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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从此分道扬镳,江湖再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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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我猛拍桌案,没有任何犹豫。
当我埋伏在山脚俯视着下面的平地时,恍惚间竟有种错觉。时值深秋,莽荒的山野间已是傍晚时分,如血的残阳渐渐隐没山间,鲜艳的晚霞肆意伸展,给这个深秋凋瑟的山野披上了一层红色的光辉。
远处枯黄的草地上,一队华丽的车马碌碌而来。
我仿佛又回到了很久以前的那个秋天,哥哥孤零零的伫立在车前,斜阳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他就一直那样望着我呀,迟迟不肯回家。
他是在担心我孤身一人无处过夜吗?还是担心我人生地不熟在齐国窘迫难堪?
“大王!射箭吗?”身旁兄弟小心翼翼的询问着。
我的脸不动声色的在臂膀上蹭了蹭,原来我竟然流泪了,我从记事起就一直没哭过。
“射!”我挥挥手,又恢复了往日的狠绝果敢。
一时间密集的箭雨便像遮天的蝗虫般嗡嗡的齐齐飞向了山下的车队。
只有两处是被严禁射中的,其中一处是公主的车盖,另一处就是骑在马上护驾的展禽。
我知道山寨里任谁也没有胆量敢伤害展禽半分!
待箭阵过后,山下车队已死伤大半,士兵们逃的逃散的散。而我那文弱瘦削的哥哥竟然在密集的箭阵中及时掉头,带着公主的车辕迅速逃离,真不愧是我展雄的哥哥!
我忽然兴奋起来,跨上隐藏在一旁的骏马,打着呼哨就风一般俯冲了下去。
比起骑射,展禽自然不是我的对手,更何况他还兼顾着公主的安危。
没多久,我就冲到了婚车的另一侧,挥刀就砍断了婚车的车辕。趁着车马分离的间隙,探马一拽就将公主掳上了我的马。
展禽见势掉头就追!就这样,两匹马,三个人,开始了激烈的追逐战!
“哥哥!别追了!我要是真想甩掉你,你如何也是追不上的!”我侧着头,隔着呼啸而过的风冲着展禽嘻嘻笑着。
多年不见的展禽竟然没有一丝变化,依旧是那么高挑瘦削,那么肤白俊秀,依旧是如冰如铁的清冷。
他一双秀逸出尘的凤目含怒而视,猛地一挥缰绳,重重的说道:“雄儿!下马!”
说着他竟然一拉缰绳,骤然停在了原地。好像对我听他的话有十足的把握。
我竟然也真的拉停了胯下骏马,调转马头走了回去。
“展雄!放开公主!”哥哥正色道。
“展雄?展禽,莫非这强盗竟是你的兄弟?不过你这个弟弟可不像你说的那样有为有德啊!”被我紧紧箍住的公主不仅没有害怕,见我们的情形反而大咧咧的问起话来,看样子还和展禽很熟捻。
我不由得在心里感慨道我那不解风情的哥哥女人缘真不是一般的强啊。我仰头大笑道:“公主你只知道如我哥哥那般道貌盎然的是圣贤,却不是我等泰山盗也是圣贤啊!”
“哦,此话怎讲?”那齐国公主像是起了兴致,认真问道。
“但凡匪盗不用入室就知其财物几何,这岂不是圣?一马当先,身先士卒则为勇;不顾危险,自愿断后则为义;能预测行动成功与否则为智;事后分赏,均而公平则为仁。如此五德俱全,岂不是盗之圣人?”
我故意又将那公主又搂紧了几分,调笑道:“哥哥,这公主嘛,我是要定了,不然我用什么去换我那些被捉的弟兄?又如何和兄弟们交代?”
“你犯了王法,伤了无数性命,本就应当伏法归案,又如何能够牵连无辜弱女子?”展禽端坐在马上,一双眼睛锐利如刀不容我辩解半分。“况且确保公主安全是我的责任,如果你想掳走公主,就先拿走我的性命!”
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看来我要现将展禽打昏再将他绑住了,不然他可什么傻事都做得出的。
“英雄,我想事情没那么难办。”怀中女子竟然轻笑着抬起头,对我自信的说着。
看来这女子不仅容貌绝世,胆识也是难得一见,这个阵仗里竟然敢继续和我对话?
我不屑的笑道:“你一女子又能有什么办法?”
那公主杏目微漾,红唇轻启,自信说道:“你们鲁国说到底还不是听国君的么?我即墨公主愿与你盟誓,若然我到了鲁国,成亲之后必然设法说服鲁侯放了你家兄弟,此一来英雄不必冒着谈判破裂的风险,二来也使你和展禽不必反目为敌,三来一会鲁国军队跟来了,我就说是展禽赶走了匪盗,救了我。如此一举三得,英雄可愿意?”
听那女子侃侃而谈,我竟然如醍醐灌顶一般。的确,凭这美人的倾国容颜与远超常人的胆魄智慧,搞定鲁国国君定是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
我哈哈大笑着将那美人放下,“如此甚好!我展雄愿与公主盟誓!”
公主也十分豪爽的应承着,只是展禽却一直面色如铁,一言不发。
和公主道了别后,我又看了展禽一眼,便打马扬鞭,迅疾的奔进了树林之中。
哥哥还是什么也没说,尽管我和他都知道,这或许是我们今生中最后一次见面了。
果然,那次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也不愿意再记起他。
再后来听说展禽因为我的缘故又被免了官,依旧背着包袱回家种地教书去了。
而我的山寨也发生的巨大的变化。曾经的好友管仲竟然做到了齐国的丞相,而重用他的正是他曾亲手射杀过的公子小白。
唉,其实不用想我也能知道,以他的才华,走到今日的高位是顺理成章的,何况还有一个对他言听计从,最为忠厚老实的大好人鲍叔牙倾囊帮助。
我泰山盗匪劫掠的一个主要目标就是齐国,如今管仲做了丞相,看来我们刀兵相见的那一日也不远了。
有一日,管仲真的带着三百乘战车来到了泰山脚下。在开打之前管仲还记得来山寨看看我,对于此多少我还是有些感动的。
多年不见,曾经落魄清瘦的管仲如今也身着华服,变得白白胖胖,富贵逼人了。
呵!看来只有我那固执的哥哥不会变啊。
管仲起初提出了优厚的条件,要我遣散兄弟。我和他说兄弟们如果愿意带着厚利回家我绝不拦着,但是只要剩下一个人,我都要和齐军血战到底,展雄宁死不投降。
管仲却说愿意留下的,齐侯愿意重资帮助泰山匪种地,且别国如有对齐国不利,泰山盗可任意劫掠,所得归泰山盗,武器兵甲则由齐侯供给。
不得不感慨,管仲就是管仲,办事就是高明,和他合作总是干着一本万利的买卖,真是要笑到天亮了。
当然,对齐国不利的国家里就含有鲁国。不过此时我那傻的可爱的哥哥展禽已经在鲁国官场又打了几个来回,如今已经彻底不愿出仕了。有人劝他前往别国谋个发展,展禽却说自己的品性如此,到哪里都会是一样的结果,又何必离开祖国呢?
后来齐侯经过一系列手腕要鲁国交出国宝岑鼎,没想到鲁国却交出了个假货。
纵使齐侯气愤难当,但也一时没有办法。还是管仲那家伙机灵,他提出让展禽鉴别岑鼎真假,如果展禽说那岑鼎为真,假鼎他们齐国也认了。
其实我与管仲都知道,展禽如何也不会说假话的。哥哥在诚信方面绝对是天下第一。果然即便鲁侯百般刁难暗示,展禽还是拒绝了说谎。
展禽说:“君主视土地百姓为国家,国家利益不可侵犯,可是展禽却视自己的诚信为国家,也做不出侵犯自己国家的事。”
听到这段话,我眼泪都要笑出来了,傻瓜如展禽,展禽胜傻瓜。真是世间绝配!
可是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如今我已老迈无用,任人算计摆布,只能躺在发了臭的虎皮上奄奄一息。
我曾经为之自豪的功业权势都已如烟云般飘散无踪,曾经用武力权谋得来的必然被武力与权谋夺走。只有哥哥坐怀不乱的高洁品质,宁死不瞒赝鼎的真诚永久的流传于世,被人津津乐道。
原来和哥哥比试,输的一直都是我,纵然我曾是盗圣展雄。
“雄儿?是你吗?”年轻的声音再度遥遥的传来,我缓缓闭合了双眼,眼角滑下了一颗温热的泪水。
恍惚间时空又仿佛回转到了那个深秋的泰山,遍地枯黄中,哥哥独自伫立在车前远远的眺望,夕阳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很长很长······
···完···
后记:鲁隐公三年,二月,日蚀。鲁国司空展无骇家中火光入市,文鸟鼓舞,得长子。因擒获文鸟,所以长子名“获”、字“禽”。后世因其食邑为柳下,且谥号为“惠”,称其为柳下惠。
鲁隐公九年,三月,大雨,雹,电。展无骇次子出生。因其一出生便暴哭,且抓伤产婆,所以取名展雄。
孔子对柳下惠推崇备至,孟子更是将柳下惠封为和圣。而展雄在泰山下率领9000匪盗揭竿而起的传说也被人广为传颂,被后人成为柳下跖,盗跖,盗圣。他盗亦有道的宗旨对于后世的强盗匪盗有着深刻的影响。因其传说繁多,年代跨度也极大,比如有后人说盗跖曾当面大骂孔子,但是如此一来就与管仲与展禽相差近200年。且因为骂孔子的内容也有很多不符,牵引很多孔子之后的事例,矛盾颇多,所以根据年代逻辑的关系,这篇演绎里没有选取。
除此之外,因受文章角度及篇幅的影响,关于柳下惠展禽的很多事例传说也没有选入,如后来展禽因臧文仲欲祭祀神鸟而批评其耗费民力的事例。
笔者其实很早之前就想写这样一篇关于盗圣与和圣的故事,但是由于能力有限现在才落笔,尽管依旧很多地方不尽如人意,但也算是圆了一个小心愿。也愿此文能成为一块小小的砖头,能够为诸君了解柳下惠背后的故事添上些许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