态度,藤仓听得连连点头。
      “只有笨蛋才跟你相亲呢!”她小腿一抬,正中藤仓的膝盖。藤仓不仅心疼自己被踢到的膝盖,也心疼西裤,前段时间刚拿去干洗过。“说实话,这一年真像一场赌博。我从一开始就赌我们会结婚,是个很冒险的行为吧?第一个和良一见面的时候,我的直觉告诉我,就是这个人没有错——干我们这行,最忌讳说‘直觉’这个词,但我有的时候还是会依靠直觉来做决定,其实也是相信自己的人生经验铸造出的眼光。
      “只要越观察你,越会发现你是个会照顾人的人。和良一在一起的日子很难忘,尽管你很忙,很少回家,很少有休息时间,想要了解你的话,很难。对于你脱离警察这个身份以外的样子,只能靠想象。
      “哪有人会允许陌生人在自己家里住的呀,还有放睡衣放水杯,如果是不喜欢的人做出来的,我会想尽办法把它处理掉的。
      “从你第一次允许我留宿的时候,我就认为自己赌对了。当然我只是这么认为,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驱使我这么想的,其实最终还是要看良一你了。”
      藤仓没想到她会想这么多,还真是出乎自己意料。不过她说的也都是正确的,看来香坂说自己情商低也不是毫无根据:“万一赌输了怎么办?”
      “输了就输了嘛,我对结婚又不着急的,大不了就当成自己又浪费了一年。”
      她的说话方式巧妙地勾起藤仓内心的罪恶感。
      藤仓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咖啡,拿上放在手边的账单:“送你回去吧,我今天开车来的。”
      “噢,你有车?”
      “有,一直都有。”
      “可是我今天还不那么想回家。记得吗,我们买的两件棒球衫还没穿过,放在你家了。”
      “真是拿你没办法。”
      “良一,我不来的时候,你是不是又把报告书都堆在地上了?”
      “我有好好收拾房间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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