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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疑云卷 ...

  •   春寒料峭,又逢佳节,依着诏令朝中百官可享假十日。凭谁都只想缩进被窝里好好打个盹,不愿在这凄凄北风中摸黑起早,自讨苦吃,可偏就有人与众不同。

      北镇抚司的议事大厅内,一人正端坐案前兀自钻研。案牍连绵,偶尔还有几片纸承受不住摇晃飘下,接二连三,几乎要把她那纤瘦的小身板全然吞没。

      “林总旗,关于顺天首盗的所有案卷,全部都在这了。”

      打量许久,温绍铭才在桌角寻到一处空地将怀中满满一摞纸搁下。瞅了眼案前之人,依旧埋头苦干,辗转于各种文书之间,心中免不了叹息。

      元宵佳节,宫禁森森,竟能叫一贼人出入自由,还盗走了圣上珍爱的夜明珠。此等有损皇家威严的事,他们锦衣卫又怎能置身事外?若是无法快速将那贼人绳之以法,宫里宫外谁都别想好过,首当其冲便是他们这几个昨夜追凶失败之人。

      走失犯人后,大家伙都心知肚明这其中的责任,温绍铭更是捏着把汗不敢再怠慢分毫。到底是陛下特设的灯会,即使是锦衣卫也不好直接下令封锁城门,只得派人时时盯着,幸好有言总旗在,不然他还真不知该如何调配人员。

      虽说没能成功将那贼人揪出,可却在街角杂物堆中发现了那身被他遗弃的木匠衣物。

      想来那贼人遁逃后也并不好过,锦衣卫设下的重重关卡到底还是难住了他,这才不得不褪去伪装藏匿起来。既然那贼人尚未离城,他们就还有希望。

      奔波了一宿方才收队,身上的疲惫之感可想而知。温绍铭本想回家好好睡上一觉,前脚刚出迈出重门就迎面碰上了林鸾。

      听言总旗说,她肩上受了伤,兴许还可能感染了风寒,不好好在家将养着,天边才泛起鱼肚白,就已经赶不及要过来查案,这叫温绍铭颇为惊讶,却又不得不心生佩服。

      说起来自己还是个堂堂七尺男儿,怎能叫一个姑娘家比下去,拍了拍昏沉的两晕振作精神,取来一叠卷宗跟着她一道坐下研究起来。

      “邵铭你不累吗?”

      “啊?”这话问得他有些措不及防,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忙了一晚上了,回去休息吧,这里就交给我。”瘦弱的脊背仍旧弯曲在案前,头也不抬,双手更是不曾停下过片刻,“昨天偷了一晚上的懒,今天必须全部补上才是。”

      “可是林总旗你……”

      “好啦别废话了,走吧。”

      温绍铭犹豫挣扎两三,果然还是抵不过身心上的倦意,起身做了个揖便向着门外走去,步子没响几声却又停了下来。

      “怎么了?”林鸾狐疑地抬起头看向他。

      “那个,林总旗,我有一事想向你请教请教。”温绍铭憨笑着挠挠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昨儿在东华门那,你是怎么识破那贼人的奸计的?”

      “原来是这个呀。”林鸾有些失笑,摇了摇头解释起来,“昨夜那盗贼前脚刚钻进坊中,我们后脚就追了进去,里里外外都是我们的人,他想逃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摆在他面前的就只有一条路。正所谓藏匿一粒沙的最好办法就是将它投入大漠,说的就是这么个理。”

      “话虽如此,那么多工匠,又该如何判断?”

      “木匠活大多需要童子功,匠人因常年搬修木材,双臂粗壮有力,很少能长成大高个。可那贼人却刚好相反,不仅身材高挑而且小腿肌肉发达,应是自幼练习轻功,时常飞檐走壁所致。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

      林鸾俯下身子继续啃起手中泛黄的案卷,“昨夜当我们突然闯入之时,所有人的脸上或多或少都透露着惶恐和诧异,可只有他莫名镇定,埋头削木块,似乎对此事早有预料,所以我才笃定他有猫腻。”

      东方微熹,第一声鸟鸣终于响起。有风轻推木窗,携来丝丝暖意。温绍铭却没有什么好心情去感受这份清晨独有的美好,双手握拳垂在两侧,不久又松了气力。

      林鸾看在眼里,暗自叹了口气宽慰道:“你非池中之物,何必如此泄气。只是少了几分识人断物的本领罢了,待到时日长久些,经手的案子多了,自然就能练出来。若是现在就轻言放弃,是不是太早了些?”

      温绍铭仍旧低着头不愿说话,这叫林鸾有些为难,思来想去,却瞥见窗外一点新绿。眸子突然点亮许多,兴奋地嚷起来:“你快看!那枯枝上,可是吐了新翠?”

      “啊?呃……嗯。”

      “识人断物,切记不可流于表面。就像那微不足道的翠色一般,眼下虽只有一点,可不久便能长出新叶,叶下有花,花中有蕊,蕊里还能结出蜜,这便是其所谓的本质。”

      冬日里的阳光最是暖人,照得那双明眸也尤为清澈,其中似盛满了一池春水,能涤去他人心中的杂念。

      “好啦,大道理也讲完了,快去休息吧,养足精神才能上阵杀敌。”见温绍铭嘴角泛起笑意,林鸾这才松了口气,重新扎入那堆案卷中。

      纵观近几年由各地呈报上来的卷宗,关于顺天首盗的案件大多都发生在京城附近,看来这贼人对京师的爱,当真是深沉得紧。

      倘若换做是自己偷了东西,定是想着尽早转手销赃。可依这记录来看,官府早在第一时间就搜查了所有钱庄和典当铺,并没有发现任何赃物流动的迹象,难不成是他一直带在身上不曾脱手?这些个死物若是不换成真金白银,于他又有何用处……

      “偷了东西不销赃?呵,难道还要拿回家当宝贝一样贡起来,早中晚三柱香火不间断?”

      林鸾越想越烦,脑子里咕嘟咕嘟跟熬小米粥似的,忍不住骂出了口。

      “哈哈哈,阿鸾的想象力还真是日渐丰富啊。”

      笑声自背后响起,是某人独有的狷狂。

      林鸾只觉眼前一黑,心中苦苦哀叹,刚劝走一个,怎么又来了一个,而且还是个大-麻烦,老天爷就不能让她好好静下心思考案情吗!?

      紫檀食盒轻落在她右手侧,林鸾这才发觉自己出门走得急,并没有温食下肚,身上也只披了件薄衫,清晨微凉,若不是此刻某个登徒子贴近,林鸾恐怕永远也察觉不到自己身上的寒气。

      到底是习武之人,双手总会先过意识行动防身。挥掌有力,带起苍劲掌风,若是换做普通人定会狠狠吃痛,可那言澈又怎会是普通人?轻轻一侧身,抬手便接下了她的戾气。

      “啧啧,速度不错,就是力道差了点,勉强比得上我饿肚时的七分厉害吧。”

      言澈握起她的手腕,调笑着在空中摇晃两三,炫耀的小模样同那三岁孩童别无二致。

      林鸾懒得搭理他,只剜了一眼便重重抽回手,随意抱起一摞纸背过身去。

      “其实这也不难,只是对于阿鸾来说,不大容易想到。”

      言澈转到她面前,双手抱胸。阳光自他背后照来,岸然身形穆然被修上一层柔光,笑容淡淡,看得林鸾有些恍惚。

      “几个意思?为什么我就不能想到?”

      绣眉微微蹙起,杏眼也跟着染上了几分愠色。

      “就一个意思,毕竟阿鸾是姑娘家,不懂男人心思。”言澈觉得她生气的模样犹是可爱,忍不住轻拍了两下她的墨发,“据我所知,这个江洋大盗除了盗窃成瘾,唯一的爱好就是女色了。若我没猜错,那些个赃物估计是被他随手送给哪个相好的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昨夜与那贼人打斗的场景忽地浮上脑海。那贼人出口的话语确实轻浮,尤其是那色眯眯的眼神最是令她不爽。

      “那依你之见,他又是将那夜明珠送给了哪个相好的了呢?”

      “阿鸾,明明你刚刚训导邵铭时还振振有词的,怎么这回轮到自己头上反倒又迷惘了呢?”言澈失笑,扶着额不住摇头,“昨晚捡到的那件衣物,你可查看过?”

      “衣物?”林鸾重又陷入沉思,努力回忆昨夜的场景,那人的衣着同其他工匠无异,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究竟是哪里不对……

      “好了别想了,衣服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又是一计白眼,狠狠钉在言澈那张嬉笑脸上。林鸾心中气极,自己竟会相信这个混账的鬼话,当真是疯了。

      “这衣服虽然没有什么特别,可这上头的气味却有些独特,是姑娘身上的脂粉香。估计是和某个女子欢好时蹭到身上,继而又留在了那衣物上。”言澈觉得背脊发凉,无奈摊了摊手以示投降,“我查过了,京城里只有溢香阁特制的香料才能将气味保存得这么久。而他家的香料素来只供城里的大家闺秀使用,独有一人特别,便是那听香坊的花魁。”

      葱白小指轻叩案面,秀眉蹙起又松下,心中反复掂量这话中的含义。虽说不上是完美,但也差强人意。

      言澈也不急,静默在原地,看着少女撅嘴深思的模样,心头窃喜。阳光笼在她身上,暖在他心里。

      可林鸾却越想不是滋味,狠狠剜了眼言澈,狐疑道:“你,倒是挺了解的,哈。”

      剑眉下闪过几分错愕,旋即又化作淡淡温柔。言澈浅笑着伏下身去,与她视线齐平:“阿鸾可是醋了?”

      “哈?”

      “哈哈哈,阿鸾真可爱。”

      太阳早已跳至云端,片片金光洒下,驱走了人间寒气,也氤氲出了一地暖融。

      今日,应该是个好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疑云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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