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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4.骨喰藤四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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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骨喰藤四郎]
半妖到底是种什么样的存在呢?
一次又一次,她跟在衣着华丽的母亲后面只敢趁着对方不注意之时偷偷触碰一下那振袖上的花纹,满足得窃笑。
人类厌恶半妖、妖怪只将半妖作为美味而罕见的珍馐——又或者根本看不起甚至视之为耻辱,战战兢兢苟活于世的半妖们光是为了生存下去就得耗尽全部心力。
他们从来不敢告诉别人自己是半妖,其中的绝大部分会选择努力寻找改变自己血统的办法,让自己走向其中一个世界。
有时她会觉得自己幸运异常,能够诞生于世并受到良好的保护。但有时她也会困惑——为什么她非要降生于世不可呢?哪怕是父亲的恳求,像母亲那般高贵的妖怪大抵也不能忍受玷污自己名誉的污秽之物存在吧。
所幸,她找到了改变自己的办法。
“要选择我?当然可以。”
“只要除去身为人类的你……就能成为我了。”
“很简单吧?”
啊啊、很简单啊。
她必须成为妖怪不可,她不能成为母亲的污点。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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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君?”
因骨喰的呼唤而回神,审神者眼睫微颤,最终还是没有回过头。
她闭上眼,不再望那阴沉压抑的天空,转而轻声询问:“骨喰有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情?”
凝视一会儿审神者的背影,骨喰眼帘垂落视线瞥向一旁。他神色中带着些微失落之感,两膝上的手不自觉紧握,“不……我没有过去的记忆。”
“来到本丸之后也没有吗?”审神者走到骨喰面前,和他面对面坐下来,“要是这样的话,我可真是有点失败了啊。”
“有。”骨喰毫不迟疑地回答,“和大家一起玩的时候,真的很开心。”
“那就好。”
“……那就好。”
用喃喃低语声结束两人的交谈,审神者闭上双眼露出一个苦涩笑容。她随手将耳边垂落的发丝别回耳后,那双暗金色的眼瞳好似一潭死水般沉寂。
骨喰隐隐约约意识到前几日五虎退所说的“违和感”或许就是出自审神者的漆黑双眼。他抿着下唇一言不发,在确信的同时又自我怀疑起来。
他和审神者没有那么熟悉,怎么能确定这种事情呢?
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骨喰,审神者站起身踉跄着后退两步。冰凉的丝滑布料踩在脚底本该柔顺舒适,心底的寒意却同不愿驻足的温度一同冷了血液。
摔坐在地上的那一霎,审神者盯着骨喰僵在空中的手臂嘴角上扬,但很快她又吃痛地惊呼一声,对着天花板长长叹息。
是平常的审神者。骨喰愣了一下,不清楚脑海里怎么会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可是……
莫名让人能安心平静下来。
“骨喰。”避开对方试图拽自己一把的手,审神者别过头解释一句,“抱歉……但我想就这么用疼痛麻痹自己一会儿。”
“……”眼神不免暗淡些许,骨喰张了张嘴,话从舌尖冒出来时不自觉改变了原有想法,“需要我……暂时离开吗?”
“就这样就好。”
“不想再一个人了……”
“呐,骨喰。”她换了坐姿,双手抱膝,泛白的指尖在腿上留下深红的月牙印。
用膝盖挡住脸,审神者将自己封闭在黑暗的世界之内小声呜咽。
“活着的是我……真的好吗?”
“……不好吗?”迟疑数秒,骨喰反问。
困惑一点一点爬进他写满茫然的眼中,骨喰思索一会儿却还是不明白审神者到底在指什么。他下意识将手伸进口袋握住御守,忽然想起早晨鲶尾给自己鼓劲的事情,“兄弟和我说过,过好当下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过好当下。
牙齿咀嚼着破碎音节,审神者蓦地笑起来。
“谢谢,骨喰。”她抬起头,往骨喰那边爬过去,手在对方银白色的头发上揉搓几下,“我有点饿了,能不能帮我问问什么时候才能吃饭?”
“姬君……?”恍惚感觉自己漏过了什么,骨喰想了想也没太在意,“好的。”
他有成功安慰到审神者吗?
“要是快好了,你就等他们一下直接拿过来省的来回跑费事了吧。”
跪坐着挥手目送骨喰离开,当幛子门合上的瞬间,审神者唇边弧度不再扬起。
“过好当下。”
“多么可笑的说法。”
想出去。
不想再继续被关在这里了。
自由。
又被剥夺了自由。
“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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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唱着不成调的曲子,少女动作轻柔地为骨喰藤四郎梳理睡乱的发型。
“您的心情很好吗?”
“嗯,是的哦。”话尾的愉快止不住地溢出,她笑了笑,没有直说原因,“想起了一些有趣的事情呢。”
“是……可以说的事情吗?”
“当然。”她放下梳子,起身围着骨喰藤四郎转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完美。”
静静与少女对视,骨喰藤四郎低声道了句谢,随后便不再说话。
知晓他的意思,少女耸耸肩把地上的东西收拾好后坐回冰棺之上。
“你知道吗,人类真的是一种十分脆弱的生物呢。”她意味深长地瞄了一眼空无一物的冰棺,“当然,我也是脆弱的人类没错。”
“把病人关在房间里……才会生病不是吗?”
“啊啊、可怜的半妖。”
“可怜的‘我’啊。”
似乎说完后才意识到自己语序颠三倒四虎头蛇尾,少女摇摇头叹了口气,“其实仔细想想也没什么意思,过去发生过的事情和我也没什么关系。”
“你就当我是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才会这么开心吧。”
“父亲?”
“是的哦。”她一跃而下,走路的时候仿佛连脚尖都在跳舞,“我最崇拜、最尊敬、最喜欢的父亲!”
“如果可以成为父亲那样的贵族就好了啊……”
“他一定会夸奖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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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君……?”
“啊、抱歉。”呆呆地看着建洒出来的汤汁在纯白衣物上晕染出一片污渍,审神者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令她畏惧的事物一般扔开餐具跑到角落里紧紧抱住自己。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姬君?!”
“对不起……”
审神者仿佛要把自己缩成一颗不起眼的尘埃一般。她全身颤抖,犹如面前是狮子的血盆大口,嵌在皮肤里的指甲割裂出一道又一道淌着血珠的红痕。
“放我出去。”
“——求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