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不忘》余小跃

31、冷冰冰的坟墓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我突然冷静了下来，甚至冷静的有些反常，然后一言不发的跟着周寅，打车到医院。
　　等我赶到医院的时候，什么都晚了，医院的水泥地依旧空旷，依稀还残留着一摊醒目的红色鲜血。
　　最后一次看到芸姨的时候，是在医院的太平间，那个地方无处不散发着令人恶心的尸臭味，安静的令人窒息。
　　我忐忑的走上前，双手颤抖的掀开了那片由塑料构成的蓝布，躺在床前的那个人面无血色，身体早已四分五裂，就连脸都变得血肉模糊，像是恐怖片里的场景。
　　床前的小纸片上写着芸姨的名字，像是玄幻片里的那张生死符，彻底隔开了我和芸姨，我不敢相信躺在的那个人是芸姨。
　　她不是前几天还和我说过，自己会好好活着的吗？怎么现在就食言了……
　　我低头，视线不经意间转向了芸姨的那双手，她的手被岁月残蚀的那样粗糙，可在记忆中那双手却那样的温暖。
　　泪水不知不觉模糊了双眼，如今这双手既粗糙又冰冷，再也不会有曾经的温度了。
　　周寅的目光注视着我，像是在想什么事情，一声不吭的站在我旁边。
　　带着口罩的护士走到我面前，手里拿着一封牛皮纸制的信，柔声询问着。
　　“请问…你是沈芸患者的家属吗？”
　　我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嗯，我是。”
　　“这个是沈芸患者在病床上遗留下来的，我整理床铺时候无意间翻到的，现在转交给你。”
　　那位护士把那封信递给了我，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
　　“哎！节哀顺变，其实。”
　　“其实什么？”我接过那封信，仰面望了望天花板，想抑制住眼中的泪水。
　　“她刚住院的时候，就天天嚷嚷着要出院；就算得知了自己严重的病情，怎么也都不肯花钱给自己看病，偏偏说要把钱留女儿上大学。”
　　护士这么说着，她的眼眶也变得有些泛红:“小姑娘，你有一个很伟大的母亲。”
　　“是啊，她从来都这么伟大……”
　　泪水像涨了潮海水般，汹涌的回忆再次斑驳了我的视线。
　　想到了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想到我生病时她照顾我的样子；想到每天放学她做的饭菜摆满整个桌子，她对我欣然一笑的样子；想到她天天为了生机忙碌奔波的样子；想到她催我学习时候的唠叨声……
　　她天天再为我操心，而我却什么也没有为她做，每次我说要帮她做家务，都被她拒绝了，总是让我专注学习不要想别的。
　　我苦涩的笑了，我好像，好像又失去妈妈了，然而这一次，是彻底的失去了。
　　这时，门口好像发出了什么声音，好像是什么小装饰挂件掉下来的声音。
　　“谁在哪里啊？”我刚想开口问，周寅就提前喊到，在如此安静的气氛下，他的声音显得得很尖锐。
　　“是，是我。”
　　我转身向门口看去，带着黑色鸭舌帽的夏柔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怯怯的开口说道。
　　“夏柔？你来干嘛！”
　　周寅匪夷所思的皱起着眉，没过多久，好像是想通了什么事情一样，转换成了果断的语气，厉声问道。
　　“你到底对我干妈说了些什么？”
　　夏柔猛地一惊，随即马上矢口否认:“我，我没有啊！”
　　“还狡辩！说吧，你是不是什么都告诉了干妈？反正我是没有和干妈说，剩下知情的人也只有你了！”
　　周寅依旧恶狠狠的质问着夏柔，分贝提高了几倍，像是看见了猎物的野兽般，死咬着不放口。
　　“夏柔！你当我们是傻吗？要不然干妈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的去跳楼？”
　　“我……”夏柔低下头，保持了沉默。
　　“夏柔！”情绪瞬间冲昏了头脑，我咬牙切齿的看着她，开口吼道。
　　“说，到底是不是你？”
　　夏柔愣了一下，僵硬的点了点头。
　　“你！”我瞪了她一眼，双手紧紧的握着拳，抬头望了望天花板，许久才平复了情绪，深吸了一口气。
　　“不是我！不是我！”，夏柔脸色煞白，泛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又拼命的摇着头，沙哑的大声解释道。
　　“我只是实话实说了而已，是她自己承受不住压力，从天台上跳下去的！我真的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做！”
　　我颓废的原地跌坐了下来，狠狠的垂了垂隐隐发痛的胸口。
　　“算了，这都不关你的事！都怪我！全部都是我的错，行了吧！”
　　都怪我做的这些蠢事，是不是我不做这些，芸姨就她不会自杀。
　　“熙雯。”周寅看了看我，想要说什么来安慰我，却不知从何说起。
　　一旁的夏柔也盯着我看，全身颤抖着，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
　　“够了！”我推开了边上的周寅，开口大声喊到，声音由响变轻。
　　“滚！全部都给我滚！我想一个人静静。”
　　　　等周围的那些人都散去后，我独自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双手紧攥着芸姨写的那封信，颤抖的打开了那封信。
　　夜色以深，白色的灯光照亮了整个走廊，往来的行人依旧不断，在泪水的氤氲下，每个人的身影都显得如此模糊，我就像他们故事里的观众，目不转睛的注视着那些与我无关紧要的人。
　　我深吸了口气，本想以平静的心态，顺畅的看完这封信，可打开信的那瞬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这封信一看就知道是芸姨的字迹，她的字还是记忆中的那般潦草，小时候，她教我写钢笔字时，她写的字总是显得特别有力，生活中的她也是那样刚强。
　　可我眼前的这封信，墨水的颜色却显得特别淡，她的每一撇每一捺都仿佛随时可能会消失般，甚至信纸的细微处还有些凹凸不平，很明显是小水滴状的液体不小心滴上去，干了后的样子。
　　信上的她说，当我看到这封信时，她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让我别太难过，得知我考上了A大，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因为不想拖累到我，所以她选择了这条路，并劝我不要再去酒吧工作了。
　　还有让我以后到了A市找到自己的生父，也好了却妈妈心中的执念。
　　以及交待了妈妈安装上密码锁的那个小木盒，至今我都不曾知道那个密码到底是什么，更别说那盒子里有什么了。
　　我对着这封信看了好多遍，一个人傻傻的坐在走廊上发着愣，不知道自己是呆了多久，连医院走廊上的灯都由亮变暗。
　　直到天亮之后，我才到工作人员那里去办理手续，直接把芸姨送去殡仪馆火化了。
　　再去房产中介公司那里，把房产给变卖了，然后用这些钱给芸姨买了块墓碑，所有的动作几乎一气呵成。
　　按照芸姨的信上所愿，把芸姨的那块碑安置在了芸姨爹墓碑的边上。
　　墓碑上芸姨的照片是她年轻时的模样，编着两个马尾辫，笑得特别开怀，在她脸上看不出一丝被时间冲刷过的痕迹。
　　而边上的芸姨爹穿着再朴素不过的中山装，头发被发胶弄得发亮，眼神柔和，一看就觉得他应该是个很善良的人。
　　我记得芸姨以前经常在过年过节时看着芸姨爹的照片流泪，是啊，现在的她终于可以幸福的和芸姨爹在一起了。
　　突然想到那本名叫《阿狸.永远站》的漫画书，那个坐上巴士车去寻找永远站的阿狸，可是永远站到底在哪里呢？
　　我盯着那块冷冰冰的大石头上刻着“慈母沈如岚”看了许久，用手揉了揉隐隐发酸的双眼，心里顿时释怀了好多。
　　以前的自己一直不相信，但现在看到了眼前的这副场景，我想所谓的那些永远，莫过于如此。
　　沈念，你真的该长大了，现在的你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位可以无忧无虑的少女了，我边收拾着行李边暗自提醒着自己。
　　我提前买好了去A市的火车票，现在距离开学还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卖房子的钱除去给芸姨竖碑还有学费后，剩下的也没多少可以花了，所以打算在就近做个兼职，然后自食其力。
　　把妈妈留下来的小木盒，以前的那些照片等一股脑儿的塞进了行李箱，再匆匆把拉链给拉上，不知不觉中箱子变得重了好多，而且自己根本拿不动。
　　我只好再次打开行李箱，把多余的东西都给扔了，却发现每件东西都好重要，比如那件承载着三年时光的高中校服……
　　还有重量级的八音盒，那是个钢琴形状的八音盒，是初中毕业的时候陆屿苏送给我的礼物，所以一直以来，我都舍不得扔。
　　轻轻转动八音盒底下的按钮，卡农的音乐清脆的在耳边荡漾着，像是染上了童话色彩般，时而梦幻甜美，时而孤独忧伤，这么多年来，音色还是一点都没有变。
　　随着八音盒每个音符的拨动，我狠心的咬了咬唇，再次拉上了行李箱的拉链，起身把那些东西放在原地。
　　提起行李箱，再看了一眼那些东西，最后轻轻的把门关上，再见了，我的旧时光。
　　好像这座城市除了那块冷冰冰的墓碑后，就与我再也没有什么瓜葛了。
　　背上了厚重的行李箱后，我就像是个孤独的流浪者，只要到哪里，那里就是我的家。