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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捉襟见肘 ...

  •   京城内城的三大南门之一崇文门专走酒车,从京南涿州等地运上京师的酒都是入崇文门报税。是以崇文门内的南城一带酒馆也很多,家家都要在门口挂上一块牌子写上“南路烧酒”四个字,以示自家的酒已乖乖交了税资。

      此时崇文门外尚未修建南城,门内不远处竖着东单牌楼,上书“就日”二字,与西单的“瞻云”牌楼遥相辉映。东单牌楼边上有家丰饶酒馆,酒馆的东家是位姓夏的老太太,平日并不去亲手打理酒馆生意,只在家中闲坐。

      夏奶奶曾是京城小有名气的绣娘,许多大家主都用过她的绣品。因早年绣花太多伤了眼睛,夏奶奶如今只得在家中养老。

      何菁早在父亲过世之前便做着夏奶奶的学徒,待得父亲去世,家中断了进项,她典了老屋,带着弟弟过来投奔了夏奶奶,靠着夏奶奶的老门路寻些活计来赚钱过活,连眼下住的屋子,都是从夏奶奶家分出去的一所小院。

      夏奶奶眼睛虽然坏了,家也不缺进项,却仍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今日何菁回来,就看见她坐在院中,对着个竹篾笸箩,摸摸索索地捻着棉纸做火折子。

      “是菁菁回来啦?”夏奶奶抬着一双浅灰的眸子笑着招呼,如今这双眼睛只略略残留着点视力,熟人尚可辨得出,生人就看不清了。

      何菁上前来取过她手中的棉纸与竹管:“奶奶您闲了就歇歇,别做这些费神的东西,您要多少我来给您做,这回我工夫可多了。”

      夏奶奶一怔:“怎么,梁家那活计黄了?”

      “甭提了,梁大人犯了事儿,今日被抄家了。”何菁蹙眉叹了口气,“这一个多月都白做了,工钱也无处去要,欠您的银子只能缓缓再还您。”

      夏奶奶摆摆手:“那点银子几个什么?唉,这些当官的就是看着风光,实际有今儿个没明儿个的,没连你也带累上就算不错。你快进屋去看看吧,刚程大夫又来看云儿了。”

      何菁一听,忙转过自己姐弟住的院子来。夏奶奶的宅院是前后两进,从外院朝左拐进一道门就是何菁与弟弟何云所住的小院。

      小院只有丈许见方的一块,对着一间单间的屋子。何菁一进来正遇见大夫程敖走出屋门,何菁忙迎上前压低了声音问:“程先生,今日您觉得云儿可好些?”

      程敖回望了屋门一眼,皱着眉头低声道:“还是一样,不过是靠着年少的底子强撑罢了,若不好好服药去根,终有一日要撑不下去的。你的药钱攒得如何了?”

      一提钱何菁就堵心得要命:“暂时还是没有。”

      程敖叹息道:“我可以再贴你两副药……”

      “不必了,”何菁赧然道,“已经要您贴补太多了,程先生,我知道您是好心,可非亲非故的总不能一直麻烦您,药钱还是我另想办法吧。”

      屋中传出几声重重的咳嗽,程敖又回望了一眼:“可要快着些才是,好好的孩子,真耽误了就可惜了。”

      何菁喟然不已,送走了程敖,她进了自家房门,见到弟弟何云正坐在炕边捧着个水瓢喝水,一个十三岁的少年,若是生在富贵之家,怕是都已养了通房丫头,等着说亲事了,何云却瘦骨伶仃,病得脱了形儿。

      一时咳嗽起来,将刚喝进去的水都喷在了地上,何云也自懊恼,将水瓢重重抛回了水缸。

      何菁过来随他坐在炕边,为他拍着后背劝道:“你烦心什么?程大夫明明白白地说了,你底子好,撑得住,只要买药来服了,必可治得好的。”

      何云好容易止住咳嗽,虎着脸道:“你少哄我,药比饭贵得多,你能养活我已经不易,哪里弄得来银子为我买药?我就怕这么下去,迟早得拖累得你把自己卖了。”

      何菁“嗤”地一笑:“你倒想得多,我要卖自己早就卖了,还用等到这会儿?一个快二十的丫头再去卖都不值钱了。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来,尝尝这好玩意,这是东家今日赏我的。”说着把那包炸馉饳解开递到何云面前。

      肉馅馉饳鲜香扑鼻,何云见了眼睛一亮,捏起一个咬下半个,立刻又把剩下半个塞进嘴里,嚼着满满一嘴来让何菁:“嗯,好吃,姐你也吃。”

      何菁推搪:“我早在东家那边就吃够了。”

      何云拿起一个馉饳朝她嘴上硬塞:“你少拿我当孩子哄,当我不知道你?人家给十个你就拿十个给我,人家给二十个你也拿二十个给我,你哪里舍得自己吃?快吃,不然我也不吃了。”

      何菁只好也跟着吃,这年月肉食极贵,他们姐弟除了夏奶奶家偶尔送些肉包肉饼之外,难得能开上一次荤,这油炸的肉馅馉饳于他们而言确是难得的美味佳肴。一包八个馉饳,梁大小姐无缘品尝,何云吃了五个,硬叫何菁吃了三个,倒也管得姐弟俩多半饱。

      吃完何云又咳嗽了一阵,何菁见他精神不济,就照顾他在炕上睡下。

      临睡前何云又拉着她的手道:“姐你听我的,千万别为银子委屈自己,若是要你吃了别人的亏才换来药钱,那药煎好了我也绝不吃的。”

      “放心,你姐恁厉害的人物,谁敢给我亏吃?”

      何云没多会儿便睡着了,睡梦中还时而咳嗽,声音空空的,便似震动胸肺。

      何菁坐在炕边,望着弟弟瘦骨嶙峋的手背发愁不已。

      自从来了这古代,虽说好日子没过过,好人倒真遇见了些,其中最好的,莫过于自己的继父何荣。母亲白玉簪早早就有些神志不清,到了何菁四五岁那时更是疯得几乎认不得人,成日不是乱砸乱闹就是出走乱跑,纵是有幼小懂事的何菁帮忙,也常把何荣折腾得手忙脚乱。

      当时的邻里都劝何荣抛了这疯婆子别管,可何荣从没听过,依旧尽心尽力地照看妻子,对何菁这个毫无血缘的女儿也甚为关切,家里有了银钱换来肉食,总要先紧着她吃,之后娶了继母,也时时警告继母,决不能亏待了她。多年下来,何菁觉得这一世最值得自己庆幸的,莫过于遇见这样一个好继父。

      如今继父过世,唯一留下的儿子生了病,她自然要倾力救治。程大夫一早就说了,何云只是冬日染了风寒,留下了咳嗽的病根,只要及时服药调理,并不难治,但延挨久了成了肺痨就危险了。

      可惜,柴胡那种在现代听来值不了几个钱的药材,如今却是须得自辽东境外由建州女真进贡的稀有物件,在生药铺都收在上了锁的药柜里,精贵得不得了,伙计要是偷上一点都要被报官的。

      要根治何云的咳嗽就得买那种药,别的顶替不了。程敖、夏奶奶都是好人,为了给何云治病,何菁已然欠了这两位好人不少银钱,再不好继续受人家的好处,本想着这一回揽上梁家大小姐绣嫁妆一个大活儿,若做得好,说不定能一举得上几十两赏钱,到时就既能还债,又可买药看病。

      哪想到眼看着活儿都快做完了却出了这档子事,到头来又是一场空,最终手里只剩下一包馉饳和两把金线。何菁取出怀里的金线捻了捻,琢磨着明日去找夏奶奶问问,有没有门路把这点玩意换成钱。

      即使换了,也就几钱银子。

      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这年月女子想要谋生,门路实在稀少得可怜,何菁知道自己生来的长处在这双眼睛上,可这时候又没人雇侦探,她想用上特长只能去做卦姑,靠坑蒙拐骗赚钱,那都是昧良心的事儿,别说她不情愿,何荣也绝不会许她做。

      早年就是听说做绣娘好谋生,她才央父亲为自己找了夏奶奶学艺,如今也确实能靠着这点手艺养活自己与弟弟了,可也确如何云所说,她堪堪养活他俩已然不易,再想买药治病,除非她把自己卖了。

      有时候何菁也忍不住会想:要是能跟我那位做王爷的亲爹讨点银子来就好了……

      当然也只能是想想,别说他们眼下手里的钱连去到涿州的路费都不够,甘肃的安化城远的就像天边,即使安化王近在眼前,那个爹也是不好去认的。

      何菁还清楚记得,早在上辈子看《明朝那些事儿》就见到过——正德朝的安化王朱寘鐇,因反叛被诛。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扶眼镜)鉴于邵良宸同志上一章小剧场言辞有剧透之嫌,罚他本章不许出场。
    邵良宸:o(╥﹏╥)o
    ————————
    北京城的东单西单地带,早年就叫“东单牌楼”和“西单牌楼”,然后,1954年牌楼被拆了(跟拆老城墙的时间前后脚),地名也就把“牌楼”两个字去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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