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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女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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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反应?能有何反应!哪个男子受得了新妇婚前失贞哟。
惶恐焦灼之余,阮妈妈忽地想起一事,她瞪大双眼,悄声问:“敢问娘子......您与公孙郎君一共几回?”
陆柔然纳闷,“一回与十回有区别?”
有吧,阮妈妈记得她刚成亲那会儿,头几回并不比第一回轻松,第二、三次甚至仍见红。可这种事,她拿不准是不是人人都如此,万不敢贸然断言。
“妈妈慌什么。”陆柔然倒气定神闲,她伸手把阮妈妈拉到身旁,软软倚过去,嗓音里带着一点撒娇的笑,“我非完璧,可阿恒是啊。前头我同她说好了,她若与郦隐圆房,我赏她千金。”
“千金!”阮妈妈差点跳起来,“娘子您——”
“疯了”二字卡在嗓子眼,没敢宣之于口。
“我的娘子啊。”阮妈妈满面愁容,“若郎君果真没活头了,他们有了夫妻之实,便有了,也没什么。现今不一样呀!同是女子,您该知晓,若她把身子给了郎君,难保不生出旁的心思。你是晓得的,她可是个贪得无厌的。况且如今她阿叔没了,这人且不好拿捏,娘子万不可犯傻。”
陆柔然嗤地一笑,“她若生出旁的心思,我祝她与郦隐百年好合。”
“......”阮妈妈头疼欲裂。
“妈妈忘了么。”陆柔然又道,“阿恒有心上人。”
阮妈妈不以为意,“一旦对郎君动了情,她哪还在意什么旧日心上人?”
“我的妈妈呀,老糊涂了么。她是替嫁呀,她敢让郦隐知晓此事么?即便她生出情愫又如何,郦隐岂容一个欺诈他之人?”
阮妈妈沉默下来,若有所思的目光对上陆柔然。陆柔然轻轻颔首,似已会意。
阮妈妈差点被说动,转念一想,又惨叫起来,“且不说如今她不在府中,即便她在,恐怕也不能同意啊。况且,今夜郎君便来了。”
“不成不成,这个法子不成。”阮妈妈再也坐不住,她焦灼站起,绕着地心打起转。
“还是做个血包吧,届时委屈您洒在身下。”阮妈妈忽地想起这个老法子,说罢,觑了觑陆柔然脸色。
若从一而终而论,陆柔然自然不愿与郦隐敦伦,让探微代替,最好不过。
然而,法子再好,探微不在府中,也是枉然。
都说辅都的常记炙羊肉一口入魂,听说昨日他们一行人出了别业,径直赶往辅都,只为一饱口福。
这一来一回,加上游玩时间,少不得又要几日。
而郦隐,今夜便要来了。
若要等探微回来替代,少不了又要想法子拖延,倒非没法子,只是不知能否成功。
男人嘛,素日里瞧着一本正经、风光霁月,床榻之间不定何样,公孙桓便是如此。若郦隐垂涎她的风姿霸上硬上弓,她也不好强硬反抗,毕竟他们是夫妻。
若撇开从一而终,同郦隐行敦伦之礼,倒也并非不能接受,毕竟他那副皮囊确实令人心动,也算不上委屈她。
何况,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与郦隐,是行夫妻之责;与公孙桓,是有情人的结合。
云泥之别,自不可相提并论。
然而,凭何女子要从一而终,男子就可三妻四妾?
想通这层机窍,陆柔然便也不执着于探微的替代。
得到陆柔然首肯,阮妈妈当即行动起来。
...
天色阴沉,铅云欲坠,大雨好似随时会倾泻而下。郦隐推开陈记茶肆雅间的门时,属下已静候多时。
事实上,翰林院编修,只是郦隐的其中一个公职,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侦事司司主。
靖监台设立于太宗年间,下设四司:侦事、谍间、校正、穹刃。
其中侦事司,负责监察百官动态,民间舆情,情报搜集、整理与剖析。其密探渗透于大昱各行各业,南北商旅、市井摊贩、街头乞丐、勾栏娼妓......皆有可能奉密令,监探侦事。
四年前,郦隐蒙侦事司前司主青眼,历经一年严苛训教,正式进入侦事司,专事情报解析之职。
两年前,西胡进犯大昱边境,他自请远赴秦州,配合谍间司,进行情报梳理剖析,间谍策反。
半年前,大军凯旋,前司主因功擢迁靖监台令。郦隐则因得令史赏识,全权接掌侦事司。
以郦隐的出身,才华声名,投身靖监台,无异于自甘堕落。
靖监台乃读书人看不起的浊路,翰林院才是千万士人心中圣境,毕竟丹墀咫尺,天颜可近,一步可登青云。
但于郦隐而言,靖监台并非让他屈就,而是他需要靖监台,尤其侦事司。
若非身处侦事司,以他一个小小翰林院学士,当年如何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阿恒。
青云之路固然重要,于郦隐,却远不及探明外祖叛国一案,洗清外祖冤名,告慰母亲在天之灵。
幼时,六郎总说羡慕郦隐的出身。
确实,曾几何时,郦隐的出身的确为许多人羡慕——
父亲乃魏国公嫡长子,母亲是靖北节度使唯一嫡女。父母青梅竹马、佳偶天成,成亲几载盼来一个他。
外祖曾笑言,他是一家人捧在掌心、含在舌根的宝贝疙瘩。
他于金堆玉砌,万千宠爱中成长,也曾狂妄得不知天高地厚,以为日月星辰皆为他掌灯。
直到那年,北境又起战事,靖北军以血肉为盾,以身躯筑城防,却落得一纸降罪——
周氏满门抄斩;蔺家男丁流千里,女眷没入掖庭。
一夜之间,曾经煊赫的两大世家,成为大昱交詈聚唾的叛贼。
他的母亲因是郦家妇,免于一难,然他的母亲性情刚烈,尤其当得知他祖父与父亲为避嫌,一个主动请缨加入调查组、一个对周蔺两家之事避而不及。
他母亲万念俱灰,恨到极点一把火烧了她居住的玉兰轩。
那一日火光冲天,不仅吞噬掉他母亲与未出生的弟/妹的性命,也将他的心烧成残缺,再也长不成完整的模样。
彼时,父亲将他从漫天大火中拖出,祖父将他绑进祠堂,要他跪在郦氏列祖列宗面前,命他以他父亲的性命起誓,今生今世绝不碰触关于周家的任何事。
他呀,他是郦氏子孙,他也是周觅清的儿子,祖父不许他流干身上的血还于郦氏,他也无法剔除骨头上刻着的周字。
他于一次次痛彻肺腑的鞭笞中,渐渐顿悟过来——
堕落毁的只有自个,借助郦氏这棵大树给养自己的枝杈,来日长成参天大树,才会有彻查当年之事的能耐,方能慰母亲在天之灵。
多年来,他隐忍藏锋,埋头苦学,终于进入翰林院。
然而,且不谈强权如山岳,巍峨难以撼,于当今的时局来说,十年内他想要为周蔺两家翻案,无异于登天。
而且,想要翻案,必得有证据。凭他一人之力搜寻那些藏匿于暗处、或已销毁的证据,其难度更比登天更甚。
郦隐不惧踏破铁鞋,却惧时间拖得越久,痕迹越无,越查无所获。
所以投身侦事司,于他而言,乃最优选择。
就说如今李叔之事,若非手下暗线四布,只他区区一个养伤赋闲之人,就算把鞋底跑穿,也休想查出半星眉目。
别言他出身郦氏,他不否认背靠郦氏,蒙受恩荫的助益。可只凭一个手无实权的郦五郎,纵用尽人情,也休想从铁案中撬出一星眉目。
待郦隐落座,属下回禀:“那赖仵作的相好病了,这几日药罐子砸下去大把银子,估摸着棺材本花的差不多了,不日他便可能拾起老本行,再摸一回死人骨头。”
按平康县县尉的说法,火源来自李家,李叔酗酒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不经意间打翻烛台,从而引发走水。
虽说探微曾言,李叔已戒酒。退一步讲,就算李叔趁探微不在家,一时酒瘾上来,又醉得不省人事。
郦隐的人曾亲验过那两具尸体——
两死者口鼻内有烟灰,手脚蜷缩,确实因困于火场难逃,活活烧死。
然而,死前却无挣扎痕迹。
没有挣扎痕迹说明了什么。
除非醉得烂死,否则火舌一舔,必痛醒;若尸身无蜷无挣,只能说明,整个过程中,人都沉入昏迷。
一人烂醉尚且说得过去,两人皆烂醉的情况不太可能。
而且那具女尸是谁?
据郦隐所知,李叔性格孤僻,素日里邻里之间鲜少往来,身边更无相好。
相较而言,于他来往最多的便是平康县的赖仵作,两人偶尔小酌几杯。
这个赖仵作干这行二十年,经手的尸体无数,桃树巷两名焦尸也经他手,他却没验出那具男尸非李叔。
是的,那具男尸非李叔。
李叔右腿曾受过严重外伤,落下跛足的毛病,那具焦尸虽烧的变形,但若对李叔熟悉,依旧可验出非他。
赖仵作绝对是撕破真相的一道口子,但他似乎已经由人打点,嘴严得很,唯一下一剂良药,才有可能令其吐实话。
至于李叔身在何处,目下尚无半点眉目。郦隐怕给探微希望,最终结果却是失望,故而,暂且未告知她,李叔可能尚在人世。
二人说话间,东面墙壁忽地发出一声幽响,须臾,随着博物架缓缓滑开,暗门敞开,一股潮霉的冷风扑面涌出。
暗门在萧昶身后悄然阖死,他大马金刀地落座,抬手一摆,暗探无声退下。
萧昶乃前侦事司司主,现靖监台令。
“查的如何了?”萧昶端起建盏,浅啜。
郦隐精简叙述完,萧昶未置一词,转而问:“近几日阿恒如何,在你府中可住得惯?”
郦隐的嫡亲舅父与蔺闻川皆为萧昶昔日好友,不同于躲在暗处的郦隐,当年找到阿恒之时,萧昶便去过桃树巷。
他原打算带探微回家照料,不料,探微却拒了他的好意。
看得出她并不想与过去的人多有牵扯,萧昶也不好勉强,便只暗中照拂。
不过都是暗中照拂,萧昶与郦隐的关心程度却不同,故而,此次桃树巷出事,萧昶收到消息晚郦隐一步,也没有比郦隐更早一步得知,她尚在人间,继而带她回府。
“住得惯。”郦隐说,“近来她同瑄儿几个四处游玩,听说为了一口炙羊肉,前日又去辅都了。”
萧昶笑了,“她早该如此畅快。有瑄儿作伴,倒也不孤单。不过,住郦宅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要我说,还是住我府上更合适。你叔母喜欢她,我们也缺个女儿。她幼时常与阿栩一道玩,没准儿相处相处,我和闻川真可做成亲家。”
蔺闻川与其妻宋锦意育有两子三女——
长子蔺则安、长女蔺知微、龙凤胎蔺探微、蔺则衍,幼女蔺寻微。
其中,探微与阿衍和郦瑄、萧栩,四人同岁,阿衍与萧栩常在一处玩,探微也偶随他们一道玩。
郦隐说,即便周蔺两家不出事,他与探微也无缘,是因若配姻缘,长辈们更中意与她同龄的萧栩。
郦隐不语,只一味沉默。
萧昶催促,“怎么?难不成,还不放心我和你叔母?”
郦隐说不敢,“只是我八弟好似中意阿恒。”
“阿阳?”萧昶蹙眉,“他那弱不禁风的小身板,哪有我家阿栩来得坚实可靠。不成不成,我替闻川反对这个女婿。”
郦隐不语,还是沉默。
依他看来,郦阳与萧栩,一个纯真浪漫,一个头脑简单,皆非佳婿。
“我听阿栩说,阿阳近来病了,未去学堂。”萧昶忽然痛心疾首,“你别同我讲,他是装病,实则随女郎们游玩去了。”
郦隐说:“是吧。”
“还是吧。”萧昶气笑了,责备道,“你是如何做兄长的?明知郦阳对阿恒心存不轨,还准许他接近阿恒!”
“阿阳并非浮浪之徒,我也叮嘱过他。”郦隐心中委屈,“阿恒对他一道出游并无异议,我也不好多加阻扰。”
“郦公呢,他如何说,他也准阿阳如此胡闹?”
“祖父还不知此事。”郦隐道,“若日后知道,阿阳少不得一顿责罚。”
萧昶哼笑,摆手道:“不成不成,赶明儿阿恒回来,就让她住到我府上。”
郦隐能如何答,他说成,“待她回来,看看她何想法。”
不想继续说这些,他转而道:“您可有听说,明年开春额外加了一场馆阁考。祖父让我备考。”
“有耳闻。”萧昶道,“你这刚接管司中事宜,应付得过来吗?”
郦隐说可以。
两人又议了会儿司中事务,郦隐从陈记茶肆出来,他仰首望天,铅云压顶,暮色昏沉,恍惚又回到那年暮春,北疆战败,噩耗灭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