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明珠》桥夕

13、再一

　　“姑娘，可是做噩梦了？”在外间值夜的闻秋听到了动静，端着错银铜灯进了内室，见陆蓁坐在帐中，脸上是少见的冷色，忙问道。

　　“是啊，是做了个噩梦。”陆蓁轻轻地说着，她想起白日里高赞抱着灏哥儿，手指摸过灏哥儿的脸，眼中的冷意都快要化为实质了。她自胎穿这世上，就很少做梦，而每次做的梦，都是预兆着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可以说就是示警。第一次时她自己也不算确定，她说过的话父母亲并未放在心上，最终的结局是本就体弱的父亲病重。第二次时，她是梦到洛阳兵乱。梦中之事再次成真，可惜因为父亲的身体，陆家未躲过兵乱，但是也保全了全家人的性命。

　　如今这是第三次，陆蓁相信这个梦中之事都是真的。并且较之前两次，这次的梦可不单单是示警那么简单了。

　　“闻秋，上次咱们救的那个碧穹，听说不但会调香，更会按摩拿捏，明日让她进来伺候，我试试看。这头真是晕！”陆蓁靠在床榻边，手指划过被面上的青竹明绣，长睫动了动，突然吩咐道。

　　闻秋忙应了，转身放下铜灯，端了茶水过来后见陆蓁在用，脸色还是不好看，担忧地道：“姑娘若是不舒服，还是请大夫来看才行啊！那碧穹虽有些本事，但总不是正经大夫。”

　　“我只是做噩梦耗了神罢了，还用不着请大夫。好了，去睡吧。我没事，一会儿自己歇着了。”陆蓁的情绪稳了，摆了摆手让闻秋下去。

　　闻秋心里虽还担心，却素知陆蓁的性子，留下了床前的铜灯，带着担忧退了下去。

　　来何家这些时日，陆蓁除了知晓了何家众人之间的关系、牵扯，对于和何家关系紧密，身为荆南的土霸王的高家之事，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宁老夫人虽是高府的太夫人，但空有尊位，并不真正为众人所敬重。至于高雄翟的夫人，如今已经是第五任夫人，生的儿子才八九岁，地位也相当尴尬。故而这些年里，荆州受人瞩目的贵妇，便是高赞之妻黄静玉了。

　　而今年，黄静玉病重，不知多少人家的目光盯在了高赞继室的位置上。便是何家的外祖母，很大的可能也是抱着这样的目的。

　　不知高赞的真面目时，陆蓁就不觉得做一个大自己八/九岁的纨绔男人的继室有什么好，如今知道了他的真面目，更是恶心得不行。

　　“如今我虽没有办法让高赞你得到应有的惩罚，但你既然打上了我家灏哥儿的主意，那么接下来我做了什么，可就怪不得我了。”陆蓁喃喃低语，眼中冷光毕现。

　　节度府内，许氏的肚子越发大了，脾气也更加阴晴不定。何欣珞对母亲的感情本就复杂难言，也不愿意在她面前受气。眼见许氏嫌丫鬟上的燕窝味儿不对要发火了，感紧寻了个借口出了屋。

　　“彩兰啊，府里那边何欣瑶是确定不能来春宴了？”何欣珞走了两步，突然停下问彩兰道。

　　彩兰点头应是，想了想还是觉得该尽一个丫鬟之责，便道：“姑娘，大姑娘二姑娘都已经出阁，而您目前是何府最年长的姑娘了，真不回何府再来春宴，无论是于何府，还是于姑娘您，都不好呀。”

　　何欣珞白了彩兰一眼，“你以为我会和何欣瑶一般愚蠢吗？我当然知道这样不会太好，这不是离春宴还剩下两日吗？明日回府也不迟。”她盘算着怎么也要单独见上高赞一面说说话才成。

　　“既然明日要回府，一会儿你去寻母亲身边的嬷嬷，就说我要去看望二表嫂，让她备些上好的药材来。”何欣珞想了想吩咐道。

　　黄静玉一脸的青白之色，眼窝深陷，瘦得都快脱了形。她的母亲坐在床边拉着她骨瘦如柴的手边流泪边哭，“静玉啊，大夫都说了，你这病虽是因风寒而起，缠绵至今却是因为焦虑过重，满腹愁闷无处发泄所致。你说说，你贵为高府的二奶奶，只要好好儿做二公子的贤内助，将来便是二夫人，节度夫人。你到底有什么想不开的呀？”

　　黄静玉自然想寻个人来倾诉那压在心里的事，可是却一个字也不敢透露，哪怕是对着亲生的母亲。黄家哪怕瞧着势大，却不代表高赞不敢对黄家下手。她自进高家门后就发觉了，公公高雄翟为了平息众怒，很可能对高赞大义灭亲，但是黄家、她自己，乃至自己的女儿慧姐也不会落到什么好结果。

　　加之她所知的那几个被高赞害了的幼童，个个她都见过，都是亲家人家的孩童，白胖可爱。她这些天好似天天听到了孩童的哭泣哀求之声，她根本就难以入睡。时日一长，哪怕知道一切都是心病，她也知道自己要不好了。

　　也是，嫁了这么一个人面兽心的畜生，她这一生已经完了，再也没有希望了。

　　黄夫人眼见女儿还是一脸空洞的死色，不由得气从悲来，气恨道：“你到底在想什么？早前我就和你说了，要快些生个儿子出来，这样以后不管出了什么事情，你的地位谁也撼动不了，就是慧姐也是要靠了。现在这个院子谁不知道有些蹊跷？这些年里，七八个男童在这儿出了事，怨气定是不散，你怎么生得出儿子来？如今倒好了，缠绵病榻。满荆南的未婚女子都盯着你的位子！你啊你，难不成你想一死了之了？”

　　黄夫人本以为自己这般软言硬语下去，黄静玉会被劝动，谁知她只是双眼中悲色更重了，半晌黄静玉才用尽力气喘息道：“母亲的意思，女儿都明白，只是我命该如此罢了。母亲，我的日子不多了，我最放心不下的，是家里头还念着我这个不孝女，还想着争一争我的位子。母亲，你若还疼女儿，还想着女儿死能瞑目，想为黄家好，千万别再争了，告诉祖父，告诉祖父……”

　　黄静玉说到最后，已经面无人色了，唬得黄夫人惊惶无措，眼泪也出来了，“好，好，你说什么娘都应你。你歇着神，别吓娘……”

　　待得黄静玉稍微好点儿了，黄夫人也已是心力交瘁，嘱咐了嬷嬷丫鬟好生照看黄静玉，她才神色疲倦地出了内室，听见小丫鬟进来禀告：“夫人，何家三姑娘过来了，说是来探望咱们奶奶。”

　　黄夫人半天才忆起这何姑娘的身份，眉头轻皱斥道：“你们奶奶之所以难以养好，便是你们当差不尽心，怎么什么人都往里头领？搅得她不能好生歇息。”

　　她说完，见那小丫鬟还愣着不明就理，不由得冷下了脸。黄夫人身边的嬷嬷出言提点了，小丫鬟才匆匆出去了。

　　何欣珞不曾想没有见到黄静玉，连院子门都未进去。她心里虽有些不忿，却不想和一个快要死的人计较，闷闷不乐往回走了片刻，正好瞧见了高赞高大修长的身形进了院门。她顿时大喜，脸上换了自以为最温柔的笑容迎了上去。

　　高赞在人前从来都是一副高雅公子范，瞧着何欣珞的表情，如何不知这女子的心思？当即一笑，单手负在身后，等何欣珞走近道：“珞表妹又来探望你表嫂吗？你忧心了。对了，再两日便是府里的春宴了，珞表妹也该好生打扮一番才是。”

　　高赞笑着上前一步，抬手轻轻拂过了何欣珞的头发，眼见何欣珞双颊泛红，双眼也变得水汪汪的，才好似察觉到了不妥，退后半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是我失礼了，我是见你的头上有一片树叶。时候不早了，我还有事。”

　　何欣珞只觉得耳红心跳，前世之时，她钟情许跃，可是许跃对她从来不曾有过丝毫爱意表现，如今高赞的一点暧昧主动，便让她心神摇曳，只以为高赞对她也是有意的，半分就没有怀疑高赞是故意的。

　　“二表哥！”何欣珞总算是活过两世之人，虽心神摇曳却很快回神，想到自己的目的，她出声喊住了高赞，她今日来的目的可不单单是只见高赞一面的。“二表哥，我有很重要的话和表哥说，可否请表哥摒退左右？”

　　高赞并不以为一个少女能说出什么重要的事来，只以为是何欣珞想借机多与自己独处一会儿。正要出言推辞了，瞧见何欣珞眼中的郑重，不知怎么的就答应了。

　　“二表哥可相信世上有能预知将来之人？不敢相瞒表哥，我得知本月下旬荆南将暴雨半月不止，江河泛滥，荆南将面临大灾。”何欣珞自信说道，只要高赞相信了她，不久之后二奶奶的位置一定是她的。

　　高赞听罢，却是一阵失笑，“珞表妹可是看多了易经算卜之书？荆南每年四五月份都会下雨，倒是暴雨半月不止导致大灾，可是从未有过的。你一个小姑娘，就不要胡说八道了。好了，我知你是好意，只是一个姑娘家，除了女戒，还是不要看太多的闲书了。”

　　高赞说完便摇着头走了，留下的何欣珞则一脸的失落。

　　亭外将两人对话听了个大概的彩兰，却是心头暗跳，她想起了不久之前表姑娘陆蓁说的话——“三表姐突然变得不同，你这个贴身的丫鬟想必比谁都清楚。若是从前还能说三表姐只是有些骄纵，但是心里头还是有何府的亲人的，如今却是不一定了。你说，世上会有人一夜之间就像换了个人一样吗？”

　　是的，三姑娘从前为身为何家姑娘而骄傲，亲近许家外祖家，尤其喜欢表兄许跃，对改嫁的四太太也别扭着，但是这一夜之间都变了。世上真的有人会一夜之间像换了一个人吗？

　　彩兰不知怎的想起了老人们曾说的那些个狐精野怪之言，看向何欣珞的目光也带着自知的害怕和探究。

　　更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