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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5 ...

  •   D大在城北,墓园在城南,中间相隔三四十公里。清明节这天,天微微亮时,沈慕清就来到公寓,接上了纪念。
      小长假出游的人不少,出城方向一早就开始堵车,进城方向倒是一路畅通。或许是起得太早,也或许是扫墓心情沉重,路上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沉默着,一个多小时后到了墓园。
      早上八点左右,本该天光大亮,但似乎是在刻意配合今天的日子,天色依旧灰蒙蒙的。气压很低,有点憋闷潮湿。
      纪念下了车,往山坡上的园里望了一眼,就见清冷的天光下,一排排青灰色的墓碑整整齐齐地从山脚码到山头,左右望不到边际,让人觉得森然。
      “走吧。”沈慕清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轻声说了一句。
      纪念点了点头,跟着他往园里去。
      阔别数年,这还是父亲去世后她第一次来这里。而上一次她只有18岁,人生中第一次郑重的道别,匆忙又无助。而今,她23岁,短短五年,无非是人生中一瞥而过的光景,她却已练就一身铜墙铁壁,早已谙于离别,习惯了孑然一身。
      “你很久都没有来过了吧?”
      “嗯,是很久。”纪念没说是多久,为人子女最基本的她没有做到,说出来怕沈慕清有看法。但是过去那些年,她真的没有勇气回到这里。虽然出事之后,她已经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如此惧怕,但是那种宁愿逃避也不愿面对的窘迫,此时依旧像烈火一样灼烧着她的心。
      所幸,父亲的墓碑干净整洁,一看就是常有人来打扫的样子——不用问,也知道是谁在照料。
      “那年的事你还记得吗?”
      他大约是在问将父亲安葬在这里时的情形吧?
      “怎么不记得?永远忘不了。”
      晨风从耳边吹过,让她不由得想起那年的盛夏。
      六七月的天,一丝风也没有,空气中有黏腻的炙热,让她呼吸不畅,而最让她绝望的还是她对父亲的依赖和不舍。
      那时候她太年轻,对未知的未来又太恐惧,可是偏偏却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人——朋友,她有几个,但没有太贴心的;亲戚有一些,可没有能说上话的;就连之前很亲密的母亲,在那件事发生后,也变得有些不可理喻、无法交流。
      还记得告别仪式那天,母亲始终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甚至她自己也不悲不怒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她就像这墓园里千千万万的碑一样,冰冷漠然,一动不动。
      直到仪式结束后,她才问了纪念一句:“你到底走不走?”
      纪念差点被逼疯:“你怎么都不哭?你根本就不爱他!你只知道跟他吵架,到他死你也不放过他!”
      年轻气盛,又是遇到了人生中第一次重大的变故,说了多少气话她已经不记得了,其实冷静下来后她也知道,事情并非她说的那样。父母是时常吵架,但只是普通夫妻的小吵小闹,母亲是对父亲有诸多不满,不满他的宽厚忍让,不满他的高风亮节,不满他张口闭口都是学术研究,但是她爱的不就是这些?
      她知道,她都知道,可她就是想宣泄。
      当时母亲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直到她吵完闹完,她黑色包边墨镜下的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她只是通知她:“你填报完志愿后,我就离开N市,到时候你走不走随便你。”
      高考才刚刚结束,志愿还没来得及填报,她本来是打算考D大的,毕竟父亲在这里任教几十年,她也喜欢这里、习惯这里,但是却因为这场变故,不得不改变人生的方向。
      她不得已跟着母亲回到北方老家,在那里读完了大学。而在此期间母亲再次嫁人,又以45岁的高龄给她生了个弟弟。从此母亲也是别人的母亲,家也是别人的家。
      站在父亲的墓碑前,看着照片上那张烙印在记忆深处的脸,纪念轻轻叹息:“或许是因为想他了,所以我才回来的吧?”
      是的,她已经忘记自己考回D大的真正原因了。
      沈慕清把带来的东西一一摆在墓碑前,应该是听到她的话了,因为他手上的动作明显一顿,但很快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头也不回自顾自地摆着祭品。
      纪念说:“我早应该想到您是认识我父亲的,毕竟他也曾是我们专业的老师,老师之间总会认得的。”
      “嗯,不过在我博士毕业以前,他就已经去世了。”
      纪念不由得一怔,却见半跪在墓碑前的沈慕清回过头来:“我是他的学生。”
      纪念微微诧异,转瞬却又觉得再合理不过。
      回想起她出事以来沈慕清对她的好,原本某个猜测还在似是而非地撩拨她的心弦,某个念头还在她心底徘徊蠢蠢欲动,可是听到他这句话,她才知道,一切都是她的一厢情愿。
      “原来是这样……”
      “一开始我没想到你会连这些都忘了,但是后来也就想通了——你既然不记得我,那我是谁的学生你当然也不记得了。”
      沈慕清站起身来,低头看着她,他们的距离是那样近,以至于她不敢抬头。
      有鸟儿鸣叫的声音,来自远处的山林,在这空荡荡的墓园上空,隐隐徘徊。
      沈慕清缓缓开口,声音如同今晨的雾气一样潮湿厚重:“那现在呢?你想起什么了吗?”
      这似乎还是出事以后的第一次,他对她有所期待。
      纪念问:“我该想起些什么?”
      他的目光依旧注视着她,过了片刻,他却笑了:“也好,这样也挺好。”

      因为有太多的话想对父亲说,纪念在父亲的墓前跪坐了很久,想到过往,喉咙微微哽咽发不出声来。但是她很少流眼泪,除了上一次送别时,她不记得自己还在什么时候流过泪。
      风渐渐停歇,雨簌簌而至。每逢清明都要下雨,这仿佛成了N市的惯例。
      雨点啪嗒啪嗒地打在墓碑上,纪念却没有感觉到。
      她抬起头,正见沈幕清举着一把黑伞站在她的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四目相对的一瞬万籁俱寂,她觉得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已然读懂了她所有的情绪。
      “谢谢您陪我来。”纪念说。
      “不是陪你,你不来,我也会来。”在这萧瑟的春雨中,他的声音包含了温度。
      她猜得没错,果然是他,是他时常来照料父亲,做了本该由她做的事情。
      沈慕清看了眼天,朝她伸出手:“走吧,雨大了。”
      跪坐了太久,腿已然失去了知觉。纪念回头又看了眼父亲的照片,然后借着沈慕清的手臂缓缓站起身来。
      沈慕清配合着她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儿,见她脸色好转,这才替她撑着伞往园外走去。
      纪念问:“我爸爸以前在学校里是什么样的?他很少跟我说学校里的事情。”
      沈幕清想了想,难得地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他人缘很好,尤其很受学生们喜欢。我记得有一年本科生办了个活动,让大家推选最喜爱的老师,他光荣上榜,而且学生们为了替他拉票,还专门做了条横幅。”
      “横幅?”
      “嗯。”
      纪念也笑了:“还有什么?”
      “他讲课很有趣,再无聊的课都能被他讲得很生动。所以跟别的老师不一样,他上课完全用不着点名,学生们自然而然都会去。而且他很少‘挂’学生,有时候他忙不过来,本科生的期末卷子就交给我们来判,他一般都会嘱咐我们能给过就给过,实在很差劲的,他再看一遍。就因为这事,当时的院长,也就是现在的王校长,还专门找他谈过话,说是其他老师不好办。”
      “所以您现在这样,是受我爸的影响吗?”
      “应该是吧,谁都想成为自己喜欢的那类人。”
      纪念笑了:“您应该也是他喜欢的那类人。”
      突然就没了回音,伞下静默得只有风雨声。纪念不明所以地回头看沈慕清,发现他只是看着远处出神,脸上的情绪让人难以捉摸。过了许久,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注视,他回头看了她一眼说:“其实,我算不上什么好学生。”
      纪念不以为然:“您都不算好学生,那其他学生不要活了。”
      沈慕清闻言只是勾了勾嘴角,那表情连笑都算不上。

      因为大雨,他们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严重的堵车。
      起初一个小时,两人还能说说话解解闷。一个小时之后,纪念开始有些坐不住了,不过沈慕清倒是还像往常一样,不急不躁不生气,跟着前车一点点向前移动。
      刚过了个路口,路上稍微松缓了一些,沈慕清正要加速,却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个人,直挺挺地倒在了他们的车前。沈慕清猛然刹车,轮胎摩擦着地面,发出了刺耳的声响。好在因为车速本来也算不上快,所以在距离那人几米远时就已经停了下来。
      纪念拍着胸脯松了口气,可是却不见倒地那人起身。
      沈慕清也渐渐察觉到情况好像不大对:“你在车上等我,不要下车。”
      纪念看着他走到车前,跟躺在地上的那个人说了些什么。从始至终,他脸上都没什么表情,不过倒在地上那人看上去挺痛苦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似乎是见沈慕清“撞了人”不想负责,路边围观的人群里冲出来个“见义勇为”的,指着沈慕清就开骂。纪念坐在车里,听不清外面的人在说什么,但看样子形势有点紧张,甚至有不少堵车的人拿出手机来拍照。
      沈慕清只好折回了车中。
      “没事吧?”纪念关切地问。
      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事。”说着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这种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处理比较好,沈慕清打电话报了警,就安静地在车里等。
      那个倒在地上“受伤”的人此刻没那么“痛苦”了,但是那个“见义勇为”的人却不依不饶地拍打车门。
      纪念抬手看了下时间。
      这个小细节被沈慕清注意到了,他问她:“怎么,有事?”
      “没什么,就是我刚想起来有一门课的报告还没有做。”
      沈慕清了然地点了点头,拿出手机又打了个电话。
      这些天沈枫被两桩案子压得透不过气来,难得放一天假在家里睡大觉,却被沈慕清的电话吵醒。
      沈慕清问:“在哪儿?”
      “家呗。”沈枫揉了揉头发坐起身来。
      别看他和沈慕清是亲兄弟,但沈慕清从来都是没有重要的事情不会找他。
      沈枫打起精神来问:“有事?”
      沈慕清朝混乱的窗外看了一眼,又看了眼有点焦急的纪念,迟疑地道:“遇到点麻烦。”
      “呵,还有您沈教授解决不了的麻烦啊?”沈枫边打着哈欠边开他哥的玩笑。
      沈慕清无力地叹气:“我应该是遇到碰瓷的了。”
      沈枫愣了一下,笑了:“哥,我觉得您好像对我的工作有很深的误解。我是刑警,您那事好像归交警管吧?”
      而就在沈慕清打电话时,纪念正百无聊赖地仰头看着窗外的雨,听到这句话,莫名地觉得无比熟悉。她想仔细回想一下,头却剧烈地疼了起来。
      她眼前突然出现了宁萌不怀好意的神情:“这事你真不能怪我。那位说了,你要是再拒绝他,他就只能勉为其难来追求我了,这种时候还谈什么姐妹义气?”
      她当时也是这样望了眼天:“这么说,我是遇上碰瓷的了?”
      想到这里,她条件反射地立刻闭上了眼——她几乎以为,自己又要经历一次与吴琼擦肩而过的痛感……
      “纪念?怎么了?”
      这一次是沈慕清的声音。
      纪念挣扎着走出回忆,这才发现出了一身的汗,而一只手正紧紧地握着沈慕清的手背。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她稍稍安心。
      她回头看他,正对上他关切的眼神。
      静了静,她说:“我想起那天的事了。”
      沈慕清怔了片刻,对着电话里不停问“发生了什么事”的沈枫回了句:“现在看来,你必须得来一趟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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