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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忆来何事最销魂 第一折技花样画罗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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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飘零终落地。
“还是回来了。”程憬喃喃自语。月前收到方天辰的请柬,当年的舍友,多年的兄弟要结婚,娶的是齐映的闺蜜,杨曦。
阜城是个多雨的城市,三四月份梅雨,七八月的雷雨,九十月份台风,冬季的冰雨也时常这样星星零零下着。
“去南台路,馨兰苑。”从机场出来,拦了一辆出租车。
十年了,那次临登机前,杨曦说的话,他都还记得。
“齐映有他父亲的消息了,今天一早买了去海南的机票,现在已经在飞机上了,她怕打扰你休息没敢给你打电话,让我来当面和你说,她会迟一些去报道,学校那边,有什么手续你能先帮她办的,就先办了。”
这话,齐映从没和杨曦说过。那时候的齐映已经慌了神,想不出什么理由了。可程憬还是相信了这话,笃信不疑,在纽约一等就是十数天,直至开学,等来的却是齐映的电邮:“你唯音乐不能辜负,我唯父母不可背离。”简单地没有一个字废话,直白白告诉了他:我不会去,你别回来。
越简单,越是让他无力辩驳。他开始选择各种机会回国,却没有一次找到齐映。
在美国的第二年,他却收到了一个行李箱,那是齐映每次放假都会用的行李箱,程憬曾经一次次替她搬上宿舍,搬回自己家,熟悉地即便是在异国他乡,不用想都知道它的主人是谁。密码是他的生日,没有意外,他知道她所有的密码,小到各种登录密码大到银行密码,都是他的生日。
真正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行李箱里的东西。全是他曾送出的礼物,还有装满铁皮盒的信。
这些信是那年躲在家中书房练琴的程憬写给坐在学校图书馆里读书的齐映的。每一封信封口的地方,都有这样一句:‘青春无悔不死,永远的爱人’。
为了前途各自拼命的两个人,用最原始的办法寄托着因为短暂分离而陡然上升的思念,那是还沉浸在爱情中的恋人最爱做的事情,即便最小的情绪也总要无限放大,来凸显自己的爱。
铁盒的最下面是张新写的明信片,只有两行字:“你唯音乐不能辜负。对不起,我选择负你。”
没有一句当面的解释,齐映的背弃直截了当,他只能接受,只为了那句。“你唯音乐不能辜负,我唯父母不可背离。”
“程憬学长,我在纽约,方便见你一面吗?”
那是还在美国的时候。程憬收到的信息,成了他十年美漂生活结束的前奏。
发消息的是杨曦,他离开时,杨曦还不是方天辰的女友,今天却已经是老方的未婚妻了。作为齐映的闺蜜,他和齐映在一起的近四年,每次争吵,劝和的是她;他不知送什么礼物好,出主意的也是她。
程憬只回复了见面的时间地址,信息编辑好,偏久久没有发出,胸口被千言万语堵住的程憬盘算着还要不要再问下去,到头还是作罢。
约的是八点,可不到七点半,他就已经到了,站在路口的拐角处,目光直直的看向一处,不说话,也不踱步,就让秋天的晚风萧瑟着他的背影。
他还记得,那年齐映还没毕业的时候,他时长在图书馆门前等着齐映自习出来,也是这样的一个秋夜,也是这样微凉的风。九点半,齐映会准时结束自习,然后一路小跑直至他身后,站定之后,清清嗓子,喊上一句:
“学长。”
身后有人叫他,那个声音,不是齐映。
杨曦来了,很准时,更准确地说,应该是提早到了。
“好久不见……”程憬转过身,点了个头,便不再说话了。
沉默了良久,还是杨曦先开口。
“我来纽约拿东西,所以顺道就来找你了。”
“嗯。”程憬只应了一声。
“学长!”杨曦停了脚步,侧过脸,看着程憬。
“我和老方的婚期定在下月26号,他想请你回来做伴郎,可以吗?”
“你特意来一趟,就是为了这件事?”听完来意,程憬脸上掠过了一丝笑。那笑转瞬即逝,却苦涩不已。
“是。”杨曦看着程憬的眼睛,断断续续地说,她试图想他的眼神中去把握语气的轻重。“我是想说一件事。”杨曦也说不下去,程憬究竟还想不想知道齐映的消息,还是早有佳人在畔,这些,她都不知道。
程憬却容不得她的吞吞吐吐,“齐映和她父母还好吗?”
“父母?”
杨曦总算想起自己的过错,其实时间虽然早已过去十年之久,对于当年机场的事,记忆犹新的远不止只有齐映和程憬两个人。
“对不起学长,那是我找的借口。”杨曦很尴尬,“齐映她,她当年没有收到和你相同学校offer,所以...所以一起留学的事情只能作罢,她不知道怎么和你说,所以,我就...”
他回来了。
杨曦说了一句话:“她这些年过得不好,你就不想回去看看她吗?”
程憬被问住了。
微凉的雨,打着车窗,模糊了视线。
再往前一点,一个右转弯,那有一家他们曾时常拜访的咖啡店。老板是个幽默的有点嘻哈的台湾人,能用拉花画出齐映的侧脸。她喜欢这里的曼特宁,开心或烦忧,都要来,渐渐地,倒是让他这个对酸苦的咖啡没一点兴趣的人都上了瘾。
“到了。”司机的话打断了程憬的思绪。
付了钱,面对这栋多年前号称阜城第一栋SOHO的高楼,冒出脑海的竟然是齐映的那句“等以后回来了,还是我们的家。”这是他家,曾经他以为,这里会是他们的家,如今到头,他回来了,而这里到头不过还只是他一个人的家。
或许太过痴念,或许还有埋怨,以至于走到家门外站的他才突然想起,当年早就托天辰把它租出去了。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地方住,真是头痛。
掏出钥匙,他想试试。不甘心的人总是会做些冲动的事情,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又或者本身就不在乎会发生什么。
推开门,一尘不染的家倒让程憬吃惊不已。
不可能!
那时,他虽然也交代过方天辰,只要保持家里陈设不变,租金都好商量,只是他没想到,这位租客倒也很信守承诺,各处干净,干净到厕所没有洗漱的杯子毛巾。匆匆上楼,床上整整齐齐地铺着被子枕头的,甚至没有折痕。
方天辰,你总算干了件清楚的事情了,他心想。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很感谢你这几年来信守诺言,让这里还保持以前的样子。”程憬喃喃自语地从楼上下来。
楼梯旁的墙上挂着大大小小十数张照片,“齐映,我回来了”
程憬站在楼梯上,想得出神。
3.那份悲伤不能自已
屋里冷锅冷灶的,想自己做点什么,又顾忌着租客,于是一通电话打到了老方那儿。
“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总得几天呢?”
相比老方的激动,程憬满肚子疑问更显不知从何说起。
“先问你正事儿,我家你租给谁了,这么遵守承诺,这么多年还能保持成这样。”
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动静。
“喂,问你话呢?”
“哦,你在那里啊。是我一个朋友,其实也就是偶尔回阜城的时候有个落脚的地方。你要是想呆在那,你就住着吧,他最近好像去了深圳,都没回来,我一会儿和他说一下。”
老方从不这样说话,说半句,想了许久再说后半句。隔着电话,程憬并不知道老方编故事时已是着急地鼻尖冒汗,他也不知道只要他再追问下去,方天辰就真的什么都编不出来了。
回首整间屋子,当年的温暖和人气留到今天的不过只是屋里的陈设。
进门两步是个小过道,浅棕色的实木地板,带着不规则的纹路和一些深深浅浅的划痕,那是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再向前走两步便看到了客厅,亚麻白的沙发看上去简洁素雅,一张两人、一张单人沙发,摆放得很随意,棕木色的茶几有着原木的感觉,和一旁的圆形小茶几相呼应,小资却不小气,厚实的坐垫看上去就舒服极了。
第一次带齐映来的场景好像就在昨日。
也是冬天,那确是个冬日暖阳照耀着得下午。落地窗外的阳光照在客厅,窗外繁华的都市景色便尽收眼底。
“是个好地方。”齐映看着窗外,不禁感慨了一句。
“带你转转。”说着,程憬推开客厅旁边的墙,那个刚才进门时被忽视的地方,本以为只是一堵装饰墙,轻轻一推,一个全新的空间骤然出现在齐映眼前。
那是个类似书房的样子,延续着与客厅相一致的整体色调,整面的书架墙用了较深的咖啡色。没有书桌,倒是摆上了一张很舒适的单人沙发,和客厅的一模一样。窗户的那头,一张小桌,放电脑写便签。“书房还有就是我的琴房。你的后面……”程憬指了指齐映身后,厨房秉承了与客厅一样的色调,橱柜的颜色和客厅的茶几同属一个色系。
“用的是白橡木。”
齐映频频点头称赞
“上楼看看吧。”
这挑高的小户型被分割成了两层。
上了楼,迎着楼梯转角处的,是一张大幅的写真照。
是程憬,蓝黑的背景下,一束白光打在他的身上,低头拉琴,即便看不清他的眼神,也能从肢体上感到丝丝抑郁之情。
照片此刻像是在宣告这间屋子的主人。
转了楼梯再两个台阶就能看到被挑高的客厅,转眼再看,整个二楼便尽收眼底了,身后摆着一台三角钢琴,另一头是一个卫生间和全开放的卧室。
“你居然还会弹钢琴?”齐映看着那台价值不菲的三角钢琴,颇感意外。
坐在楼下的程憬看着对面那张单人沙发,好像真的可以回到那天,看到那个刚刚成为自己女朋友的女生坐在那儿,端着自己给她倒的茶,而他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那一天,他第一次向一个女生说起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经历。
“房子是我父亲送的。“程憬转了过来,把自己手里的杯子放下,直接坐在了齐映旁边的地板上,“那时侯,我刚刚高中毕业,还没收到入取通知书,先收到父母已经离婚的通知。”
齐映看着程憬苦笑着的脸,心口不忍,那种感觉自己不是也很清楚。
“然后他就走了,去了澳洲,再没回来过。他只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能为我做的,只有帮我买个房。”他环顾四周,语气中感激很少,思念很重。
“后来,原来的家被卖了,我妈再婚,跟一个很普通的男人,住进了我外公外婆那儿。我爸,果真就没再回来过。这些事情,距离他们通知我离婚的消息,还不出半个月。”
齐映不禁蹙眉,程憬回过头看着她,“你也很奇怪是不是,我也很奇怪。”他说着说着默默就低下了头,“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根本早就离婚了,不过是顾忌着我还没高考,瞒着我一个人罢了。”
“全家,我是最后被告知他们离婚的人。”
“被告知”三个字被程憬强调了出来,掩饰不了的失落中带了点愤怒。
“很悲哀是不是?”
齐映没有回答,只是一手搭在程憬的肩膀上,让他安心的靠着身后的沙发。
“你不用顾虑,是真的很悲哀,连我自己都这么觉的。四年了,我住了四年宿舍,就连放假也一样,因为我没有地方去。”
程憬的手撑在地毯上,攥得紧紧的,沉默不语,只能闭上眼深呼吸。
齐映的一句话像是推开了一扇门。
彼此无话,良久。
“钢琴呢……?”
“……六岁那年生日,我爸送。从那天开始,学钢琴就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很苦,还是学下来了。”
冬季的夜来得总是很早,天渐渐暗了,以三十几层的视野看着这个城市华灯初上,,看着街道上的车水马龙,除了享受,多少有点不踏实的感觉。
齐映站起来,走到窗边。
“为什么?既然不想搬进来,为什么又……”
“因为你。”
齐映转头看程憬。
“四年,这个房子就一直租着。我不住,不是因为它不好,而是太好了,就显得太冷清了。”程憬抓起齐映的一边手,“齐映,来陪我好不好。”
齐映从来没想过,程憬对她而言,至今为止,也只是男友而已,虽然她很喜欢他,很爱他。
程憬却不是,于他而言,齐映像个灯塔,在他曾一度彷徨无依的时候出现,心无旁骛地指引着他走下去。
程憬顺势一拉,把齐映拥入怀中。
“以后,不管什么时候,你都可以过来。晚上,你要是想回去,我就送你回去。”
齐映倚着程憬的肩膀,点了点头。
“为什么是我?”
程憬轻轻松开安抚齐映的手,正视着她,“踏实。”
齐映的问题并不奇怪,她喜欢程憬不假,可她从不知道程憬究竟喜欢自己什么。可程憬这答案算什么啊。
“啊?!”
程憬拉过齐映,从背后环抱着她。
“我喜欢看着你平和地待人接物,骄傲地为人处世,喜欢你自信满满的样子,可是你从来都不知道,我更喜欢看你读书写字,甚至喜欢你需要我的无助。你看我的眼神,嫣然的一笑,总能在不经意之间,复苏了我整个心。”
“程憬……”那是一种话被说到心口上的感动。
外面的世界无论是好是坏,此刻已经于他们无关了。
沉重的一曲《辛德勒名单》还萦绕着整个房间,回忆像一个泥潭,除非有足够的外力,否则,自我挣扎,只会越陷越深。
睡不着的时候,拉琴成了程憬的习惯。
在美国的前后几年时间里,程憬独自一人时常常会不自主地拉上一曲《辛德勒名单》,不自禁留下一行泪,也只是一行罢了。
有次偶然间被舍友撞见,他笑称曲子太感人。这个理由倒是充分的,曲子本身就悲伤至极,加之程憬的水平是众所周知的,舍友也没有起疑。
“果真,这世界上只有骗子才是真心的,因为她是真心骗你的。”
时钟早已转过凌晨四点,夜开始进入最冷的时候,等一等,再等一等,黎明要来了,天就要亮了。
经过前一天雨水的冲刷,太阳一点点露出来,天空湛蓝得呈现出一种洗涤过的样子,雨过天晴,可以清晰地看见几多云,白得就像曾经她穿过的裙子、喜欢的玫瑰,以及他们的家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