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春》Eunoyo

41、四十、番外 铁石心肠

　　我叫赵玉凌，是当今皇上的第五个弟弟的儿子。我从小就天赋极高，文武双全，英俊潇洒，大家都认为我将来一定会很有出息，有着很光明的前途。我曾经有个幸福的家庭，在父王众多的儿子女儿中，父王最疼爱的是我，母妃也是父王最爱的女人，他们都很疼爱我。
　　曾经的我以为，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从小就跟着夫子学习，夫子说，《论语》中有云，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我却不屑的撇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被打手心二十下。
　　母妃心疼得不行，偷偷的跟父王讲，父王哈哈大笑，吾儿，必为国之栋梁。
　　那天，他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带我去逛京城的集市，还为我买了一个小铜人，是国神比干的。父王拿着那个小铜人对我说，比干是子姓之后，商朝沫邑人，被誉为“亘古第一忠臣”，小玉凌将来也要做和比干一样的人，勤奋好学，精忠报国。
　　我当时只是好玩，抢过那个漂亮的举着大刀的小铜人，爱不释手。
　　然而这件事情没过多久，金国的人打了过来，父王作为河阳王，被当今圣上点名参战。他出征的那天，身披金色盔甲，手执银白色的长矛，帅得一塌糊涂。全家的人包括仆人都过来给父王送别，我的弟弟妹妹们都冲上去叫父王抱抱，父王的妃子们也都涌了上去。我躲在庭院里的一株树后面，静静的看着他们上演一出别离的戏剧。
　　父王笑呵呵的，那么英俊，突然他看见了我，走过来把我抱起来，刮着我的小鼻子说，小玉凌，父王要走了，怎么不跟父王说保重啊？
　　我别过脸，不理他，身体却向父王的怀里靠了靠。
　　小玉凌，父王很快就会回来的，你乖乖的听母妃和夫子的话，将来像比干一样，做个忠臣，协助当今圣上统一江山。
　　我动了动嘴唇，终于开口，声音却已嘶哑，父王什么时候回来？
　　呵呵，傻孩子。父王放下了我，挥挥手，转身离开了。
　　那个背影，深深的印刻在我的脑海里。

　　如你所想，父王再也没有回来。

　　我被当今圣上叫进宫，凭着我的天资聪颖，他让我进宫读书。
　　皇宫里，有最好的老师，最好的环境，最好的待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总是空荡荡的，没有生机。感觉每天机械般的学习，只是为了过日子而过日子。
　　皇上找我谈话，赵玉凌，你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孩子，你要好好学习，将来助太子一臂之力，保卫国家。
　　当时我已经七岁了，我双手比拳，做了个江湖侠士经常做的手势，小小的包子脸显得特别严肃，是，皇上！
　　皇上笑呵呵的，捏了捏我的脸蛋，这孩子真乖。
　　从此，我更加努力的学习，天文地理，四书五经，论语春秋，孔子墨子韩非子，没有不能完整的背下来的；在武艺方面，我进步神速，比我大五六岁的皇子们还在学习基本剑法的时候，我已经可以拥有自己的剑了。
　　当宫里的师傅把剑哗啦啦的全丢出来的时候，我一眼就看中了自己想要的剑。
　　我选择了一把暗红色的剑，剑身狭长，却很窄，比一般的剑都要窄，剑体作火焰形，左右曲折，刃之下部尤为弯曲，刃长二尺余，柄长五寸五分。我舞弄了几下，从稀薄的空气里传来龙呼啸的声音。
　　甚得吾心。我满意的点点头，谢过师傅。
　　师傅却叹了口气，原来，真的会有人选这把剑。

　　几个月过后，皇上举办了一次盛宴，好像是金国的人过来给皇上送礼。听到这件事情的时候，跟在我身边的小太监讲的眉飞色舞，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暗暗的抓紧自己的胸口，试图压抑住里面的不断传来的疼痛。
　　为什么会是金国？
　　先打仗再求和，很好玩是吗？
　　心里不断的抽痛，我决定出去透透气。当时是冬天，外面下起了薄薄的小雪，我踏在纯白的雪上，低着头，左手却攥紧了那个名叫比干的小铜人。
　　没有注意身下，我撞到了一个人，微微动了一下，那个人却比我惨多了，被我直接撞飞。
　　“好痛喔……”面前小小的人站了起来揉揉屁股，看着我好奇的看着他，微笑了一下。
　　他多大？两岁还是三岁？
　　明亮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红嫩的嘴巴。
　　最奇特的是他的眉毛上有颗淡淡的绿色的痣。
　　眼前的小人穿着一身鲜红色的衣服，与总是穿黄色、紫色或者白色的贵族们很不搭调，但他穿出了一种很特别的风味，与贵族或者平民都不一样的感觉。
　　就像……就像阳光，温暖的阳光。
　　“你好，我叫赵耀。”小人递给我一只软软的小手，肉肉的，很可爱。
　　黑暗的心门仿佛被打开了一道缝隙，我抱起那个小不点，点点他的小鼻子：“你叫赵耀啊，是九叔叔的儿子么？”
　　“咦咦，你怎么认识我的？嗯嗯，先别说，让我猜猜你是谁好不好？”小人用胖乎乎的小食指点着自己的下巴，“我知道了，你是五叔叔的儿子，叫赵玉凌是不是？”
　　“嗯？你怎么知道的？”我有点惊讶，这个孩子怎么这么聪明？竟然可以一眼看出自己的身份。
　　“笨啊你，你看你的剑。”小人得意地指着我身后的那柄剑。
　　“我的剑怎么了？”他是凭剑认出我的？
　　“我爹说了，全天下只有一把剑是暗红色的，那就是无情剑。本来他还说，只有真正铁石心肠的人，才会去选那种看起来就眼睛痛的颜色。不过他那是什么破理由啊，分明是看我喜欢红色的衣服很不爽，我记得当时他还被我踢了一脚，切。”小人说着，自己还咬牙切齿了起来。
　　我抱着小人，心里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很不是滋味。
　　原来师傅在自己选择了这把剑说的话，是这个意思……
　　原来这把剑，竟然叫做无情剑……
　　原来自己，竟然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赵耀，赵耀！”后面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我和小人同时像那个方向看了过去，另外一个小人屁颠颠的跑了过来。
　　我放下赵耀，向跑来的小人行了个礼：“太子。”
　　“嗯。”太子赵信只轻轻点了点头，不再理会我，拉起旁边的赵耀，就离开了这里。
　　“喂，赵信，你这样很没礼貌诶，他是我们的哥哥，好歹要问好吧。”赵耀边走边抱怨。
　　“不用理会，我对这样的人没兴趣。”
　　“这不是兴趣问题好不好……”
　　两个小孩子走远了，我看着那个小小的红色的背影，笑了笑。

　　晚上才是真正的主题，我被安排坐在皇子的那几桌的角落部位，赵耀被强烈要求坐到太子的旁边。旁边的几位年级比较大的皇子似乎都很喜欢他，不停的逗他，他在中间谈笑自如，有着连我都自愧不如的自信。
　　那是种真正的与生俱来的自信。
　　我望着小赵耀坦然的微笑，忍不住开心了起来。
　　“你看你看，那个怪小孩笑了。”旁边有人在低语。
　　“哪个？”
　　“就是那个穿紫色衣服的，五叔叔的儿子。”
　　“就是那个怪人啊，听说他父王是被金国杀的呢。”
　　听到这里，我的心抽动了一下，紧紧攥住手中的铜人，仿佛它才是我心中的力量源泉。
　　“是啊，五叔叔就是个傻子，金国很明显会向我国投降的，只是需要点陪葬品罢了。父皇给五叔叔下了套，于是他就钻进去了，还殉国，真是笑死人了。”
　　“就是就是，真好笑。”
　　为什么？我的眼前，突然一片模糊？
　　一滴浑浊的泪水从我眼角处滑了出来，我慌张急了，赶快擦了擦。
　　这个微小的动作居然被赵耀看见了，他微笑着对其他的皇子说请等他一下，然后挤到我的身边来。
　　我有点惊讶的看着这个小人，他却悄悄扯了扯我的衣服，低声说：“出来一下，我有事找你的。”
　　我眨眨眼，神使鬼差的，跟着那个小人出去了。
　　雪夜里的一切都十分寂静，与里面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就是这么的巧，符合了我现在的心境。
　　“你不要听那些皇子说什么，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而且喜欢瞎嚼别人耳朵。”眼前的小人鼓着自己的包子脸，无比严肃的看着我。
　　“你怎么知道的？”
　　“皇上其实是很疼爱你的，你爹的死皇上自己也很愧疚，所以不要怪罪于皇上。”小人仰起头看着我。
　　我呆呆的看着他，竟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莫名的冲动，我抱起那个孩子，对着他的嘴唇吻了下去，轻轻的触碰了一下，闪电般的离开。
　　“你……”小人涨红了脸，欲语还羞。
　　“谢谢你。”我的脸也在发烫，转身进入大殿。
　　“……”后面的小人被气得七窍生烟，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鼓着脸走进大殿。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的失眠了。
　　彻夜不能眠，我时而哭泣，时而含着泪微笑。
　　哭泣的原因是为了惨死的父王，微笑则是为了可爱的赵耀。

　　第二天上学堂的时候，那两个皇子依旧对我阴阳怪气的嘲笑，我知道他们是嫉妒我比他们还小两岁，却可以拥有自己的剑。
　　“哼哼，你看那个怪人，居然选了无情剑哎。”
　　“就是就是，父皇说只有铁石心肠的人才会选那种剑。”
　　“他就是个变态嘛，不然他父王死了，他怎么会一滴眼泪也不留。”
　　我听到这里，忍不住了，谁说我铁石心肠，不流泪只是因为父王曾经告诉我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能流泪，要像比干一样坚强。你见过哪个铁石心肠的人会活得这么痛苦，这么悲哀吗？
　　我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我也有爱，也有泪啊！
　　我发疯似的冲了过去，用自己稚嫩的拳头，狠狠的砸那两个人，他们也还手，可根本不是疯子般的我的对手。
　　很快的，我把他们都打趴了下去，自己的头上也流出了殷红的血。
　　看着他们捂住肚子在地上呻吟，我仍觉得不解气，正要一脚再踩过去，但被人提了起来。
　　“赵玉凌，怎么回事？”居然是皇上，他抓起我的后领，逼迫我面向他。
　　“放我下来！”我拼命挣扎，却被他丢了出去，狠狠的砸在一个大石头上面，喷出一口血，我开始不住的咳嗽。
　　“赵玉凌，你疯了，连朕的儿子也敢打？”皇上眯起眼睛。
　　“对，我是疯了，从我爹死的那一刹那，我就已经不是个正常人了。”我忍住咳嗽，冲他大喊。
　　“你……”皇上明显被我震住了。
　　“皇上，你杀了我的父王，你杀了我心中的神！”我吼完这句话的时候，喉咙再次涌出一股甜腥味，却被我硬生生的压抑了下去，“你等着，迟早有一天，我会站在你的位置，利用你的儿子。”
　　皇上似乎被我噎住了，只是看着我。我冷笑了一下，挣扎着站起来，跳上旁边的树，然后从上面跳出了皇宫。

　　再后来，我被发配到了河阳，成了真正的河阳王。我偷偷的在河阳收兵养马，准备着篡位。
　　当然，我也没有忘记经常去京城看看我的赵耀。
　　他对每个人都和颜悦色，不喜欢掐架；他总是坐在家里，要么看书要么下棋，与他猴子一般的四弟弟性格完全相反；他的文采很好，曾经写过几首小诗，被九王爷大加赞赏，抱着他转圈，他的笑脸也如花般绽放……
　　他有很多优点，但有个优点让我真正的觉得他确实不是个普通人。
　　对朝廷里的事情看的通透的人本来就不多，他算的上一个，尽管他当时只有十岁，我亲眼看见他和九王爷讨论关于朝廷里的事情。但当九王爷问他愿不愿意进入朝廷做官员的时候，他却笑着摇头：
　　“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爹，会看未必会要。”
　　九王爷也笑了。
　　我却躲在屋顶上，几乎哽咽。
　　这个孩子，就是我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