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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西平在安装布达拉宫广场音乐喷泉时被水流冲到空中落下来的钢管砸伤了脚踝,住院期间张浩天和田笑雨一直在医院照顾他。就要出院了,张浩天照着自己的身材给陈西平挑了一件白上衣和一条蓝长裤。田笑雨把自家院子里的向日葵摘了几朵送给他。没想到陈西平接过向日葵双手颤抖,两眼含泪,最后竟失声痛哭。张浩天不忍看他伤心的样子,强行取走他手中的向日葵,让他试试新衣服。陈西平抓住身上那件温暖了自己三个春秋的毛衣就是不松手。张浩天指指窗外,“阳光多好,穿不上这个!”陈西平低头不语。张浩天说:“雪梅在你心里,也在我们心里!”陈西平咬住嘴唇,没有表情。张浩天叹息一声,走到窗前。田笑雨说:“西平,我去给你打盆水,洗把脸一块去看小虎的摄影展。”等她端水回来张浩天已帮他换上了新衣,只是那件旧毛衣还是固执地套在白衬衣外面。
李小虎看见陈西平一瘸一拐走进来,扔下自己正在解说的观众走过来,非要亲自给他讲解。陈西平说:“讲解啥,一看这都是笑雨为你写的解说词。一张好照片再配上适合它的文字,就把那静态的瞬间拉长了,放大了。正是她独特细腻的情感和极富美感的语言,才使你无声的作品有了力度和感动。”大家惊讶地看着陈西平,好像头一天认识他一样。张浩天说:“土里土气的陈工今天怎么文绉绉的,看来你是过节穿藏装留一手啊!”陈西平说:“我从小就喜欢绘画和摄影。有两个人看过我的画,一个是建华,一个是雪梅,可是他们都死了!”
“说点高兴的!”李小虎把大家带到自己的作品前,“拉萨河的落日,珠峰璀璨的夜空,纳木错湖的妖娆,山南河岸的绿洲。这都是我再熟悉不过的风景,但今天面对它们还是激动不已。”
徐致远说:“我这次把阿里美美看了个够。黎明中等待第一道曙光的雪山;银色月光下雪花飞舞的山谷;浩渺起伏的山峦、流沙如泻的荒漠,无一都呈现出一种超现实的壮丽和美感。是不是因为要走,景色才格外美丽?”
这时,有关部门的同志陪同代表团的领导走进展厅参观。林江涛上前介绍:“这就是我们报社的资深记者李小虎的展区,这些都是他在藏工作期间采访报道时拍摄下的作品。他用一个记者的眼光记录下了西藏近十年来的发展变化和历史进程。让人们看到一个美丽、繁荣的新西藏。这张‘晨曦的温暖’还获得了这次展览的大奖!”说完把有些紧张的李小虎推到领导面前。
领导向李小虎微笑点头,“可以看出,这十年你的足迹踏遍了西藏的山山水水,饱含深情拍摄你眼中最美的西藏,每一幅作品都那么生动精彩。这可是我们了解西藏的窗口啊!”李小虎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头上的汗都冒了出来。宣传部同志介绍:“这些作品从一个侧面真实地反应了西藏改革开放的变化和人民的精神风貌,我们将从中选出一部分作品参加下个月在瑞士举行的西藏文化交流活动。”领导说:“希望你的作品架起一座西藏与世界沟通的桥梁,让世界看到一个真实的西藏,美丽的西藏,奋进的西藏!”李小虎显然没有做好成为名人的思想准备,红着脸说:“不是我的摄影技术有多么高超,是因为西藏太美了!”
蓉蓉小声问张浩天:“干爹,瑞士在哪里?”
张浩天说:“瑞士是欧洲的屋脊,我们这里是世界的屋脊!”
展览结束,张浩天和田笑雨又紧锣密鼓投入到自治区大庆的活动报道中。终于,一切都恢复了平静。踢踏不再飞旋,哈达不再挥舞,布达拉宫广场欢庆的人群散了,锣鼓喧天的声响远去了,只有一条红灿灿的写着“热烈庆祝西藏自治区成立三十周年”的横幅还在夜风中舞动。张浩天仰望星空,努力寻找最为熟悉的那颗。星光依然闪烁,璀璨无比,可是,最亮的那颗已经不知去向。一道白光从东边的天际一闪而过,留下的光影像长长的叹息,又像一道久久不愿熄灭的火焰。张浩天朝那个方向看了又看,渴望它还能再现,可是望了许久,再也没有等到第二次闪现。他知道,镀满金辉的时刻一去不返,永不再来。田笑雨问他在找什么。他说:“我该回去了!”田笑雨听见他声音发颤,禁不住看着他。张浩天仰望天空,表情还是刚才的样子,只不过泪水已盈满眼眶。他重复道:“我该回去了!”
既然决定走,归期也就很快确定下来。张浩天和田笑雨开始收拾行李。曾经温馨甜蜜的小屋变得有些凌乱。田笑雨把几份有着特别情感的高原日报塞进纸箱,又拿起父亲的石头和日记本,“父亲也该回家了!”
张浩天取下吉他弹了一段“橄榄树”,突然停下来看着地上卷好的被褥,他说:“行李都同来时一模一样,命运的轨迹就这么简简单单画了一个圆。不过,还是感谢当年的年少狂妄,否则永远也不能以这样的方式走进西藏,这么近距离地看清自己,正是这块土地的野性、残酷和荒凉以及生命在重压下的扭曲与变形,才让自己变得韧性、超然和淡定。”
“怀念过去不是因为那时有多美好,是因为我们不愿告别再也回不去的青春,不想忘却永远无法复制的岁月。如果再让你选择一次,你还会来西藏吗?”
“今天我才懂得,当初的梦想已经不是一个具体的目标了,它是一种心态,一种精神,一个能真正看清自己的一面镜子。不论我们将来到了哪里,如何生活,西藏的这段经历都将影响我们一生!”
“你说我们所做的一切有意义吗?”
“花开花谢,潮起潮落,并无什么实质性的寓意,它的意义就在于我们看它的态度。十年一瞬,结果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从起点到终点的开悟、解脱和释然,只有经历了,我们才能够体会。”
田笑雨觉得此时的张浩天异常平静,像是一条汹涌澎湃的激流从高山峡谷纵身一跃,在经历了无数次义无反顾、粉身碎骨的碰撞后终于归于宽阔平缓的水面,呈现出大开大合后的波澜不惊,那是看似走入低谷却站在最高处的风景。她问:“你知道我回去最想做什么?”
“为我们布置新家,重新规划生活,写本关于西藏的书?”
“不,我要当妈妈,给你生一个健康的孩子。”
张浩天鼻子一酸,把田笑雨搂在怀里,“会的,会有这一天的!”他转身去收拾抽屉,突然看见王雪梅留下的那封信,一旁还有那张绣着红梅的手绢。拿起信,过去的画面跃然纸上,觉得自己又骑上自行车带着她穿行在布达拉宫脚下,再次和她跳上牛皮船荡过拉萨河的清波,重见她满怀深情在白杨树上一笔一划刻着“天”字……一切都过去了,像风吹过一样不留痕迹。张浩天拿起火柴点燃了那封信。信就是薄薄的一张纸,很快化成了灰烬,田笑雨伸手去抓,已经晚了。见张浩天又准备烧掉手绢,她说:“留下它吧,记住这段纯真和美好!”
这时,李小虎和德吉推门进来,问有什么帮忙的。张浩天掏出一张存折递给他,说这是自己在股市上赚的钱,虽然不多,但还是能为藏羚羊再做些事情。李小虎说:“这怎么行,你们回去还要白手起家,用钱的地方很多。”
张浩天说:“虽说志愿者队伍建起来了,基金会的规模越来越大,保护区建立后政府采取了许多行之有效的保护措施,但花钱的地方还很多,多一点资金就多解决一点问题。希望你能把这件事进行下去。”
“我决定把摄影展上的作品全部义卖,所得的钱款全部用于藏羚羊的保护。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将藏羚羊从濒危动物名单中抹去的。”李小虎看看地上熟悉的行李卷,心中一阵惆怅,“当初来西藏只是想去看看喜马拉雅山有多高,雅鲁藏布江有多长,没想到十年之后我会留在这里。”说完背过身去,突然又回头凄然一笑,“其实我是个乐观的悲观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