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途缈漫》浊玉有瑜

18、番外

　　画中的人眉间一点朱砂，像极了雪中探出的红梅。

　　南澄封持笔静静地站在桌前，却迟迟不肯落笔，为画中仙子点上眼睛。他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放下了笔，他不敢，他怕那一笔毁了那双用世间形容美的言语堆砌起来也不为过的眼睛，毁了她。

　　他始终记得他们初见时，天上下着小雨，或许是想体会天街小雨润如酥的春意，又或许是想体会斜风细雨不须归的洒脱，他抽了风似得带着书童跑到郊外踏青，也就是在那，一把油纸伞，一件月白长裙，一眼万年。

　　该怎么形容她呢？美人？仙子？她的身上无一不精致，无一不美丽，可最美的还是那双眼睛，如果没有那双眼睛，就算在美，也不过是一个较为精致的人偶，纵然再美，也没有丝毫人气，一时见了新鲜，却绝不会令人牵肠挂肚。可上天就是这么不公平，给了她最为精致的容颜，还给了那一双藏着星光的眸子。

　　“公子，为何一直盯着婉兮？”那画中的仙子轻轻的笑了起来，将伞挡住了自己的脸，像是被他痴迷的眼神给弄得不好意思。“点翠，给公子递一方帕子。”南澄封这才注意到旁边还站着个侍女，她的关辉完全把其他人都掩盖了，让他的眼里只剩她。大概是那个世家出来踏青的小姐吧，也应该只有世家，才能培养出这样的女子，若不是出行的行头不够盛大，他恐怕会以为她会是帝国的公主。

　　南澄封握紧手中素雅的帕子，帕角绣着一朵兰花，空谷幽兰恰似她，母亲，我好像恋爱了！

　　他将那方帕子亲自洗净，叠好，期待与画中仙子的第二次相遇。他想，若是有第二次见面的机会，他一定会鼓起勇气去问仙子的名字，也许，他们之间还有结为连理的可能。也许……

　　可先等来的不是与仙子的第二次相见，而是吴奕的花酒之约。
　　“城中新开了家风月阁，里面的老板可是一个绝无仅有的大美人，一起去看看，吃吃酒啊！”吴奕搂过他的肩，嬉笑道：“那可是个文雅的地方，肚里没有点墨水，人家还不让你进呢！”

　　风月阁，不愧于它的名字，可谈风月。无论是纸上风月，还是帐中风月。在风月阁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仙子，南澄封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当是的感觉。恼怒，鄙夷，不屑，但却还有点欣喜，有点兴奋。自己想象中高贵不可言的女神如今是个戏子般的人物，那自己，便可以不在卑微的思念，而是……

　　然而他错了，她依旧是他的女神，但这次却不是因为初见时因震撼而将她至于摇摇欲坠的神坛，而是他自己用她的善良，她的才艺，她的体贴，她的一切将她自己送上了神坛，成为了扶风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婉兮姑娘。虽然不知道她从哪里得知它城的灾情，可她那么美怎么会做出欺骗这种事情？

　　“美是美，却没有灵气。”吴奕总算把虞家那个呆子给拐了过来，可他仅看了一眼在风月阁翩翩起舞的婉兮姑娘，便只顾着吃糕点，不在往其他地方看去。

　　“哪里没有灵气？你看她的眼睛，像藏着星光。”南澄封反驳道。

　　“有星光，却没有万千星辰。”他记得那个呆子是这么说的，他不明白，有星光，怎么会没有星辰？他们说的是眼睛，又怎么跑到了星光与星辰之上？反正婉兮姑娘是美的，这么善良，这么美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没有灵气呢？

　　可是，为什么她会是个妖，她不会是个妖，眼见而为实，可我却没有看见！

　　南澄封抿开了嘴角，又瞬而落下，将画揉成一团扔到纸篓内。那张工笔描绘的美人图就这样被揉皱，精致的脸在他的动作下逐渐扭曲。“都这么晚了？”南澄封从窗口看了看完全陷入黑暗的天，有看了看打着哈切的两个侍童：“那便歇息吧，你们也早些去睡吧。”

　　“你们还没睡？”洗笔与藏卷把门关好，将夜色关在门外，留下灯火葳蕤。

　　“你们今天又这么晚回来。”侍书问：“公子还在画……那个妖怪啊？”

　　“公子总说她不是妖怪。”藏卷往桌上一趴，慢吞吞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不过谁能想到呢？那么好看的一个人居然是个妖怪。”

　　洗笔“再好看的五官还不是从别人身上拿来的，这种妖怪就该被碎尸万段。也不知公子被什么迷了心窍，居然念着那妖，该不会……她给公子下了什么咒吧？”

　　“那样好看的一张脸，谁能忘得了？”砚墨拍开藏卷伸向糕点的爪子，把最后一块绿豆糕丢进了嘴里。

　　“可妖就是妖啊，那五官可都是从别人脸上拔下来的!”

　　“管他呢，只要好看就行了，管她那五官是哪里来的，反正也拨不到咋们身上。”砚墨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不屑地说：“想想也挺好的，那妖怪把好看的五官聚集到一起，就一下让我们看到了好几个美人最好看的地方。”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与其看那妖怪，还不如看真正的美人。”洗笔瞥了砚墨一眼：“假的终归是假的，空有五官却没有神韵。”

　　“呵，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吧。婉兮姑娘的美在扶风城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那些女子美的话，怎么没见她们这么有名？”

　　“你这是什么歪理！”

　　“什么歪理，我说的不对吗？要我说啊，那些妖怪有些地方倒是做得挺好的，把美的部分都聚集在一起，也免得有的人暴殄天物。”砚墨伸手拿过茶杯，倒了满满的一杯茶一饮而尽。“而且我们也没看见婉兮姑娘变成妖的模样，说不定是那群人颠倒黑白呢！”

　　“你怎么……”

　　洗笔还想与砚墨争辩，侍书却把他嘴一捂，往房间里带去：“睡了睡了，都不干咋们事，看个热闹就是了，吵什么吵？”

　　扶风城不大，一点小事就可以从东街传到西街，更别说前几天抓了一窝的妖怪，那时候可算是轰动了全城。别说是城内，就算是周围环绕的村落，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谓是这几天家家户户上桌是必有得“下饭菜”。东街与其相关的白衣公子的事情也很快传遍了全城。

　　“听说了吗？城主世子请了一位仙师帮那个东街公子医治眼睛。”

　　“是吗？东街那公子的眼睛据说就是被郑婉兮那妖精挖了的，那妖精的那双眼睛，可真真是好看啊，不过长在一个大男子的脸上……”

　　“长在那妖精脸上，是狐媚。长在那白衣公子的脸上，那就叫一个俊朗。那卖糕点的婆娘看见了那公子的模样，那叫一个俊啊。而且人家是文化人，那通身的气派，那感觉，就是和我们不一样！”

　　“那公子明天就要去别的地方了，据说他是来游历天下写文章的，要不咋明天去看看他？”

　　……

　　东街的白衣公子？南澄封不知道他的名字，但知道他这个人。那天他侍女在缘来客栈将婉兮姑娘闹得委屈落泪后，他还去他住的地方大闹了一场。那个公子？他只记得他脸上丑陋的疤痕，，屋子里浓重的墨香，和他弯腰捡起书卷的清雅。

　　他走的时候惊艳了众人，那双眼睛仿若含着春山秋水，又似含着万千星辰。他骑着一匹毫无杂色的黑马，回头望着在城头遥望送别的城主世子，轻轻一笑，惊艳了时光。他绝没有婉兮姑娘那般精致，却美的令人模糊了性别，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他好像明白了虞家那呆子所说的灵气。

　　那又怎样？再好看，也不过是个男子，到底比不过婉兮姑娘。

　　也许，我只是不怨承认，我最美好的情感，都宣泄在了一个遍布谎言的妖怪身上，更不想承认，我为了她，伤害了那双令我牵肠挂肚的眸子的真正主人。

　　终不过，死鸭子嘴硬。

　　“澄封，城北开了家醉中眠客栈，里面买酒的可是一个绝无仅有的大美人，一起去看看，吃吃酒啊。”吴奕搂着他的脖子，手中把玩着新买来的玉核桃。不过一月，城中新开了许多家花楼，饭后谈资换成了王家小姐带着孩子回来哭诉原先私奔之人的不靠谱，吴奕口中的绝无仅有的美人也换成了新来的酒中西施，世人便是这般健忘，唯我长情，南澄封想。

　　“那本《谐谈》你看了吗？这作者可真是有才，竟能写出这般好书！”
　　“这个拾客可真是厉害，我恐怕一辈子都写不出这等好书。”
　　“何止一辈子，想你这种书呆子下辈子也写不出！”

　　虞家三郎和那一群人凑在一起谈论着最近风靡一时的书本。拾客？这名字有点熟悉。南澄封皱眉回想了一下，好像，在某个白衣如雪之人的屋里，墨香萦绕的书稿之上，端正的写着这两个字。

　　【三年后】

　　“谁要听那个什么妖怪的故事，我要听拾客写的书，先生，先生，换拾客写的故事吧！”

　　“我刚讲的可是发生在扶风城真实的故事，那婉兮姑娘可是个绝无仅有的大美人。”

　　“把皮扒了还不是枯骨一枚，有什么美的，讲拾客的故事，这个更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