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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眼万年(上) ...

  •   林尚志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到八点了。整个金兰小区里灯火阑珊,寒冷的冬风里见不着几个人影。
      一百一十平的屋子里漆黑一片,看来女儿林远雪还没有回来。林尚志给女儿打了两通电话过去,都是关机,心里叹一口气,这不成器的孩子不知道又出去和谁瞎混,越来越不着家了。
      叹气过后,林尚志开始准备晚饭,冰箱里除了一块冰冻了两天的肥肉和几瓶啤酒,再找不到其他食物,林尚志只好跨起菜篮子,祈祷超市里的瓜果蔬肉还有剩余。
      十二月中旬的北京居然还没有下雪,这一年的气候的确有些反常,也不知道是不是奥运时洒了太多的干冰,不只是成雨的,连凝雪的水汽也提前几月消耗光了。
      出门的时候忘了披上刚刚脱在门后的大衣,只穿着薄毛衣的林尚志感觉到京城冬季那扑面而来的寒意,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还好美廉美超市里依旧灯火辉煌,林尚志小跑着进去,热乎乎的暖气让他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平时不苟言笑的脸上也带了些莫名的笑意。
      今晚的运气很不错,刚刚赶上超市换上新货。林尚志仔细挑了几样还算新鲜的反季蔬菜,又买了两条鲫鱼,称了三斤瘦猪肉,估摸这些东西应该够父女俩对付一个星期了,方才满意地打道回府。
      距离小区门口还有几步路的时候,裤袋里的手机忽然振动起来。林尚志右手提着菜篮子,左手从口袋里鼓捣出手机,是女儿林远雪打来的。按下接听键,林尚志歪着脑袋,将手机夹在耳朵和左边肩膀之间,嘴边道了一声“这么晚不回家,在哪儿呢?”,弯着腰伸长左手将取手机时带出来的几张账单从地上捡起来,塞回口袋。
      电话那头先是一片沉默,死寂死寂的,直到林尚志把所有账单都捡回去了才终于有人回应。
      “爸……我……我……”没说清楚几个字,女儿那好听的声音忽然带了哭腔,然后便是一发不可收拾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地传进林尚志的耳朵里。
      林尚志被她突如其来的哭泣声惊呆了,身体一下子直了起来,右手的菜篮子也哐当掉在地上。双手捧住电话,他轻声问道:“出什么事了?别哭,告诉爸怎么了?”
      “嘟……嘟……”电话那头却成了忙音,林尚志再打回去的时候先是无人接听,再然后就是关机……
      .
      林尚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而那个应该被丢在路边的菜篮子居然也在自己的手上。寻思着是否该报警的时候,手机又振了一下,林尚志慌忙拿起来,原来是女儿发来的短信息。
      “爸,我一会儿就回来,你可别忘了做晚饭啊!”
      林尚志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一些,拿出钥匙来准备开门。刚刚把钥匙插入门锁,就听见身后‘吱呀’一声,想是对面那个谢飞出来了。
      “林叔叔又出去买菜了?”谢飞的声音被背后传来,“嘿嘿……那个……我也好久没尝到林叔你的手艺了,你看今晚要不……”
      林尚志没有好气地转过头来:“行了,知道你嘴馋,等会过来一起吃吧!”
      谢飞
      将买回来的菜和肉放进冰箱里,开始在厨房里忙活起来。
      饭菜很快做好,热在锅里。林尚志看看钟,已经九点十分了,给林远雪打电话过去,又是关机,只好坐在沙发上等着。
      林尚志从兜里掏出一盒苏烟,当年妻子难产去世,江苏的大舅子来调唁,给他带了两条苏烟,一抽之下,林尚志就爱上了这烟的味道——幸好他烟瘾不大,不然每个月的工资除去买烟,就剩不下钱送女儿上大学了。
      几个烟圈从林尚志的嘴里吐出,视线中的墙壁空空如也,25寸的TCL电视机和电视机上妻子的照片若隐若现。难产……林尚志猛吸了一口烟,自己算是体会到当年父亲将自己养育成人的艰辛了。没有女人的家庭,实在不像是一个家啊!
      只是自己做得还不如父亲,当初他辛苦将自己拉扯大,给人打石砌墙之余也不忘对自己苦心教导,总算将自己教得有一个人样。
      再看看自己的女儿,已经十九岁了,却还和长不大的小女孩一样,每天只想着玩,尤其是进了首都经贸大学以后,更是不把学习当成一回事了。
      自己也说过她几次,今年金融风暴对中国的经济也有影响,保不准她将来毕业时连工作都找不到。她却冲自己狡黠地笑笑,说中国不好找就出国呗。
      从没有吃过苦的孩子呀!她以为出国就和做顿晚饭那么简单吗?
      这套房子每月要交两千多按揭,加上她一年五千多的学费,两人的生活费,还有家里的其他开支,每月给父亲的八百元生活费……自己一年的工资,刚刚能够敷衍而已。遇上一些突发情况,就只能动用存折上快要告罄的存款了……
      “叮咚……”清脆的门铃声惊动了正在伤神的林尚志,他没好气地对着门大声说道:“自己不会用钥匙开门吗?按门铃干什么?”说完,就去厨房将温在饭锅里的盘子端了出来。
      “叮咚……”门铃又响了一声,林尚志走近几步,才听见门外有人在说:“爸,我忘带钥匙了……”
      摇摇头,林尚志忙打开了房门,一个清瘦的身影迅速从门缝里钻了进来。
      “爸,你这么快就把晚饭做好了啊,饿死我了。”话音未落,那大冷的冬天,依然只是穿着白色运动装的女孩已经拿起竹筷,对着餐桌上的饭菜开始扫荡,真似两天没有吃过饭了。
      “慢点吃,锅里还熬着鱼汤,我去给你盛一碗来。”看着女儿狼狈的吃相,林尚志把想说的话吞进了肚子里,关上门进了厨房。
      “好,爸你熬的鱼汤最有味道了。”林远雪轻抚了一下垂到眉梢的刘海儿,端起一碗热腾腾的米饭答道。

      今晚林远雪的胃口明显很好,当林尚志给她盛了汤出来,她已经吃完了一碗米饭。林尚志看着女儿微张着嘴喝下鱼汤,好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连林远雪都看得有些着急了。
      “爸,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憋不憋得慌呀?”
      “我……”林尚志顿了一顿,夹了一筷子青菜到碗里,“中午接到你顾叔叔的电话,他说少言下个星期一到北京。”
      “少言哥要来北京?”林远雪脸色一喜,又忽然黯淡了下去,“他怎么有空回国的,他现在研二,应该忙着准备毕业论文才对呀?”
      “你顾叔叔说,少言的毕设里,有一部分是关于全球金融危机对发展中国家的影响,正好老顾有个朋友要来北京考察投资环境,少言就跟着他的队伍来了,顺便来看看我们。”林尚志解释道。
      “原来只是顺便呀……”林远雪的眼神稍显失落,“算了,等他来了再说吧,或者,其实他不回来更好。”
      林尚志正要问她怎么少言不回来反倒更好,林远雪已经利索地将汤碗放下,把自己吃过的碗筷扔到厨房里,径直进房去了。
      其实少言这次主要还是来看你的,我的傻女儿。林尚志一边吃着自己做的并不算可口的饭菜,一边想着老顾,想着自己这二十多年在北京的经历。
      顾彪,也就是林远雪的顾叔叔,是林尚志初到北京时的老板——说是老板,其实也不过是一位趁着改革开放,刚刚下海的包工头而已。
      林尚志的父亲是乡里有名的木匠,年方二十的林尚志也学到了父亲的七八分本领。在成都到北京的火车上,从来没有出过省份的林尚志认识了快三十岁的老顾,一场交谈下来,老顾立刻把这个老实本分的农村小伙子招进了自己的工程队里。也算是林尚志的幸运吧,由于老顾的照顾,让初到异地的他少走了许多弯路。
      再然后,林尚志就在北京扎了根,娶了老婆常远,十九年前的冬天,有了女儿林远雪。只可惜老婆还没有来得及看女儿一眼就离开了人世。
      常远的离去,让林尚志悲痛万分,回想起当初两人的种种,幕幕如在眼前,一生难忘——所以尽管后来三姑六婆费尽心思,他也没有再娶。好在那段日子里,老顾两夫妻,经常带着他们那比林远雪大两岁多的儿子顾少言前来串门,几番开导安慰之后,自己才又恢复了生活的勇气,又成了当初那个揣着五十块钱就敢上北京闯荡的小伙子。
      结婚后的老顾,已经不再做包工头了,在北京开了一家小酒店。他娶到了一个好妻子,至少在事业上,她帮了老顾许多。几年下来,小酒店变成了大酒店,大酒店最后转手卖出,夫妻俩带着千万资产移居加拿大去了。
      还记得老顾离开的那年是九七年,全中国都在为香港的回归而欢庆,五个人在东来顺大吃了一顿后,终于在机场洒泪分别。
      那一年,林尚志是一家超市的领班。
      那一年,顾少言十岁,林远雪八岁。
      从那以后,每逢年节,自己和女儿都能准时收到大洋彼岸的问候,和昔日的老板兼好友叙旧一番,然后就是两个小朋友在双方大人的‘诱导’下互说衷肠,只是随着他们渐渐懂事,已经不那么轻易就上当了。
      中午的电话里,老顾,他妻子,还有少言,都和自己讲了许多,听他们的意思,这一次少言回来,怕是想要让远雪去加拿大留学,同时……同时入他顾家的门了。
      老顾一家自己当然信得过,女儿对她的少言哥哥也念念不忘,只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故事听多了,脑子里总是浮现出电视剧里才有的那句话——“我一直把你当哥哥而已”。
      若真是那样,自己该怎么给老顾交代?
      哎……算了,八字才刚一撇呢,自己就在这里瞎操心。林尚志放下碗筷,又点起一支烟——现实又不是戏剧,哪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甭管女儿怎么想,等少言到了再说!

      “请问是林尚志林先生吗?”刚刚到达单位前面的柜台,林尚志就被三位不速之客给拦住了。
      黑色制服和闪亮的警徽让林尚志不敢道一声不字,他老实地点点头,说:“我是林尚志,请问你们是……”问这话的时候,他心里已经把自己的所有亲友想了个遍,也没有听说最近谁有事情会和警察局扯上关系。
      “林先生你好,我是海淀区刑侦大队副大队长刘正,有一起案件需要你的配合,我们出去谈吧。”刘大队长看林尚志的神情有些紧张,又补充道:“不过是向你咨询一些情况,例行公事,不必紧张。”
      林尚志的心情略微放松,跟柜台前的同事打声招呼,跟着三名警察出了门。
      刘正打开停在路边的白色警车,坐在驾驶位上对林尚志道:“上车来说。”。林尚志看看其他两名警察,两人都没有上车的意思,正倚在车尾抽烟聊天。他使劲眨了几下眼睛,定了定神,猫着腰进了警车。
      “抽根烟吧。”说着,刘正抛过来一支点五的□□,正好落在林尚志的手心里。刘正给自己点上烟,又要给他点,林尚志连忙推辞,速度地掏出火机给自己点燃。
      吸了几口□□,林尚志还是觉得这烟太过刺激,即使是点五的也一样,远没有苏烟或是中华来得柔和。
      刘正一手虚握着方向盘,指尖在轮盘上敲了七八下,每一下都让林尚志不自禁地猛吸一口香烟。
      “你认识叶嘉伟吧?”烟抽到快一半的时候,刘大队长终于提问了。
      叶嘉伟?林尚志微一愣神,“你说的是我女儿的同学叶嘉伟?”
      “就是他。而且他和你的女儿不只是同学,还是恋人,你不知道吗?”不等林尚志回答,刘正猛地转过头盯着他,缓缓道:“昨晚,他死了!”
      “他死了?”林尚志心头一颤,想起昨晚电话那头的抽泣声,还有当时心神不宁的感觉,到底出什么事了?
      叶嘉伟他见过,高高瘦瘦,干干净净的一个男孩子,举止得体,谈吐大方。只是不知道,女儿什么时候和他谈起了恋爱,更没有想到,这样优秀的男孩子,忽然间就传来了死讯。
      “他是怎么死的?”林尚志不清楚警察为什么会找上自己,但无疑,他们认为叶嘉伟的死和林远雪有一定关系。
      刘正却摇了摇头:“死亡时间初步鉴定是凌晨,死因还在调查之中。今天找你,是想问一下林远雪,也就是你的女儿昨晚回家了没?”
      “她九点左右回家的。”林尚志答道,将手头的烟蒂扔出车窗外,“她和叶嘉伟是什么关系我并不清楚,不过我相信,我的女儿是不会替自己惹麻烦的。”言下之意,便是叶嘉伟的死和林远雪没有关系,无论情杀仇杀误杀,都是他自找的。
      刘正弯嘴笑笑,不置可否,手指仍在轮盘上敲击着,林尚志也不打扰,车内弥漫着让人难堪的沉默。
      终于,刘正将手中早已经熄灭的烟头随意撇向后座,眉宇间的笑意更加明显,用一种玩笑似的口吻向林尚志问道:“林先生,你家有剑吗?就是那种武侠剧里的宝剑?”
      “没有,几年前去过嵩山旅游,不过少林寺的剑太贵,随便一把都是四位数,只看过,没摸过。”虽然很奇怪刘正的问题,不过林尚志还是照实回答。
      “呵呵,随便问问,林先生别往心里去。”刘正从怀里掏出一张名片,“这上面有局里和我的电话,如果林先生想起什么和叶嘉伟有关的事情请告诉我们,今天真是耽误你的工作了。”
      林尚志伸手接过名片,随手揣进口袋中,想再客套两句,不过刘正已经打开车门,招呼在后尾看风景的两位走了。

      林尚志边回公司边给女儿打着电话,两次无人接听后才听见林远雪低声答道:“爸,什么事?我正上课呢!”
      林尚志愣了一下,说:“没什么……你下午有没有课?晚上什么时候回家?”
      “下午没有课,不过刚才学院办公室的王主任叫我午饭后去办公室,可能三四点才能回家吧。”林远雪的声音细微如蚊,说了两遍林尚志才听清楚。
      “唔,晚上回家注意安全,好好上课,我不耽误你学习了。”说完,林尚志便挂断了电话。
      叶嘉伟死了,怎么死的还不清楚,警察找自己询问情况,下午又要去找女儿,看来他多半不是善终了。如果刘正说的死亡时间是准确的,那么女儿就没有嫌疑。
      只是昨夜的那个电话,还有后来林远雪那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表现,又是怎么一回事呢?昨晚七点多的时候,她是不是和叶嘉伟在一起?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居然会那么惊惶地哭泣?
      越想下去,林尚志就觉得女儿有事情瞒着自己。人命关天,为了早日和叶嘉伟的死亡撇清关系,今晚怎么也得向女儿问个清楚。
      计议已定,林尚志打开电脑,开始处理手底下的几个组员交给自己的文案。
      另一边,从海荣商贸大厦离开的三位警员正讨论着叶嘉伟的案子。
      “刘头,照你这么说,这事情应该和林家父女没有关系了?”坐在后座上的年轻警员路宇当上警察不到一年,以前遇到的多半是打架斗殴的案子。初到专案组,便和副大队长一起调查这宗杀人案,心情多少有些激动。
      “小路,根据同事们的调查资料,昨晚九点,林远雪就回到了金兰小区,之后父女两人都没有出门。我觉得,他们的嫌疑可以排除,刘头,你说呢?”开车的刑警李兴文接口道。
      “我们还是去找林远雪取证吧!现在的资料显示,她和叶嘉伟昨晚一起离开酒吧,应该是最后一个见过死者的人。”路宇抢着说完,满是希翼地看着驾驶座旁的刘正。
      刘正已经皱了好一会儿的眉头了,一开口,却是一句莫名其妙的问话。
      “你们说,这世界上,真的有剑客吗?”
      路宇和李兴文一怔,脑海中同时浮现出一副血淋淋的画面,路宇小心问道:“刘头,你是说……那叶嘉伟心口的伤……是剑造成的?”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那伤口太奇怪了。就算不是剑,也至少要那种半米长的军用匕首,才能够那么利索的一刃穿心……”刘正的眼神变得有些迷离,“我倒真希望那是剑伤,那样我们还有机会见到传说中的剑客,看看是现代的科技厉害,还是古老的武术更强……”
      李兴文回了一下头,和路宇相对无语。

      林远雪与刘正三人见面的时候都愣住了,林远雪似是没有想到等在办公室里的不是王主任而是刑警,刘正三人则觉得这个据说是首经贸校花的女孩实在漂亮得不像话。
      林远雪人如其名,肤色如远山玉雪一般白润,剔透中带着水韵。小小的脸庞,小小的唇齿,却有一双大而沉沉的眼睛,那对晶莹的眼眸,恐怕只有惯于浓墨重彩的画工才能略略描得一二。
      刘正和李兴文在奥运期间接待过北京以及全国高校的志愿者,可以说见多了美女,饶是如此,两人依然惊艳于眼前那出尘芙蓉般的美丽。至于路宇……看他忽然间变得呆头呆脑的傻样,不说也罢。
      短暂的失神后,李兴文连忙表明三人的身份,示意林远雪在对面坐下。林远雪沉沉的眼睛盯着三人,轻咬着嘴唇坐下,心跳却不止快了一倍。
      问话的还是刘正,他说完叶嘉伟的死讯,又提出了一个让李兴文和路宇崩溃的问题。
      “林远雪,你觉得叶嘉伟配不配得上你?”
      林远雪略微抬了抬头,刘正捕捉到她眼中一闪即逝的光芒。茫然地,林远雪蹙着眉头回答:“刘队长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事,我只是对恋爱中的大学生心理好奇罢了,你可以不用回答这个问题。”
      虽说不用,他却没有提出另外的问题,林远雪叹口气,无奈地说:“其实是我配不上他才对。他的家境、能力、学习,样样都比我好太多,追他的女孩子也不少。但是他却选择了我,和他在一起的这一年,我很开心!”说着,想起昨日的恋人已经天人永隔,林远雪的眼眶已经湿润不堪。
      “林小姐,节哀顺变。叶嘉伟的死已成现实,如果你真爱他的话,请协助我们侦破此案。”刘正见林远雪含泪点头,继续问道:“昨天下午,你为什么会和叶嘉伟一起去七夜酒吧?”
      林远雪伸手抹了抹眼角,泪水盈盈的模样分外可怜,让李兴文和路宇觉得刘头一开始的问题实在过分了——不过刘头问话的时候,两人可不敢插嘴。
      “昨天是嘉伟高中朋友赵坤的生日,中午我们七个人在小天鹅吃了火锅,两点左右的时候大家一起去后海逛了一圈,划划船什么的。后来玩累了就去七夜酒吧坐了一会儿。”林远雪又想了想,干脆把昨天的整个行程都说出来得了,“大概七点钟的时候,我觉得应该回家了,就给嘉伟和他朋友说我要回家。嘉伟非要送我,我们一起出了后海,他把我送到公交车站又回酒吧去了。我先坐???路,后来转坐???路的时候,车在?环堵了一个小时,所以九点多才回到家。”
      刘正凝神听着,手指习惯性地轻轻敲击着桌面,看着对面那张无愧于校花称谓的俏脸,刘正觉得有一丝恍惚:刚才她所说的赵坤等人、吃火锅以及划船的事,在之前的调查中已经被证实,她乘坐的公交车次及是否堵车,可以找交通部门核实。看来林远雪说的应该都是实情,但是——刘正总觉得面前的女孩表现太正常了,这反倒让他有了一种不正常的感觉。
      林远雪说完话便安静地微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地,恋人的突然离去对她的打击很大。刘正不再去思索她正常的表现中怎么不正常,把刚想到的几个问题又提了出来:“林小姐,在酒吧的时候你和叶嘉伟都喝酒了吗?喝了多少?你晚上坐公交车的时候是用学生公交卡,还是买票?”
      “我昨天出门的时候忘记带卡,所以从下午到晚上坐公车的时候都是买票。喝酒的事,让我想想……”林远雪思索了片刻,继续回答,“我只喝了两杯冰水和一杯暖啤,嘉伟就喝得多了,白的、啤的、调酒师调的,都喝了好几杯。不过他酒量好,所以只是肚子不舒服,我离开的时候他还很清醒,也没说什么特别的话,只是嘱咐我在车上注意安全。”
      刘正没有继续追问公车票,那种东西一般下车就扔路边了。向李兴文和路宇递个眼色,意思是他们是否还有问题要问。
      李兴文权当自己没有看见,倒是路宇积极地向对面的美女发问了。

      “林远雪,你还认不认得我?我是路宇啊……”路宇话音刚落,刘正和李兴文就吓得差点蹦起来,尤其是刘正,自己一开始的问题已经够牛的了,这个家伙居然开口就问美女认不认识自己。
      林远雪看着路宇,迷茫地摇摇头,印象中好像没有当警察的朋友。路宇急了,大声嚷嚷道:“我是你的宇哥哥啊,小雪……”此话一出,刘正和李兴文彻底懵住了,他认对了人还好,若是认错了,就凭这句‘宇哥哥’,足够让他们三人成为全警局的笑话。
      林远雪遥远的记忆却被那一声‘宇哥哥’给慢慢勾了出来,而某人还在继续说着:“你与少言小时候常常找我一起玩的,你都没有印象了吗?我看见你名字的时候,就在想会不会是你……”随着路宇的说话,小时候的那几张脸逐渐在林远雪的眼前变得清晰,温柔的少言哥哥,胆大的宇哥哥,还有可爱的小葫芦……
      路宇已经停止说话了,他看着林远雪的表情逐渐从茫然变得柔和,终于松了一口气。自己果然没有认错人,面前这个芳华正艾的少女,真是当初那个古灵精怪的小雪。
      林远雪对着路宇使劲点了一下头,说:“宇……宇哥,我想不到你当警察了,所以没有认出来,对不起!”
      路宇笑着摆摆手,摸着下巴说:“我长变了这么多,你认不出来也是正常的。你的样子倒和小时候没有多少变化。”路宇忽然有了一些感慨,“从前我们四个在一起,那是最快乐的……少言和你搬走后一个月,胡露也搬了。后来我家的院子拆迁,我爸在搬家的时候把记着你们联系方式的电话本弄丢了,所以后来我一直联系不上你们。现在好了,找到了你,顾少言和胡露也能见着了。”路宇越说越是激动,本想要打断他的刘正讪讪地抽回了手,心说再给你两分钟时间。
      “少言哥下周就要回国,而小葫芦……开始我和她还有联系,上了高中后给她写的信却都被退回来了,说是地址不对。”林远雪看着久别重逢的儿时玩伴,声音变得清脆起来,一种难得的愉悦正冲淡着恋人逝去的悲伤,虽然不能立刻令她开怀,但终归是有作用的。
      等到路宇和林远雪互相留下电话,并约好等顾少言回来了三人再聚一次,苦等的刘正终于可以带着两个手下离开,继续调查案件去了。
      林远雪站起来,跟着三人出了办公室,她还要去找王主任,所以只是目送着三人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一抹微笑缓缓爬上了她的脸颊,居然会遇见路宇,这实在太让人意外了!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吗?
      “林小姐……”已经消失的李兴文竟然站在走廊尽头看着她,“刘头让我告诉你:法医说叶嘉伟的死亡时间是凌晨一点——所以他肯定你没有嫌疑。”说完,他迅速转身去追刘正和路宇。
      微笑,忽然从林远雪的脸上尽退,刘正是什么意思?他确定自己没有嫌疑,还需要专门来通知自己?顺便还告诉我叶嘉伟的死亡时间?凌晨一点……自己睡得正香……

      离开首经贸大学之后,刘正三人去了人民大学,向一个叫丁苏的女生取完证,当日一起去酒吧的六个人的口供就齐了。
      三人赶回刑侦队,匆匆吃过今天的第二顿饭,李兴文和路宇按刘正的指示召集专案组的全部成员汇集资料,刘正则亲自赶到了法医处。
      叶嘉伟的死亡地点在后海通往九门小吃的一条小巷里。法医给出的最终死亡时间和初步鉴定的一样,凌晨一点左右,而死因嘛……
      “死者全身只有一处致命伤。穿心而过,至少是五十厘米长的利刃。伤口长约四厘米,一贯到底,中宽边窄,平滑整齐。你觉得应该是什么东西造成的?”法医吴越也是刘正的老相识了,把鉴定资料往桌上随便一扔,说道。
      刘正拿起资料,扫了几眼,回答说:“可能是特制的军刀吧!你说呢?”
      “剑!”吴越脸上的神情凝重了几分,“我见过各种军刀,也见过它们造成的伤口。相比之下,这一次的凶手出手更加干净利落,整条伤口的形状一致度达到99%,而最好的军刀才90%。你再看这个……”
      吴越把刘正手上的资料翻了几页,指着上面的一幅图画,继续说:“根据死者伤口的形状以及对他到地方位、受力情况的分析,我们法医处推断出凶器刃长五十厘米以上,宽四厘米,截面为……长轴远大于短轴的菱形。”
      刘正看着手中的图画,除了没有柄,分明就是一把利剑。
      “我相信你的判断,上头对这件案子很重视。那叶嘉伟平时很低调,实际上他家在北京却有很大的能量,所以破案的压力很大。”
      吴越明白他的压力,点头道:“在叶家要求取回叶嘉伟的尸体之前,我会尽可能地为你寻找到更多线索。”
      “麻烦你了,那我就先走了。”刘正带着资料离开法医处,脑子里全是那一把剑刃的形状,难道这个年代,还真会有剑客存在吗?吴越给自己的,实在是让人激动却又难以置信的信息。
      每个人的口供早已经被他烂熟于胸,他又在心中过了一遍,却还是在某个地方卡住了。
      又是她!在想起林远雪的话语时,那个漂亮女孩的表现明明很正常,为什么自己总是觉得她的正常中藏着几分秘密呢?
      这种感觉从前刘正也有过,往往是在案件最关键的部分,一种警察特有的直觉让他的心思敏感地纠缠在一处,一旦豁然开朗,自然水落石出。
      看来这林远雪恐怕还有些事情没说,刘正笑了,后面就看路宇你小子了。

      星期五这天的工作总是要忙碌一些,林尚志带着一丝疲惫回到家,躺在沙发上休息了片刻,正准备去厨房做饭,就听见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爸,我回来了。”林远雪还是穿着昨天那一身白色运动装,换上拖鞋,几步就坐在了林尚志旁边。
      林尚志怜爱地摸摸女儿的脑袋,说:“叶嘉伟死了,今天有警察去找你了吧?”
      林远雪点点头,口里嘀咕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道:“他们是不是也去找你问话了,你……你都说什么了?”
      “他们问你什么时候回家的,我照实说了。”
      林远雪嗯了一声,忐忑地再问道:“没有别的了?”
      林尚志摇摇头:“没有其他的了……昨晚你给我打电话的事我没有提。”
      林远雪似是松了一口气,看见父亲依然盯着自己,局促道:“其实昨晚没什么事,只是一个人在外面,巷子里又暗又冷,才忍不住打电话给你。”
      “是吗?”林尚志见女儿的神色如常,心道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哭过,又怎么会怕那阴暗的小巷?嘴上却颇有些无奈地说,“爸相信你!周末如果没有重要的事就别出去了,陪我在家收拾一下,毕竟少言过来,看见屋子乱糟糟的总不好。”
      “嗯,好!”林远雪高兴地点点头,“爸,我和你一起做晚饭吧!”
      晚饭的气氛有一些沉闷,毕竟女儿的男朋友刚刚出了事,林尚志怕撩起她的伤心情绪,也不敢问她学校里的事情。林远雪更是心不在焉,手中的筷子也偶尔被她拿来比划,似乎在想着,筹划着什么比较重要的事情。
      直到躺到床上,林远雪依然在想着昨日发生的事情,事情匪夷所思的程度已经超过了她的承受极限,她不知道该和谁讨厌,不知道谁能够帮助她。
      告诉父亲吗?不行,他不会相信的,况且,因为心底的那些秘密,自己今后说不定会做出些什么来,也不知道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那样的结果对父亲太残酷了,一不小心让他知道了,他一定会用尽方法来阻止自己,那自己所有的辛苦和努力不都白费了?
      或许,只有当遇到那个人的时候,自己才能够肆无忌惮的吐露心底的秘密,才能够无所顾忌地将自己所有的爱恨宣泄。那一天,不会太远了!
      高兴吗?兴奋吗?多年的苦等,多年的煎熬,终于就要完结,人世上还有比这痛快的事情吗?
      可是……为什么一想到父亲,想到这个对自己寄予了无数期望,又无数次失望的男人,自己心里会有复杂的情绪在流淌?那里面有歉意、有悔恨、有不舍……
      叶嘉伟的样子又从眼前晃过,曾经最爱看的阳光笑脸,如今却只剩下厌恶。自己的身心,早已不属于自己,所以,嘉伟,你就安静地去吧。
      这个世界上,早已经没有人懂我,即使父亲,他也不过是我生命中的匆匆过客,当他看清我面目的一天,只会恨我,不会再爱我,疼我……
      爸,请你原谅我!无论我现在做什么,将来做什么,我都有着非做不可的理由,希望你能理解,不要怪我!
      寂寞!孤独!
      从来没有想过这些情绪会出现在自己的身上,然而现在,似乎心里除了它们带来的难过感觉,再没有其他了。这一切都是那个人造成的,都是他的错,他多年前犯下的错!我们重逢的日子已经不远,我林远雪会让你知道,伤害一个女人会付出多么大的代价!
      报复之后呢?林远雪反复思量,最后终于沉沉睡去,只是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七个字。
      生未同襟死同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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