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试炼》洛临安

8、冥途其八

　　身为楚家的血脉，楚泽的感知力原本应当是极为出色的。只可惜他的天赋被压抑了太久，现在正处于恢复上升期，部分能力时灵时不灵，往往他越是着急，就越是一无所获。

　　被坑过三五次之后，楚泽在这方面也不怎么上心了，没想到今天它竟是意外地好用了一回。

　　那女生的气息与常人不同，却不像是怨灵厉鬼。它平和，舒缓，厚重又宁静，像是一片无风无浪的深海，只有游鱼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磷光。

　　这是……执行者？

　　楚泽心念一转，又觉得不太可能。虽然他的感知力只解封了短短一瞬间，但这一瞬间已经足够让他觉察到那女生身上凝结着的强大灵力。阴阳交界十九世家里唯有楚家以灵力见长，而非世家出身的执行者们能力大多偏弱，如果真出了这么个天才人物，沐洄不可能不提前得到消息。

　　除非从她进入第一个任务场景开始，就没人跟她一起出来过。

　　跟这种可能相比，楚泽宁愿她是个NPC。

　　他心里揣度着，在晚自习结束之后大家三五成群结伴往寝室走的时候，就拽上沐洄不远不近地跟在了那女生后面。说来也奇怪，这女生的长相不错，是一点攻击性都没有的那种好看，性子看上去也是温温吞吞的，虽然不至于多招人喜欢，但想来也不应该有什么惹人讨厌的地方。

　　然而在放学之后，却没有任何一个女生愿意和她一起走。

　　她们都远远避开了她，好像她身上带着什么病毒，稍微站近两步就会被沾上似的。

　　这让楚泽心中更加怀疑，他寻了个话头插进同班男生的小圈子里，随便闲扯了几句，然后不动声色地打探出了那女生的名字。

　　他猜的一点没错，那女生正是安屿。

　　楚泽原本还想找个机会和对方搭两句话，但从教学楼到宿舍楼统共也就是两三百米的距离，眼看着安屿已经迈进了宿舍楼的大门，右转向走廊深处走去，楚泽默默地打消了这个念头。在宿管大爷和宿管大妈的双重死亡目光下向女生搭讪，他今天怕不是根本就不想进这栋楼了。

　　沐洄进到这所学校的时间不算早，却也没有很晚，碰巧卡在最后一刻抢占了517的四号床。但凡他当时再晚一点儿，就要被挤到鬼知道什么地方去了。要知道517已经是五楼最后一个可以住人的房间，他不确定后面再来的学生会被安排到哪里，但他知道一件事——紧跟在沐洄身后到来的那个男生，一直到晚自习结束也没有出现在教室里。

　　他们回到寝室的时候，房间里空空荡荡，睡在一号床和三号床的两个人都还没有回来，楚泽略犹豫了一下，还是换了衣服，和沐洄一起拿着毛巾下去洗澡。

　　虽然在任务场景中，浴室向来是高危地段，但如果不幸要在这里呆上十天半个月的，他们总不能一直就这么臭着。考虑到今天晚自习结束，大家往回走的时候，路上雨下得很大，应该有很多人都会去冲个热水澡，这时候去浴室，可能反倒比单独待在楼上要安全。

　　他想的很对，从他们下楼到洗完澡回来，整个过程中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他完全忽略了另一件事。

　　他应该把同学们的话放在心上的。这时候的浴室，人多到让他以为自己是进了首都地铁二号线，举目所见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楚泽在白茫茫的水汽中找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在手的帮助下抢到了最角落的淋浴头。

　　即便身边都是同龄的同性，楚泽依旧忍不住眼神飘忽。被驿站里带独立卫浴的小套房娇惯了一年，他现在非常不适应看见其他人的身体，不管是同性还是异性。

　　但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刻意回避又能回避到什么程度呢，除非他保持闭着眼睛的状态洗完澡，然后再闭着眼睛从人群里挤出去，否则他能选择的无非就是看这个人或者那个人。

　　他谁都不想看。

　　楚泽匆匆忙忙地把身上的泡沫冲洗干净，以他能做到的最快速度离开了浴室，然后他一抬头，正撞上沐洄戏谑的眼神。

　　“啧啧啧，又不适应了？”

　　楚泽没理他，抓着毛巾大步往楼上走。他很快调整了状态，借着前头那股东风试着去调动血脉中流动着的灵力。然后毫不意外的，他再一次失败了。

　　没有受过专门的训练，想靠自己摸索学会这个实在太难了，在灵力离开他指尖的那一瞬，那种与他血脉相连的力量就像是被抽去了骨骼，哗啦一下散进空气中，无论楚泽怎样挽留，都没法让它再凝聚哪怕是一秒钟。

　　到底差在哪里，他该怎么做……

　　楚泽心事重重地推开517的门，两双眼睛同时向他看了过来。

　　光线透过灰蒙蒙的白炽灯管洒在那两张脸上，将皮肤照成一种泛着青灰的惨白。楚泽推门的手一顿，脚下不自觉地挪了半步，将沐洄拦在了身后。

　　“你们是……”他定了定神，将那两个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确认他们的头发都往下滴着水，扔在一边的校服也是半湿的，这才略微放松警惕。

　　“我叫林迟，二班的，这张床是我的。他叫王浩，和我同班，睡这屋三号床。”其中一个男生回答了楚泽的问题，他看向楚泽的目光并不友好，但也不带什么敌意。

　　那仿佛是一种充满嫌弃，又碍于礼貌而加以修饰遮掩的眼神，楚泽仔细品了品，感觉自己被对方当成了一个麻烦。

　　“我叫楚泽，今天刚转来的，现在在一班，我是二号床，”他走进房间，让出身后高度戒备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沐洄：“他也是一班的，叫沐洄，四号床。”

　　到此，517的四位室友算是聚齐了，然而寝室里却充斥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无形的暗流在这个潮乎乎冷冰冰的房间里流动着，短暂的沉默之后，楚泽先开口了。

　　“你们要不要下去冲个澡，这房间这么冷，今晚可别感冒了，明天还得上课呢。”他的语气很轻松，字字句句却都谨守着自己现在的身份。说到末尾，楚泽忽然想起谭浩空最后跟自己分享的八卦，目光不动声色地从林迟身上滑过。

　　对方的确穿的很单薄。

　　但这不意味着对方就一定不是活人。

　　“没必要，我不可能感冒。”林迟不假思索地拒绝了这个提议，他的语气有些冷淡，像是不耐烦再和他们浪费时间，他随意擦了擦头发上的水，就转回到桌前，打开了一本练习册。

　　寝室里的光线不怎么好，看人够用，看书就得费点劲了，然而就像是谭浩空说的那样，对方没有打开台灯，即便台灯就放在离他一臂远的地方。

　　这到底是个什么神奇物种。

　　楚泽在心里默默吐了个槽，将注意力转向另一边的王浩。

　　跟他们三个相比，王浩的样子就正常多了。他的气质十分符合被繁重功课折磨着的高中生这一角色，相貌看上去很普通，说不上好看，但也不算难看，眼下积着一抹乌青，右手中指第一个指节侧面明显凸出一块，那是长期握笔写字的证据。

　　见楚泽盯着他看，他有点紧张地摸了摸鼻子：“嗯……我回来的时候看见下面都是人来着，要不然就算了吧，先凑合一晚上，应该没什么事。”

　　“……”楚泽没说话，还是盯着他看，沐洄也闻声转过头来，四道带着压迫力的目光同时落在他身上。

　　王浩又挣扎了几分钟，最后发出一声长长的，不想洗澡的叹息。

　　“成成成，我去。”

　　他不情不愿地从桌子底下拿出自己崭新的盆，把毛巾和睡衣往里头一扔，端着盆子拖着脚步慢吞吞地出了门。

　　现在房间里还剩下三个人，楚泽和沐洄都没出声，整个屋子里只听见林迟的签字笔在纸面上划过的沙沙声，气氛变得更加怪异，但对方却好似全无察觉，并不理会他们。

　　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个事儿，楚泽把半湿的校服外套拿到阳台上抖了抖，挂在椅背上晾干。然后他和沐洄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个人分别在自己的桌子前坐下，拿出练习册完成今天的作业。

　　寻找线索固然重要，但那毕竟不急于这一个晚上，相比之下，遵守任务场景的规则——没错，他指的就是好好完成作业和不大声喧哗——可能更加重要。

　　王浩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己的三个室友都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子前写作业，姿态一个比一个端正，落笔一个比一个不假思索。

　　实际成绩并没有那么好，算是走后门被人硬塞进来的王同学有点儿慌。他蹑手蹑脚地把盆子塞到桌子底下，小心翼翼地拉开椅子，轻轻地坐了下来，然后打开课本——

　　在学进去一点儿东西之前，他就觉得自己该睡了。

　　王浩不信邪地揉了揉眼睛，低头看向课本，上面的文字依旧东倒西歪地晃悠着，他又抬起头，刚想去洗把脸清醒一下，目光却自然而然地落到了牙杯上。

　　都这么晚了，还是睡吧，左右室友都是学霸，作业明天早上借着抄一下就好了。

　　一个声音在他心里说。

　　他挣扎了三秒钟，然后听话地拿起了牙杯。

　　王浩推门出去的时候动作很小心，但寝室里的其他三个人都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只是他们谁也没有抬头，甚至连手里的笔都没有停。

　　楚泽一边心不在焉地填满练习册上的空白，一边竖起耳朵仔细聆听隔壁的动静。

　　一切都很正常。

　　走廊上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和洗手间里哗啦哗啦的水声一直都没有断过，间或还有同学们聊天的声音忽高忽低地传进屋子，楚泽仔细听了一会儿，没有察觉到半点异常。

　　正当他要做出这里目前还是安全的的判断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传进他的耳朵，楚泽心头一震，捏着签字笔的三根手指倏忽收紧。

　　“明天第一节是英语对吧，老薛是不是又要考单词了？”

　　单听这句话没有任何问题。

　　但楚泽很确定，就在几分钟前，自己刚刚听到过这句话，同样的语调，同样的语气，甚至还有同样的回答——

　　“没事儿，明天是班主任的早自习，他占不了太久，你背list1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