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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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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最近睡眠怎么样?”
戴金丝边眼镜的中年女性草草浏览完萧恒的病历和检查结果,问了几个常规问题。
“还好吧,吃了您开的药大部分时候都能睡着。”
“那心情呢?还有没有出现你之前说的那种情况?”她谨慎地选择着措辞,“比如难过、焦虑、痛苦、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你一定跟我说实话,这些都是很正常的情况。问题出现了我们一起解决,没什么的,不要有心理压力。”
“还是有。”他省略掉当中细节,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这段时间的变化,“白天好一点,到了深夜……我知道我不是这样想的,但是我就是控制不住,好像有人在我的耳朵边上这样说。”
“还在做那份的工作?”
“已经离职了。”之前建议他换份工作或者休假的人也是她。
她扶了下眼镜框,叹气道:“你说自己停药这几年一直控制得很好,也能顺利毕业,那这一年里病情突然加重肯定和高压工作环境有关系。你这几年还有梦游过吗?”
“没有。”他每天睡觉前都会在门上做一点只有自己知道的小手脚,如果真有出去过第二天一定会知道,而且这几天他都在尹时京家过的夜,看尹时京的反应也不像有什么异状。
“其实我是想建议你和什么人一起住的。”她有些为难地看着他,“你不太适合独居。有个人说话,或者在旁边盯着会安全很多。”
“我……”他皱着眉头,不知道要如何接下去。
他父母早已不在,亲戚的话……除尹老夫人外的人都很少联系了。
好在话题很快转了个方向,她又问了一些东西,他都尽量如实回答。
“安眠药不能再吃了,这东西依赖性大,对肝和肾负担又太重。按常理来说你只要多虑平不停就能睡得着。”她飞快地在病历上写了几行字,又在键盘上敲了几下,打印出一叠单据,“这样,我先不给你继续开安眠药。最开始几天会有停药反应,是正常现象,你试着克服一下,别的你按照之前的剂量吃,不要断,要减量我会跟你说的。实在睡不着就再来找我,我帮你想办法。你这个病不要急,慢慢治会治好的。”
“谢谢梅医生。”他接过单据,从椅子上站起来。
“不谢不谢,年轻人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她摆了摆手,让护士带后面的病人进来。
萧恒拿着东西去一楼的药房拿药。虽说是工作日,但医院里依旧人山人海,大厅里病人、家属还有医护人员都神色匆匆,向着不同的方向去,嘈杂而忙碌,没有一刻停下。
坐在椅子上等叫到名字的十多分钟里,他都没有想太多东西,只是疲惫地把脸埋在掌心里,慢慢地吸气呼吸。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一定要是他,命运为什么不肯放过他……更糟的他都经历过,现在他还能再要求更多吗?
只有很小的一部分自己在说,这样不够,这样一点都不够。
“萧恒?”
排队途中,他听到有人叫自己。本以为是在叫同名同姓的人,却看到人影走近。
“之前就觉得眼熟,后来叫到名字,原来真的是你。”声音像是在哪里听过,但不确切。
面前的女性牛仔裤,短风衣,烫过的短发打理得很好,脸上还化了淡妆,和灰暗仓促的医院格格不入。
“你……”他应该是认识她的。
“你不记得我了吗?”她面上不见半分窘态,落落大方地同他做自我介绍,“我们高中一个班的,我是卓依依。现在你想起来了吗?”
医院对面有家星巴克,因为坐了几个刚带小孩看完病的家长而有些吵闹,不是谈话的好环境。
萧恒和卓依依买了各自的饮料就往二楼走——卓依依买的是拿铁,他不能碰咖啡因,买的是热巧克力。他想帮卓依依付账,却被卓依依笑嘻嘻地拒绝,说AA。
二楼人不算多,好在足够安静。
他们坐到靠里边的位置上,卓依依好奇地打量着他。
“你生病了吗?”
“有些感冒。”萧恒同样在看她。高中时卓依依和他交集不算太多,连面孔都变得模糊,只记得是个相当漂亮的女孩。今日偶然遇见,倒是慢慢想起来了一些东西,比如她活泼外向的性格,比如她当年给自己送过情书。
“我来甲状腺有些问题,医生开了一堆药,慢慢吃。”她做了个鬼脸,“有时候吃得多长不胖也不见得是好事。”
“慢慢治会治好的。”萧恒把梅医生重复一遍,也不知道说给谁听,“生病其实是很普通的一件事。”
“你说得有道理。”她点点头,喝了一口杯子里的咖啡,“我有些想知道你考到哪里去了?”
“我没在国内读大学。”
“美国?”
“英国。”
说到出国,她立刻联想到另一个人,“你和尹时京还联系吗?高三下学期照毕业照,我们班就两个人不在——一个是你,一个是尹时京,后来同学会也没见你们来过。”
“一直有联系。”
昨天晚上尹时京留他过夜,他用回家收拾行李为借口回了自己住的地方。
那扇门关上以前,他想到的是尹时京在黑暗中吻自己的模样。
有一些甜的焦香和温暖的气息,要人心跳得不像话,险些就转身回去。
“你说过你们从小就认识。”她有些感慨地说,“怪不得关系这么好。”
“嗯,转学以后他还去找过我。”萧恒摸着温热的杯沿低声说。
十七岁那一年发生了许多事情:尹琼要送尹时京出国,他家突遭巨变,但原本以为会就此断掉的,和尹时京之间的联系却被各种无形的丝线牵连起来,最终都未能彻底疏远。
现在回头再看,丝线的那头是尹时京的手。
“你转到哪里去了,很远吗?”
萧恒先说了地名再说学校的名字。
从各种层面来说,那所高中的名气都很大。她不假思索地低呼道:“那是真的好远啊。”
“是啊,我都不知道他为什么就来了。”没有交通工具直达,尹时京是先坐飞机到省会的机场,然后转乘汽车,在路上折腾了快一天才到他学校的大门口。
“可能是……想见见你?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好朋友……算是吧。”
也许长大了以后觉得这点距离算不得什么,但尹时京从小就养尊处优,那次一人穿过大半国土的旅行,即使从未说起,他也能想象到途中的枯燥和艰辛。
等他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甚至都没能停留一整天,就要再度返航。
或许连尹时京都不知道,就是那个晚上,成了他那压抑得宛如生活在地狱的漫长岁月里,为数不多美好的回忆。
和卓依依分别以后,萧恒先回了一趟家,然后才去找何烁拿车。
上次以后他一直都没时间再找何烁,车钥匙姑且就放在了他那里。他们约在华庭酒店二楼的茶座见面,到的时候何烁面前摆着手指三明治和洋甘菊茶,显然是等了有一会。
位置靠阳台,每天下午都有弦乐队在上边演奏一些优美轻快的曲子,比方说今天的鳟鱼五重奏。他坐下来翻了一下菜单,点了鲑鱼塔塔和法式杂饼,又加要了一杯香槟。
“喏,给你。”何烁把车钥匙推过去给他,“停在停车场里,帮你加了一次油做了个保养,你待会直接开回家就好了。我保证一点都没擦到。”有一次他开萧恒的车去上课被追尾,事后萧恒没说什么,只担心他是不是有哪里磕着碰着,他本人倒是充满了愧疚,连连发誓今后不会再发生。
他接过钥匙放进口袋里,“谢了。”
马上就是假期,何烁说自己准备带父母去日本京都玩——飞日本要的时间不多,还能勉强避开一些国内旅游景点的人山人海,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你呢?”
“已经定了,去阿拉斯加,先到西雅图然后转机去菲尔班克斯。”
“他也一起?”何烁挑了挑眉,拿起盘中三明治咬了一口。
“不,我一个人去。”
何烁觑他,语气像是起哄,“不一起去吗?”
“机票是提前很久就订好的。”萧恒如实答道,“那个时候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或者说他从未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就这个月月中吧。”
听到这么个答案,何烁险些被茶水呛住,模样甚是不雅观。
“那不就是你去参加葬礼那段时间?你们在一起?”他仔细打量着萧恒,“我记得你好像说过,真要算的话,他应该算是你的远房表哥?”
“去世的是他外公,他当然在。”萧恒耸肩,“我从小都是叫他名字。”
尹时京生日在六月,而他的在十一月,所以真要算的话,他应该叫尹时京一声表哥。
“说实话,我后来想过你们之间的事情,还是觉得奇怪。”
“哪里奇怪?”
“你们当了这么长时间朋友,他为什么突然改变了心意?”何烁谨慎地挑选着言语,“我不是不信任他,只是,只是……好吧,你要是不想回答就当我没有说过。”
说出口的话怎么能当做没有说过?他只是想给双方一个台阶下。
萧恒不答。阳台上乐声悠扬,已经进入到活泼的第三乐章,有微微的风吹过,很是怡人。
何烁问的东西他何尝没有想过?就算是一时的情难自制,那往后的许多困难要如何走?
“你和Hansel还有联系吗?”
忽然何烁说起别的东西,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下意识接话。
“没有了,有事吗?”
“我们公司最近的一个合作项目,对面的派来的人里有他。他向我问起你。”
“你怎么说的?”
“就说你最近一切都好,但工作繁忙,具体不知,让他想知道的话自己联系你。”何烁斜着眼睛瞥他,看起来像是对自己的机灵颇为自得,“怎么样,没有说错话吧?”
“是是是,感谢你百忙之中还不忘为我排忧解难。”
等他们从酒店里出来,天还微亮,能看清东西。
秋天总是短暂,渐渐地要开始入冬,天黑得只会更早。萧恒将何烁送到他家楼下才折返,到家以后面对尚未收拾完的行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疲惫地倒在沙发上,从茶几里找出烟来。
又到了每年这个时候。他翻出手机,拨通那个号码。
过了好长时间那边才接通,听背景音有些喧闹,不少人讲话,不知道是在哪里应酬。
“……萧恒?”渐渐地变得安静下来,尹时京问他有什么事。
他只是突然想和人说话,但苦于无人讲述,尹时京可能是最好的选择。
等连通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
“没什么事,你要忙的话我就先挂了……”
“想起叔叔了吗?”尹时京打断了他,声音不大,语气一贯的温和,“我没忘记,是今天。”
那场改变了许多人命运的车祸正是发生在许多年前的同一天。
萧恒还记得他那时和尹时京吃了阿姨送来的盒饭,准备上去上晚自习就看到班主任一脸严肃地喊他去办公室。等他失魂落魄,脸色苍白地回到教室里开始收拾东西,尹时京虽然没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转头向班主任请了假和他一起。
“可能是的……”萧恒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是有些心烦,想不到究竟是为什么。”
“晚上我过来?”
“不用了,我明天天不亮就要起来,你过来也不能陪你。”萧恒下意识就想拒绝。
“明天早上我送你去机场。”
“……麻烦你了,谢谢。”
“其实没什么麻烦的。”尹时京缓慢地说,“都是我应该做的,你可以不用那么见外。”
可能那边不能离开太久,他们又讲了几句话就差不多。
“尹时京,”就在电话将要挂断的那一刻,萧恒忽然叫住他,“我……”
长久的静默,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但忽然有了种过去从未有过的,强烈的倾诉欲。他想告诉这个人……
也许是尹时京在等他挂断,但他刚这样想,那头的人说话了。
“你说,我在听。”
“……没什么。”将那些险些脱口而出的话语生生咽下去,差点咬到舌头,他闭上眼睛,“你来的时候路上小心些。”
“那晚上见。”
“晚上见。”他故作镇定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