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中纪事》潇潇湘水

3、剧毒海螺

　　屠汉陂自己公务繁忙，抽空找了个西席过来教两个孩子的功课。

　　梦娴问西席道：“夫子可知道鱼上岸后，鳃丝如何继续吸气？”

　　这可难倒了西席，忙说回去想想，明日再来回复。

　　怀钦道：“不过是我一时兴起问的难题，表妹别再纠结了，连姑爹都不知道的事，谁还能知道呢？”

　　这话倒是给了梦娴灵感，还能有谁比爹爹更了解鱼？当然是捕鱼的人呀！

　　二人当即来到海边，挨个问附近一带的渔民，可什么也没问出来，有人反问道：“我要是知道，我不就不在这里捞鱼了，我去跟皇帝讨个官儿做，从此做个鱼博士！”也有人笑道：“二位小娃娃，等你们知道答案了，记得回来告诉我。”

　　梦娴不甘心，继续去集市问了卖鱼的贩子，可谁也不知道答案。她观察了许久，发现很多鱼都浮在水面大口吸气，吸着吸着，就翻了白。在水里的鱼还好，有的鱼贩子为了省事，直接用稻草穿着鱼头来卖，这样的死得更快。

　　忽然，眼尖的她看到一旁有人卖白色的梅童鱼，她平日里见到的梅童鱼可都是金灿灿的。好奇之下，她走去问原因。

　　“我这梅童鱼啊，是从海里捞回来的活鱼，生下的小鱼，都是白色的。”

　　“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也不知道。”

　　梦娴问怀钦，怀钦也摇头。她只得等到晚上问父亲。

　　屠汉陂想了许久，自然也没想到原因。待得两个孩子回去睡觉后，余夫人这才说道：“咱们娴儿可真是越来越喜欢动脑筋了。”

　　屠汉陂道：“这都是因为像我啊！”

　　“知道你聪明，”余夫人喜上眉梢，“可是啊，最近她越来越喜欢思考问题了，我觉得她以后会越来越聪明。”

　　“是啊，咱们生的女儿，当然是最聪明的了。”

　　余夫人见丈夫还没领会到她的意思，只得直言：“我是说，怀钦来了之后，你女儿变了。”

　　经妻子这么一说，屠汉陂也意识到了一些变化，虽然梦娴以前也很皮，喜欢到处玩，但自从怀钦来了之后，她变得会照顾人了，整天想着法子给怀钦买各种鱼，并亲自去厨房监工。这在以前，是从来没发生的事。

　　又是风和日丽的一天，梦娴拉着怀钦来到海边买梅童鱼。临行之前，她想起了什么，又带了个小水壶。

　　这次的收获很少，刚靠岸的船里，一大堆鲈鱼和石斑鱼中，稀稀拉拉地躺着几尾断了气的小鱼仔，不过一小截手指大小。想起表哥喝鱼汤时满足的神情，她不禁有些失望。

　　她记得父亲说过，梅童鱼常栖息在近海的礁石旁。往前依稀可见一处石林，于是，她拉着怀钦沿着海岸一直走，由于怀钦体弱，他们走走停停。

　　“要不我们回去吧？”

　　“不，这点苦都吃不了，还算是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前边不远处是一个越王头树林，还风一吹，十丈之高大果摇摇欲坠。如果不从树林里穿过去，那就得走“水路”，这会儿海水已经朝树林这边漫过来了，而且眼看着就要越涨越多。要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从水里穿过去倒也无所谓，但是表哥不能着凉，只能带着他穿树林了。

　　走着走着，梦娴听到动静，迅速将怀钦往自己这边轻轻一拽，怀钦还没站稳，便见刚才站的地方被越王头砸出了一个深坑。

　　“梦娴，你真好！”

　　怀钦看着地上那么大一个木球，要是砸在自己脑袋上，非得万多桃花开不可，幸亏表妹耳疾身快，救助及时。

　　梦娴抱起越王头，找到顶上的小孔，从树上折了根细枝用力插了进去，将汁液引入随身携带的水壶中，递给怀钦。

　　怀钦喝了一口，熟悉的记忆涌上心头，“这种果汁，我曾喝过的。”

　　你当然喝过啦！两年前，也是我从沙滩上捡了一个，用一模一样的方法弄给你喝，你却半点也想不起来。

　　怀钦想了一想，又问道：“表妹，两年前我也喝过吗？”

　　“嗯。”梦娴小声答道。那么美好的记忆，放佛近在眼前，表哥怎么就给忘了呢？

　　“那你跟我说说，当时的情形。”

　　“那天正值我爹爹休沐，天气很好，我们便来到海边野炊。那天，我的广袖留仙裙被礁石割破了——”

　　“啊，说到广袖流仙裙，是舅妈亲手给我缝制的。当时，跟你一起来的嬷嬷说，那会儿宫中有位娘娘看古书，迷上了失传已久的留仙裙，于是根据文字描述，还原了这种衣裳。后来，便引领了京城的风向，贵女们竞相模仿，舅妈觉得好看，便亲自给我裁了一身。”

　　“表哥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特别兴奋，知道我是你表妹之后，就跟我说，表妹好，我叫余怀钦，转身从嬷嬷手中的包袱里拿出那条裙子给我，‘表妹，这是我娘亲手裁的，她说她没有女儿，让我好好看看你的样子，回去告诉她，你长什么样。’”

　　怀钦摸了摸脑袋，这些事情，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你回京之后，是怎么跟舅妈说的呢？”

　　怀钦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哼！那我不跟你说了。”梦娴起身跑开了，怀钦跟着追过来。她跑着跑着，忽然看见前方有一只鸡心螺。

　　万一那呆子不长眼恰好踩上了怎么办？说时迟那时快，她一个急刹并转身，大喊道：“危险！别动！”

　　余怀钦听到她的喊叫声，听话地站住不动，梦娴见他面前一步之遥便躺着一只鸡心螺，大半个身子埋藏在泥沙之中，只露出尖端，而那处正是毒针所在，一副等着猎物接近伺机而动的样子。

　　眼下，天气转暖，鸡心螺也开始来到岩石附近繁殖，怪不得这里会有它们的出没。

　　梦娴拉着吓得腿软的怀钦绕道走过，“以后看见这种东西，离它远点。”

　　“离多远？”

　　“越远越好。”

　　“我又不吃它呀。”怀钦心想，毒从口入，只要不误吃，应该就没事吧。

　　梦娴见他并没有意识到鸡心螺的厉害，于是连吓带唬说：“就你这么大的小不点，一只鸡心螺，能毒死十个你。”

　　“为什么？不就是一只大海螺吗？”

　　“这种海螺口中有毒腺，毒液堪称剧毒，一旦被其刺伤，轻则剧痛溃烂，重则昏厥，体弱者有致命之虞。每年都有为其丧命者。”

　　“好厉害啊，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因为我爹爹厉害啊！”

　　梦娴捡了颗小石子，朝那只鸡心螺扔过去，只见电光火石之间，它的顶部伸出一个长长的毒针，并喷射出一股液体。

　　自幼生活在京城的怀钦哪见过这种场面，当下被吓得倒吸一口凉气，他迅速低头提起脚来看了看自己的鞋底，梦娴问道：“你鞋底破了？”

　　“是啊，不久前刚被石子划破。”

　　梦娴嗔道：“小蠢瓜，我又救了你一命！”

　　“谢谢表妹。”

　　“这就完了？”

　　“不然呢？”

　　梦娴很生气，却又拿他没办法，转念一想，问道：“有没有人说过你很笨？”

　　“你怎么知道？”

　　石林就在眼前不远处，梦娴想去看看那里有没有梅童鱼，于是道：“我踩哪里，你就跟着踩哪里，听见没有？”

　　原来表妹是要给他探路，“万一表妹你被鸡心螺蜇到，那怎么办？”

　　“小蠢瓜，你当都跟你一样吗？鸡心螺也要伸出鼻子吸气的，它们的鼻子很长，我一看就知道哪里有，自然能避开咯！”

　　“我们还是不要去了，万一你被蜇到了，我……我……”怀钦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那你记得替我哭，然后拿纸笔记上，你有个表妹，叫屠梦娴。”

　　“我不要，我们别去了。”

　　“小蠢瓜，我都在海边活了多少年了，这点防身的经验都没有，不知死多少回了。”

　　“好厉害，那你教教我！”

　　“不教，教会你之后，你就不会听我话了。”

　　“不会不会，我会听话的。”连日来的接触，怀钦发现这个表妹非常聪明，而且很有趣，她的话又怎么能不听呢。

　　“我才不相信你呢！”

　　怀钦很是委屈，但他不知道怎么让表妹相信他的话，一时只得跟在表妹身后，小心翼翼地踩着她的脚印，唯恐出什么差错，送了小命。梦娴见状，心中窃喜，故意绕着弯走，怀钦左一脚右一脚地拐着，累得气喘吁吁。

　　到了岩石上，就安全多了，不用再如履薄冰般步步小心。

　　见滔天的海浪拍打着巨石，声音如打雷一般，梦娴不禁想起前不久夫子刚教过的一首词：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多么应景的一首词啊！

　　这时，怀钦脱口而出：“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海边真美！”

　　“你这个文盲，东坡先生的词是描写赤鼻矶的，不是描写大海。”

　　“表妹好厉害，是我给疏忽了，多谢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