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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遗城 ...

  •   起因于一场空前的战乱,整个魏国举国向南迁移,北方便零零星星地留下一些不甚繁华的小城。就像是每部史书里语焉不详的几笔,潦草带过,却不可或缺。
      有这么一座城,已经记不清原来的名字,现下都唤它为遗城,意为遗留,或是……遗忘。
      城里有一间破旧的茶楼,自魏国盛世便存在了,风雨飘摇的百年间,奇迹般保留至今,楼里东家换了一个又一个,但总有些什么,一直存在着,代代传承,就像这座城池般在战火里遗留下来。
      青年背着包袱跨入茶楼,要了壶粗茶和一碟点心。
      辰时刚过,茶楼里便渐渐热闹了起来,过路商客和闲散人不一会儿便使得楼里座无虚席。听说,这茶楼一直颇负盛名,只因两位唱曲艺人,非但词曲精彩,且他们背后旧人的传奇故事,令人津津乐道。
      青年也是慕名而来,一知半解间便向旁桌的一位老人走去,“敢问这位老前辈,可知这茶楼艺人的故事?”
      精神矍铄的老人嘬了口茶,微微撩撩眼皮,才哑着嗓子缓缓说道:“老夫自是晓得,不知小后生打听这作何?”
      青年见老人似是个知晓内情的,更加恭谨:“晚辈惯爱打听些民间传奇,想搜罗来写本传记,听闻此楼百年的奇事,才特此来打听。”
      “传记便不必了,这故事也无甚趣味,倒是带着不少风尘味儿,本身也就是那些个情情爱爱,离别相聚之事……”老人顿了顿,看向楼里方方踏上台子的两个年轻人,一人拿着把二胡,一人则女扮男相,握了把似摸像样的折扇,手腕灵活地一翻,扇子“哗啦啦”作响,倒很有一股子风流。
      老人眼神便突然柔和了,带着一丝迷离,娓娓道来:“女子名叫芙娘,正是二八年华,是当时茶楼老板的独女。而遗城原名晞城,哦,就是‘朝露未晞’的那个晞……”老人说着,左手在右手掌心写了几笔,青年人这才发现,他是左撇子。
      “那时候这里还很热闹,天天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每天上街都熙熙攘攘。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伙商贩,就住在对面的客栈里……对,那家客栈已经倒闭,现在改成布庄了。”老人指了指茶楼对面门可罗雀的布庄,也是一副快要关门大吉的样子,“那商队里有个青年,叫……叫什么来着。”老人挠挠额角,一副苦恼模样。
      青年接过话茬:“暂时先叫他商公子吧,商队里的公子……”
      老人赞同地点点头,“……这个商公子啊,某一天就看到芙娘偷偷爬到茶楼二楼的侧窗外,自隔壁人家的梯子上下去,就是那么一副女扮男装的模样,”老人指了指台上,“自是好奇得很,便偷偷跟在后面,想看看这姑娘做这不伦不类打扮要去何处,后便一路跟到了城南的戏园子。”
      青年人呢喃:“竟是去听戏了……”
      老人也露出副好笑的表情,“当时正在唱的是一幕万户侯巧遇采莲女,那商公子便也‘巧遇’了芙娘。”
      青年:“后来呢,可是天公作美,成全了二人……可是这和艺人有何关系呢?”
      老人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都说‘商人重利轻别离’那商公子后来离开了……芙娘却已是情根深种。”老人又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可说出来的声音还是沙哑不堪:“祸不单行,当时茶楼老板的父亲,也就是芙娘的祖父过世,这个老人性子暴躁,生性好赌,过世前还欠了笔债。无法,老板便把茶楼出手了,这才还清。”
      青年还是没听出所以然,老人念叨了句“急性”。
      “那芙娘为了等心上人,不愿和父亲离开晞城,于是偷偷跑回来,在城里躲了几天,待找她的人都离开了,这才出来。一个女子孤零零的身无分文,险些被卖去楼子里,后来戏园老板见这位老顾客可怜便收留了她,教会她唱曲,她借此谋生……真是世事无常,因果循环。”
      老人唏嘘一句,“几经辗转,芙娘又回到了原先茶楼里,做了卖唱的艺人。”
      青年人来了兴致:“那她可是遇到了她的‘万户侯’,像戏文里那样?”
      老人摇头:“是有几个人提出纳她为妾,可是她拒绝了,那时候,她心里应当是已经消磨了那份痴情,因为我去听曲的时候,都看不到她眼里散发着的那份明媚了。”

      “后来,那商公子又不合时宜地回了晞城,已是六年以后。”
      老人眼底闪过丝意味不明的笑,台上曲调悠悠扬扬,二胡似乎有些劣质,发出的声响带着闷顿,听到人耳里,掺上几许不为人之的沧桑与喟叹。青年人不经意看过去,发现那人和老人一样竟也是个左撇子。

      “芙娘认出了他,他也认出了芙娘,一时间二人也算相顾无言。本打算以好友身份相处下去,未来便君子之交淡如水,偶尔聊聊云烟过往,谈笑闲话一辈子也就如此了……本以为,本以为如此。”老人突然哽咽一下,后续可能又出了什么波折,青年如是想。
      “老天爷是个惯爱开玩笑的,本已是静若止水的二人,却因一场血光之灾,又绑到一块儿去了。”老人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动容,如同亲身经历般。
      “那个商公子的兄长,竟派人来刺杀他!不知为了财还是什么。”
      青年接:“商家总是利益为上反抛却了情义,有违纲常,这也是当今圣上抑商的原因之一。”
      老人露出一抹明显的讽刺,而后自顾自说道:“芙娘顾念旧情,替商公子挡了一刀,从此便落下残疾,越发孱弱。商公子最终还是娶了她,倒算是圆了芙娘半生的一个念想……”

      “商公子后来便改了名,这个我倒知道,叫做江靖。”
      青年人突然惊讶起来:“可是魏国第一词曲家江靖?竟然是他吗!?”
      老人摆手:“什么第一,那时也不过是个不懂世俗人情的浮华小生,一味追求词藻的华丽,靡靡之音罢了。不过后来十几年,他体味了几番世间百态,拙作尚可见人。”
      台上的唱段已经接近尾声,二胡悠长的调子飘过心头,竟也有了几分动人心弦的力量。
      老人抬头,直直看向青年:“你还想听后面的事吗?”
      青年自然是点头了,老人便笑起来,皱纹舒展开。
      “那你来猜测一番,让老头子我看看,你从别处听到的故事可有与这事儿相似的。”
      青年一拱手:“那晚辈便说了,不当之处还望见谅……想必,那芙娘救江靖后当是觉得了却了前生夙愿,是为自己年少轻狂下了落款。”
      老人点点头,听他继续:“这位芙娘也是个奇女子,敢爱敢做,活得很是出彩,比那些闺阁小姐多了分洒脱与豪情。我想,轰轰烈烈的过往以及后续余波归于平静后,安宁与恬淡便成为主导,这位江靖公子想必后来真正爱上了芙娘。”
      老人不置可否,“他当初八成只是一时兴起对芙娘有了结交之心,并未付诸所谓感情。奈何,女子天生是感性之人,这便妾有意,郎无心,无端端惹了一出闹剧。”
      “但是……晚辈相信,如芙娘这般女子,当有人为之心动,江靖作为牵动她一生的人,首当其冲。尤其在看过她跌宕起伏后化茧成蝶的模样,更应是不可自拔。有女子为他付出了如此代价,这人若是个正人君子,便应如晚辈所想。”
      老人点点头:“没错……”
      “可惜……”青年人话锋一转,“芙娘再也不会如当年那般毫无保留地付出了。但或许吧,这就是人生际遇,一切都沉静后,平平淡淡才是其本色。”
      老人抚掌大笑:“年纪轻轻,道理倒是一套一套的!还颇多感叹,老头子我好久没有见到后生这样的人了,这遗城,人真是越来越少了哇!”
      台上已经收拾妥当,准备退场,楼里人进人出,不一会儿便散了大半,留下残茶几杯,寥落得紧。
      老人也起身,青年上前扶了一把,将什么东西悄悄塞入老人腰带。
      台上二人直直朝这边走来,青年人意识到什么,道了个别,提起包袱转身走了。
      老人对着他的背影,用沙哑而奇异的嗓音说道:“传记里还是留个位置写这故事吧,像你说的,人生际遇……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人生际遇,我等随波逐流,却也偶尔逆流而上,异于常人几次。或许是个不错的故事呢,你说呢?”
      他不知道青年人听到与否,无所谓了……
      台上两个艺人一左一右上前来搀扶老人。
      “爷爷,这是什么?”女扮男装的丫头取出老人腰间的纸条。老人随意一扫,接过来随手扔了,“没什么,你们奶奶还在家等着呢,走吧……”
      三人缓慢前行的身影踏在砖瓦参差的巷子里,一步一步走远了。
      一封字迹清秀的信被北风吹走,上书几字——皇祖叔,皇祖父临去前让我转达一句:“当年刺杀之事,对不起……另代我向皇祖婶问安。”
      遗城依然是那样老旧,什么也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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