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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过明路 ...

  •   钱槐摇了摇头:“小人在家时,只跟着小人的爹认得几个字,并不曾读过书。”

      贾环听了笑了下,铺开纸,随手写了一个“钱”字,问他:“可认得这是什么字?”

      钱槐低头一看,挠着头嘿嘿一笑:“三爷,这个字奴才认得,是小人的姓呢。小人的爹第一个教的字就是它。”

      贾环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将笔递给他:“你写一个给我看看。”

      钱槐的脸顿时涨红了,不敢接笔:“小人,小人的字不好看。”

      贾环一笑:“我的字也不好看,无碍的,你写一个给我看看。”

      钱槐见贾环坚持,无奈之下,只能小心的捏着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钱”字。

      贾环看了一眼,摇摇头:“太大。”

      钱槐红着脸,小声说:“小字,小人写不好。”

      贾环道:“没事,你只管写。”

      钱槐弄不懂贾环究竟要做什么,又不敢违了他的意,只好鼻尖冒着汗,一笔一笔的尽力把那个“钱”字往小了写。

      见他写完,贾环拿过来一看,见那字写的当真是歪七扭八,毫无架构可言。

      钱槐见贾环写的认真,他的脸更是红了好几分,在一旁嗫嚅着:“小人,小人是真写不来字。”

      他刚说完,却见贾环莞尔一笑,将那纸放下了。

      贾环原就随了赵姨娘,长相颇为精致,只是从前他心中藏污纳垢,是以面相看上去极是猥琐,后来因跟着他娘一路吃了那么些苦,面上的猥琐之色尽去,竟多了几分坚毅之色。再往后跟了主子,读了好些书在腹中,那当真是“腹有诗书气自华”了。

      是以他这么抬眼一笑,小小的人儿,竟有几分眉目如画,看的钱槐一呆,忙低下头来。

      贾环也不晓得钱槐看自己竟看呆了一下,他只对钱槐的字十分满意。概因当日他在北疆时,被主子与先生逼着习了一手好字,且尤擅馆阁体、草书与模仿字迹这三样,他的字迹早已定型。落笔自有章法,难免带出一些影子来。便是故意要学没习过字的小儿们写字也是不能够的。

      钱槐的字,却恰如当日他开蒙的时节所写出来的字,歪七扭八,甚为松散,正好拿来搪塞下老师。

      至于自己的父亲贾政处,贾环却是另有打算。

      一念至此,贾环便将三字经拿给钱槐,又另给他了纸笔,命他好生抄写出来后,便自己静心练字不提。

      这一用功,便到了晚间,赵姨娘带来了赵国基的信儿,说单子上的东西赵国基已找了七七八八了,还有几样,却说不得要等到粤海那头的船来了才能得了。

      贾环对这个消息倒是无可无不可,只说等舅舅赵国基找齐了材料,便赶紧开始做东西。

      “我有大用呢。”贾环笑眯眯的对赵姨娘说。

      赵姨娘翻了个白眼,还未等她说出什么好听的来,贾环就已听到外头传来一个严肃的声音:“什么大用,小小年纪,莫要弄什么鬼蜮之事才好。”

      赵姨娘面色一喜,忙迎了上去:“都这个时辰了,老爷怎么来了?”一边殷勤的扶了贾政,一面给呆在那儿的贾环一个劲儿的使眼色,让他快给贾政请安。

      贾环一听到贾政的声音时便有些呆了。

      原来当日自贾家败落之后,贾政原本与贾珍、贾赦、贾琏一样判了斩监侯,哪晓得后来因北静王求情,贾政被改判了流刑。他自己跟了母亲去北疆,父子一别,从此天各一方,永无相见之日。

      贾环对老父最后的印象,便是白发苍苍,落魄不已的模样,如今乍然见到老父这般精神抖擞的模样,竟不免恍惚了一下。

      贾政走进来,见他穿着月白色小衣,外头披了一件不知什么缎子的藕荷色袄儿,呆呆的站在原地,且头发因未总角,只散散的垂在那儿,倒是乌黑如缎。

      贾政见状,不免皱了下眉头斥道:“本就因为淘气挨了打,如今还傻站在这里,若是再有不好,岂不是还要你姨娘伤心难过不成?”

      贾环原本还在恍惚,骤然听到他爹的训斥,竟有种久违了的感觉,忙撑着身子,乖巧不已的先给贾政请了安:“老爷说的是,都是孩儿的错。只是老爷是尊长,还请老爷先坐,孩儿才敢坐呢。”

      贾政闻言一愣,贾环在他眼中,向来是个再淘气不过的儿子,且因为是赵姨娘养大的缘故,举止实在是粗糙,连宝玉的一零儿都不如,他再想不到贾环竟说出这样的话来:“你竟是长进了,可见这板子没白挨。”

      贾环脸上一红,因何挨打他现在都还没弄清呢,且姨娘也说的糊涂,因此只能含混道:“都是孩儿的错,孩儿以后再不敢淘气了。”

      贾政冷哼一声:“你若果真改了,也不枉我教导你一番了。”说着,坐到炕上,抿了一口赵姨娘送来的茶,板着脸问:“你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贾环忙道:“身上的伤敷了药,已好多了,多谢老爷挂念着。”

      贾政不自在的哼了一声:“我白日里案牍劳烦,回了家还不得闲,你们兄弟两个还每常淘气,实在可恶。下次若是再胡来,我可不会像这次这般轻轻放过了。”

      贾环听了他爹恶声恶气的就想笑,他爹这个人最是迂了,明明是关心他的伤,提醒他以后不要淘气的话,他爹却非要板着脸,恶声恶气的说。也难怪当日他与宝玉哥哥最怕的便是老爷了。

      贾环忍笑应了:“孩儿都听老爷的,以后不敢再淘气了。”

      贾政哼了一声,因又问:“若真改了才好,我方才听你说什么有大用,别又是弄些什么淘气的东西吧?”

      贾环摇了摇头:“老爷想岔了,孩儿说的是姨娘的兄弟赵国基,他有个朋友,也不知从哪里捣鼓来一个古时的吃食方子,据说按着方子做出来味儿极好的……”

      说着,他的眼神就不禁溜到了贾政身上,有些不好意思的嗫嚅着:“孩儿就,就想着……老爷素日里案牍劳烦极是辛苦,孩儿却还每日里淘气惹得老爷生气,所,所以……便想着等他做出来了,若果真味儿极好,就拿来孝敬老爷呢。”

      贾政听了一愣:“孝敬我?”

      他的目光移到贾环身上,见他一脸孺慕的望着自己,忽发现这个儿子挨了一顿打后,竟变得让他认不得了。说话行事有了章法不说,竟还想着孝顺自己了。再想到素日里极畏惧自己的宝玉,贾政的心中一时五味杂陈,竟是半响都没有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贾政才冷哼一声道:“既是赵国基朋友寻来的方子,那你要如何拿来孝敬我?方才才说你长进了,如今竟又学起仗势欺人来!”

      若是换了从前,贾环难免被他父亲这番话可吓着,可今非昔比,贾环早就知道除非当真碰到他老子的逆鳞了,否则他老子再不会锤他的,因而便道:“孩儿并不敢,孩儿想着要跟他买过来呢。”

      贾政哼了一声:“买过来?既是古方,你有多少钱买。”

      贾环却是一笑:“孩儿虽没有多少钱,但若是为了孝敬老爷,便是倾尽所有又何妨?”

      贾政一愣,捻着胡须的手一顿,竟是扯了一二根胡须下来,贾政却是浑然不觉,他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贾环后,沉下脸:“你有多大呢,说什么倾尽所有。”

      说着,他就叫人进来吩咐:“告诉林之孝,明日从外头送二百银子到这边来。”

      来人应了是,因又问:“不知用什么名目。”

      贾政哼了一声:“我向来不理这些庶务,让他瞧着办便是。”

      说完,那人便退了出去,贾政便向贾环道:“明日.你拿了银子去买了回来就是。”

      贾环楞了一下,他原本就打算将方子卖了换成银子,今日正好撞上贾政过来,他便想着择日不如撞日,将这方子在贾政面前过了明路,日后换了银子也好说些,哪想到贾政听了他一席话,竟额外给了他一笔银子。

      贾环不免又是感动又是哭笑不得,他老子当真是不通庶务,竟一下子支了这么多银子过来:“是孩儿要孝敬老爷,孩儿又怎敢让老爷破费。”

      贾政哼了一声:“你既有孝心,怎么也不多想想,若当真倾尽所有去买,日后没钱了,难道叫你姨娘贴补不成。你且记得,说话做事最要紧的便是要瞻前顾后,切莫一味莽撞才是。”

      贾环无奈,只得应了。

      贾政说着,见时辰不早了,便放下茶,预备要走,哪晓得茶一放,他忽然瞧见了白日里贾环写的字来。

      他拿过那一卷纸来,见上头的字虽笔触稚嫩,但内里却有了几分架构,倒是有几分意思,再看下内容,却正是什么“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什么“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正是开蒙时所要学的书。

      贾环见他果然看见了自己的字,不免低头一笑。他这白日里没做别的,便是将自己的字一改再改,就往那笔触稚嫩,内中却暗藏乾坤的方向去描。

      一个白日的时间,他这假蒙童的字倒真有了几分火候,恰是那等早就悄悄习字的蒙童的字迹了。

      贾政再料想不到这个刚被他打了板子的幼子竟已会读书写字了,他就着灯,将那几张薄薄的纸看了又看,不免指着那字,又惊又喜的看着贾环:“这都是你写的?”

      贾环点点头,鼓着白嫩的脸颊,乖巧的看着贾政:“是孩儿写的,孩儿再过几月就满六岁了,孩儿想着自己原不如宝玉哥哥聪明,就想“笨鸟先飞”,赶在上学之前先读点书,练好字,才不会丢了老爷的脸面。”

      贾政听他说完,竟是难得捻须一笑:“你这孩子,当真是……竟还知道笨鸟先飞了。”因问:“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贾环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是姨娘教的,姨娘总说老爷极爱读书,总敦促孩儿用功。只不过孩儿从前年纪小不懂事,现在孩儿懂事了,理当如此,孩儿是老爷的儿子,孩儿用功读书,才,才不至于丢了老爷的颜面。”

      一席话说的贾政感叹不已,他让贾环到自己身边来,贾环依言凑了过去。

      贾政轻抚贾环的头,长叹一声。

      原来贾政心中一直有个遗憾,便是当日他未能以科举晋身,而是因父亲遗泽,补了个六品主事的缺入仕。

      按本朝的法度,非科甲正途,不为翰、詹、吏礼二部官。且本朝向有“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说法。

      贾政自诩才学过人,只可惜自己并不是从科举入仕的,而是以荫补进的,名不正言不顺,这些年来着实是明珠暗投,郁郁寡欢。

      直到后来有了贾珠,他才再次振作起来,希望贾珠能承继他的愿望,自科举晋身,光耀门楣。

      珠儿当日进学的时候,他老怀大慰,醉了一日一.夜,口中还喃喃自语,直道什么苍天有幸,后继有人。

      哪晓得后头珠儿一病没了,宝玉又是成日家淘气极厌读书的,贾环,贾环因是庶子,且又跟着赵姨娘学的形容猥琐,举止粗糙,他原以为这辈子是再无指望了的。

      哪晓得贾环挨了一顿板子,竟是醒悟了。

      贾政一时五味杂陈,半响没有言语。

      贾环能感觉到他内心的种种复杂情绪,便就将头更往他的手心内蹭了蹭:“老爷,孩儿,孩儿有个不情之请。”

      贾政回过神来:“什么不情之请,你先说来听听。”

      贾环抬起头来,满脸孺慕瞧着贾政:“孩儿常听姨娘说老爷读书最是厉害的,孩儿想……日后孩儿若有不懂的,可否,可否请老爷指点孩儿一二。”说完,就一脸期翼地望着贾政。

      贾政一愣,被他这般孺慕的盯着,竟是直接允了:“你既肯上进,我又何妨指点你一二呢?若有不懂,只管到书房来便是。”

      贾环一听,登时满脸笑容,打躬作揖不止:“孩儿多谢老爷,多谢老爷。”

      贾政哼了一声:“不必多谢我,你日后只好生用功,便是不枉我指点你这番苦心了。”

      贾环忙点头:“孩儿一定会好生用功,必不会让老爷失望的。”

      贾政瞧着他粉团团一般的孩儿脸上满是喜色,不免咳嗽了一声道:“既要读书,也要定定性子,便是喜欢也要沉稳些!”

      贾环小脸上漾着笑容:“孩儿明白了,只是今日老爷就容孩儿乐上一乐吧。”

      贾政点点头,忽又是一叹:“若宝玉也如你般用功,我竟不用费心了。”

      贾环眼珠一转,只笑着说:“宝玉哥哥比孩儿聪明,哪里用得着如孩儿这般用功了。老爷若担心,不如日后得闲了考校一下宝玉哥哥便是。”

      贾政一想,点点头:“你说的很是,宝玉年纪也不小了,我正该敦促下他才是。”说着就说:“时辰也不早了,你如今身上伤还未好呢,用功也不急在这一时。先歇着吧,我且先去瞧瞧你哥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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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过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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