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女巫》肖不

1、她来了

　　丹格里维雅空荡荡的公路上，一辆车子在静默中爬行，忽的有雨声响起，雨水自夜幕中洒落，为黑色的车身蒙上了一片雾蒙蒙的水汽。

　　这车逐渐驶远，如夜行动物一般，悄然融化在了雨夜里。

　　樊辛望着窗外的雨，忽然伸手将车窗摇落一半。几滴雨水打在了她白皙的面庞上，起初是软绵绵的，极其温柔，不久那力度便增加了许多，打得皮肤发疼。

　　她又将车窗升起，偏头看了一眼开车的男士，对方毫无反应，硬朗的嘴角仿佛要抿到天荒地老。
　　樊辛轻笑了一声，转头望向外面，目光随着雨幕迷蒙起来。

　　雨水带进来的冷气弥散在空气中，驾驶座上的约瑟夫嘴角动了一下，突然出声：“他人不坏。”

　　樊辛有些意外，转头望过去，却见约瑟夫好像什么也没说过一样，眼睛直视着前方路面，继续开他的车。

　　她垂下眼睛，纤长的睫毛如帘子般将变幻的神色藏在了后面。

　　“我是担心……”

　　她有些发愁地用手指揪起一角裙摆，捏着那点布料来回摩挲。黑发亲昵地蹭着年轻的面庞，乌黑的眸子里含着一丝天真的担忧。

　　“担心裙子会湿，毕竟是去参加宴会，使用巫术的话，不太好。”

　　话语的余音同雨水疾打在车身上的沙沙声交缠在一起，凭空多了一丝咸湿的味道。

　　-

　　雨夜里的莱卡庄园。

　　威廉对镜整理着领子，他的手指修长而又灵活，动作亦非常娴熟，几下子将那衣领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他对镜自照，确定自己还是如四百年前一般英俊潇洒，这才得意地回过了身去，一名中年男子正静候在那里。

　　这男子其貌不扬，但不知为何，脸上却自有一股神气，为他平凡的相貌添了一丝难以名说的魅力。只这么一看的话，他也颇有几分引人注目的资本，然而往威廉身边一站，那点魅力便立即逃之夭夭，找不见了。

　　“有个坏消息。”纳尔森说。

　　威廉立即皱起眉头，纳尔森却对他的反应视而不见，继续说道:“这三天里没有人见过他，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纳尔森笑了笑，眼角现出了几条皱纹。

　　“这倒也说不准。”他意味深长地望着威廉，对方却像有了心事，没注意到他的暗示。

　　“人必须找到。”威廉说，纳尔森点点头。

　　威廉抬手看了眼指甲，眉头皱了起来。他翻来覆去地盯着自己的指甲看，嘴上问道:“宴会呢？有没有人缺席？”

　　纳尔森微笑着看向他：“我想，他们应该都很期待。”

　　威廉也笑了，指甲突然长长了一截。

　　“那就好，我很想好好招待他们。”

　　他走过去拉开抽屉，取出了一盒指甲刀。纳尔森的视线追随着他的动作，问：“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威廉专注地修着指甲：“等那小女巫过来吧。” 他的动作停了一瞬，眼里浮现出一缕猩红，转瞬又消失了，“我亲自动手。”

　　他把十个指甲逐一修剪了一遍，然后抽出手帕，对着手指一根根地擦过去，仿佛在清洁珍贵的艺术品。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为此，莱卡庄园特地设了晚宴以做庆祝。

　　一百年前的同一天，威廉和纳尔森来到了丹格里维雅，尽数歼灭了雄踞在此三百余年的吸血鬼家族之后，他的统治就此拉开了序幕。

　　那之后，他又花了数年时间整顿领地，培养亲信，肃清反抗者，最终将丹格里维雅彻底收归囊中。忙碌之余，威廉还不忘开展莱卡庄园的装修计划，让这居所处处都照他的心意来装扮——他总是这么挑剔，一点儿也不能将就。

　　如今安宁的日子过久了，难免有几只爬虫蠢蠢欲动。

　　威廉早已将这里纳入囊中，并悉心建设成了自己满意的家园，再不能忍受任何人染指。所以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他按例将部下聚集起来，不仅要进行周年庆祝，还要让那些不甘寂寞的吸血鬼见识见识，到底谁是主人。

　　威廉扔掉手帕，漫步走到窗前，目光投入夜色之中。

　　雨还在下个不停，间或有车子慢慢爬行着进入庄园，他的唇角微微勾起。

　　这里是丹格里维雅，这里是威廉·麦克莱伦的家园。

　　-

　　“为什么要下雨？”

　　年轻的金发女郎抱怨道，不想走进雨中。这时她忽然看见一个撑着伞过来的中年人，立即露出了笑容。

　　“您的伞。”

　　管家纳尔森替她把伞撑开。他的手里还拿着另外两把雨伞，显然是在此等候客人，免得他们变成落汤鸡，要知道今天的天气预报可没说会下雨。

　　“太感谢了。”女郎接过雨伞，往庄园大厅的方向走去。动人的乐声遥遥地传出，她忍不住跟着哼了起来。

　　纳尔森目送着她离去，不久转过身来，便见不远处又有一辆黑色的车子驶了过来。

　　这辆车格外安静，哪怕在雨夜里，它的动静也特别的小。纳尔森看着它不紧不慢地靠近，心中泛起些许警觉，但他还是露出笑容，一如方才迎了过去。

　　这辆车上有两个人。

　　樊辛轻声向纳尔森道谢，约瑟夫拒绝了另一把伞，接过了樊辛手里的替她撑着，两人一起往不远处的建筑走去。

　　纳尔森一路目送着，忽然启唇说了三个字：“她来了。”

　　这场雨让今夜变得阴冷而潮湿，但从前方宴会厅中透出的灯光，却洋溢着暖洋洋的感觉。笑声、说话声零零碎碎地传出，音乐和美酒都已经准备好了——还有那种热乎乎的、独属于他们的饮料。

　　樊辛踩着湿漉漉的地面，不禁有些愧疚，如果因为她的到来而让这一切终结，岂不是她的过错？

　　“也许我该迟点来。”她轻声说。

　　约瑟夫望着灯火通明处，斩钉截铁地说：“不。”

　　樊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两人一起走到门口，忽然有一股熟悉的气味扑鼻而来。

　　吸血鬼的宴会，当然会有血，她只是奇怪宴会竟像是提早了。

　　念头刚过，樊辛还没来得及看清厅内的一切，身体已被约瑟夫扣进了怀里，紧接着是一声撞击，然后便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她侧头往地面看去，只见一颗留着金发的人头在那骨碌碌地滚着，面对着她的方向停了下来。人头瞪着一双死不瞑目的蓝色眼睛，直朝着她看。

　　这是一颗女人的头颅，毫无疑问已经和她的身体分离了。也许是因为地面比较干净，她死得又比较快，所以妆容竟异常地完整。

　　“裙子没有脏。”约瑟夫死板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樊辛只来得及看他一眼，就被另一个声音吸引了过去。

　　“看看这是谁来了。”一个慵懒的男声在里面响起。

　　约瑟夫让了开去，樊辛便看见了声音的主人——以及和他站在一起的一具穿着礼服的无头女尸。只见他伸手一推，那尸体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发出了一声沉闷重响。

　　晚宴上的威廉衣冠楚楚，一身行头干净整洁，唯有右手的指甲上有血珠滴落。

　　他面带笑容望着樊辛，缓缓将右手送到嘴边，将那血珠舔进了口中，说出了刚才未说完的话：“……又一个送上门来的小女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